我一夜未眠，他应该也是。
天蒙蒙亮，我和谢思靖起床去国营商店买东西。
想着昨天陈父陈母嚷嚷着不认我，不认这门亲事，我偏要闹着人尽皆知。
我到陈家的时候，陈父陈母还没出门上班。
陈父对我说：“来的正好，今天你二哥要上班，你在家照顾下奶奶。”
我对着他们一脸坏笑，“好啊，你们快走吧！”
“竹竿”看着谢思靖手里那一刀肉，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
等他们一走，我就让谢思靖背着奶奶下楼晒会太阳。屋里几步路奶奶还能勉强走走，但是上下楼根本做不到。
奶奶房里常年阴暗潮湿，见不到太阳，根本不适合老人养病。
今日阳光正好，又无风，最适合边晒太阳了。
阳光透过树梢照射下来，打在我的身上，在这寒冷的冬日感到一丝温暖。
谢思靖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件外套披在我的身上，“别着凉了。”
街上来来往往不少人，都是为了生活奔波忙碌的。
“呦，陈奶奶，今天怎么出门了？”
“陈奶奶，孙女回来了啊！难怪这么高兴！”
“哎呀陈奶奶，你孙女结婚了啊，这小伙子是您孙女婿吗？长得真好啊！”
……
不少人跟奶奶打招呼，奶奶开心地跟他们打着招呼，看起来开心不少，之前整日关在房里，就算没病感觉都要憋出病了。
而在一旁的我拿着早上特意去国营商店买的糖果，见着人打招呼就抓一点给他们，美其名曰“吃喜糖”。
谢思靖也在一旁陪着，姨、奶奶地叫个不停。
他起先还问我要叫什么，我就告诉他：“看起来比我们大一点的就叫姐或者哥，看起来跟父母超不多的就叫叔叔或者阿姨，跟奶奶差不多的就叫爷爷或者奶奶。”
反正我也不认识，按照年龄来叫总不会出错。
不过总有一两个模样看起来和辈分不符的，但我都让谢思靖先叫，他叫错了我再改口叫，反正认错的不是我就行了！
靠着这点小聪明，我总算是蒙混过关了。
也有些比较八卦之人询问我们彩礼多少，我都用统一话述回复：“我先生拿了三百的彩礼，不过我爸妈心疼我俩，没要彩礼。”
出门在外，面子都是自己给的，谢思靖确实是拿了三百，陈父陈母也确实是没收彩礼，但谁又知道这个钱是怎么跑到了我的口袋里呢？
他们一脸不信的样子，但又见我嘴里说不出其他的来，也就没什么兴趣就散了。
“你比原先活泼了不少，看来小靖对你很不错，当初爷爷让你下乡，看来这个决定没错。”
我垂下眼眸，我并不是因为谢思靖才活泼的，不过是身子换了个芯。如果她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孙女早就没了，她还会觉得陈采薇下乡是个不错的决定吗？
其实我还有些疑惑，陈采薇的模样不错，按照陈父陈母的尿性，估计应该早早就会把她高价许配给别人，又怎么会允许她下乡呢？
中午我亲自下厨，自从我怀孕后，我基本就没再进过厨房了。
我将那刀肉上的骨头单独剔出来，炖了个排骨汤，再用汤加点米，熬了个青菜肉末粥，味道自然比白粥好多了。
奶奶胃口也大开，吃了不少，吃饱喝足后，满足地睡了过去。
“你在这儿，奶奶开心不少，说不定病都能好了一大半。”
我道：“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他有些不可置信，说：“这些话可不兴乱说。”
“她的脉象我摸得出来，不过就这一两天的事了。”我嘱咐他，“下午你去旅馆把行李都拿回来吧，这两天将就一下，守在这儿，也别浪费那个钱了。”
当初爷爷也是这样的脉象。
……
“溱洧，采薇，这是爷爷教你们的最后一课，这个脉是死脉，你们都记住了吗？”
哥哥懂事地点点头，我却倔强地摇摇头。
“采薇，过来。”他躺在床上唤我过去，摸了摸我的脑袋，“采薇，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你既要敬畏生，也不要忌讳死，知道吗？”
“我不知道！爷爷，你说过你还要看着我和哥哥结婚生子，我才刚上大学，哥哥也没有结婚，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声泪俱下，爷爷也不禁红了眼眶，似抱怨我道：“你这丫头，从小就比你哥哥调皮，最不让我省心了！”
