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道生头轻轻抵着易居安的后背,在晕过去的前一刻,将一封皱巴巴的信放进她怀里。

    王忆看着陷入昏厥的两人,还有逐渐合围上来的那几百个杀手。

    那些人虽说功力良莠不齐,但奈何人数众多,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魏征玉笛轻颤,离包围圈最近的杀手纷纷惨叫着捂住双耳。

    钟馗的算盘轰然作响,算珠如流星飞射,专打敌人膝盖穴位,中招者纷纷跪地不起。

    “掩护我们!”王忆拉着莹玉,把地上两个人背起来。

    但那些人哪会轻易放他们走:“留下那前朝孽种,你们大可自行离开!”

    “对!”

    “太后要悬赏捉拿的人,我们也没有办法——”

    话音未落,天上传来一道破空声。

    "莫要放肆!"

    砰!

    一把铜秤砣砸入敌群,陆之道旋转着单臂横扫众人,秤杆如长枪般挑飞五六个杀手。

    崔珏晃着勾魂笔冲在最前,大葱味的怒吼震得那帮杀手耳膜生疼:

    "小犊崽子们,来尝尝崔爷爷的勾魂索命!"

    笔尖划出道道红色长线,在空中形成三丈长的锁链,如灵蛇般缠住三名杀手脖颈,猛地往后一拽,三人直接倒飞撞向同伴。

    然而连续作战几乎一整天的几人,还是难挡众多人的围攻。

    就在四大判官的攻势稍缓之际,敌方暗藏的精锐突然从密林中杀出。

    一群身着玄甲的死士挥舞着淬毒弯刀,配合着藏在袖子里的小型机关弩,攻势如潮水般涌来。

    四大怕判官面对四面八方的攻击逐渐应接不暇,四人很快落入下风。

    眼看着精巧的暗器就要射中莹玉背上的易居安——

    忽而空中一道女声传来。

    “想杀她,也要看看你们有没有那个能耐!”

    林间骤起腥风!

    “什么人?”

    一个黑衣女人踏着碎叶残影自崖顶倒坠而下,玄色劲装猎猎作响,软剑尚未出鞘便震碎三枚破空而来的弩箭。

    她足尖轻点横飞的箭矢,旋身甩出腰间九节鞭,缠绕住机关弩的绞盘,猛力一拽,一拉,一弹!

    几道暗器纷纷改了原来的方向,反射回去,击中死士。

    “聒噪。”

    薄唇轻启间,软剑“铮”地出鞘,剑身流转的幽蓝剑芒如泥鳅般游走。

    她足尖连点地面,身形化作鬼魅穿梭敌阵,软剑划出连绵不断的