我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了爷爷，“爷爷，我听话，我去学医，我去转专业，你别不要我们！”
“你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吧，你也说了，我们家的医生确实够多了。”爷爷抚摸着我的头，“但爷爷教你的你得记住，别忘了，知道吗？”
我点点头。
“那好，我刚刚教你的你记住了吗？”
“爷爷，我不想记住，我这辈子都不想记住！”
“你这丫头！”爷爷顿了顿，“唉，我也舍不得你们啊！”
……
奶奶没睡多久就醒了，见谢思靖不在，忙问他去哪了。
我说：“奶奶，我让他去旅馆拿行李了，昨天就没睡好，我想奶奶了，晚上我要陪着奶奶。”
奶奶说了几声“好”，然后让我去柜子顶上拿了个小盒子下来，她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把钥匙，将那个盒子打开。
盒子里面是一些钱，还有个长命锁和孩童样式的金镯和脚镯各一对，上面挂着铃铛，都是黄金的，长命锁上面还刻着“采薇”两个字。
她将那长命锁、金镯和脚镯都放到我手中，我下意识地颠了颠，还不轻呢，看来是实心的。
“薇薇，我和你爷爷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戴着这些。”
她一开口，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原主难道不是亲生的？
“你不要怪你爸妈，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委屈，你总是跟我和你爷爷哭诉，说为什么爸妈只喜欢两个哥哥，不喜欢你。你一直以为是他们重男轻女，但其实是因为你不是他们生的。”
“我和你爷爷有次回老家办事的路上，在河边捡到你，你那时候就这么大，小小一个。”她用手给我比划着，然后又笑着继续说：“当时你哭得可凶了，可是你爷爷一抱你，你就不哭了，我们当时就觉得跟你有缘。我们在原地等了很久，一直到天黑，都没有人来，猜想可能是哪家不想要女娃娃，偷偷丢下了。我和你爷爷一直想要一个女儿，我身体不好只生了一个，孙子也是一连两个，遇到你，我和你爷爷都觉得是老天爷赐给我们的礼物，便商量将你带回家。”
“回家之后，才发现你身上带着这些东西，你爷爷突然意识到你出现在那绝对不是因为你是女孩子而被丢弃，第二天就去公安局报了警。但是没有跟警察说你身上带着这些东西，怕有些不怀好意之人知道你身上的值钱东西就来冒认成你父母，只告诉警察你应该出生在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警察迟迟没有找到你的父母，我和你爷爷就干脆将你带回了家自己养着，给你取名叫“采薇”也是因为这个长命锁上刻着“采薇”二字。这些东西我和你爷爷一直藏起来了，替你收着，就连你爸妈都不知道。”
她抚摸着我的头发，道：“如果你还在自己家里，或许你应该会被父母宠爱着长大，薇薇啊，你在我们家长大，委屈你了！”
我突然抱住她，说：“奶奶，不要这么说，如果不是您和爷爷，我早就不知道进了哪个狼的肚子里了。”
“以后这个家你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也不用回来，你爸妈他们……唉，我当初好不容易才怀上你爸，我和你爷爷对他难免宠了一些，却没想到养歪了。”
她又将盒子里的钱数了数，抽了十张大团结递给我，“这些是我和你爷爷一辈子的积蓄，都是留给你们孙辈用的，你大哥那份我和你爷爷已经给过了，这份就算是我给你的嫁妆，剩下的都给你二哥娶亲用。”
“看着你找了个好人家，我也能放心地去见你爷爷了，就是可惜，没能亲眼见着你出嫁。不过这些都没关系，只要你以后日子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
夜里，我将剩下的肉全部都烧了，这应该是她老人家最后一顿了，以前的账就一笔勾销了，我也不想再去计较，也没资格去计较，就让奶奶安安心心地度过最后一程吧！
“竹竿”二哥早早就回来了，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往厨房跑，眼睛盯着肉都转不过来。
“你去把大哥一家都叫过来，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
他站在原地不动，他不傻，自然知道多几个人就得少吃几块肉。
我威胁道：“昨天还有些剩菜，你若不去，你晚上就吃那些。”
他溜得飞快。
一听说晚上有肉吃，陈家老大一家来得也很快，与“竹竿”不同，他是个“大熊”，看起来十分有福气。
原来不是“竹竿”基因突变，是原主就不属于他们家这一套基因。
“大熊”手里抱着一个两岁多的小子，他媳妇肚里还怀着一个，月份比我大一些，肚子看起来尖尖的，按照老话可能又是个男娃。
这陈家还真是跟女孩无缘。
奶奶今天晚上见大伙都齐了，十分高兴，强撑着力气也坐在饭桌前和我们一起吃饭。
陈父陈母估计是知道了附近的邻居都知道我结婚了，还给他们安了一个“疼爱女儿女婿”的好名声，从头到尾没给我一个好脸色。
无所谓了，他们对原主没有生恩，也没有养恩，我也不是原主本人，没什么需要报答他们的，也没有立场去指责他们。
饭后，“大熊”一家就打算回去了，我没同意。
“今晚大家就挤挤吧！”
“大熊”媳妇是个看起来很精明的人，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
“小妹，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这下大家都听出了我的意思，倒吸一口冷气。
陈父厉声道：“陈采薇，有你这样做孙女的吗？奶奶晚上都还好好的，你竟然……”
“那你们是为什么写信着急叫我回来？”我打断他的话，淡然说道，“下午奶奶身上不停地冒冷汗，衣服全都湿透了，身上也是彻骨的冷。”
还一句我没说出来，下午奶奶似乎也是有所感应，让我给她洗了个澡洗了个头，换了身干净且看起来新一点的衣服。
听了我的话，他们都默不作声，一年多前他们才经历了一次老人的去世，对于这种事情，自然是有些经验的。
几个人合计了一下，我和“大熊”媳妇毕竟是孕妇，我们俩带着小子就在陈父陈母房间里休息，其他人都轮流守在奶奶身边，不用守的人就在客厅那张床上挤挤。
下半夜的时候，“大熊”过来将我们全部都叫了起来。
我站在奶奶床边，默默地看着她，她转头看着我们，又似乎不是在看我们，过了一会儿，她慢慢转过头，直直地盯着天花板。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她的眼里流露出了异样的光芒，突然大叫一声：“老头子，等等我！”
随后，她的喉咙里似乎卡着了一口痰，怎么也喘不上气，而她的喉咙里也一直发出想要吐痰的声音。
她的眼睛往上翻着，眼睛里只剩下眼白。
突然，声音消失不见，屋内一片死寂。
众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哀嚎声响起，站在前面的人全都往床上扑了过去，离奶奶最近的陈父伸出颤抖的手抚上了她的眼睛，慢慢阖上。
我呆呆地站在一旁，哀伤、难过、痛苦充盈着整间屋子。
我冷眼旁观，分不出他们是真心难过还是解脱庆幸？
说他们虚假，可他们的眼泪是真的，难不成是为了老太太的退休金？
可若说他们真心，那老太太去世前为什么不对她好点的呢？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将随着老太太埋葬在地下了。
我突然感到心里空空的，有些无措、无力。我像没力气般得突然要往后倒，一双手扶住了我，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是谢思靖。
还好，还好还有他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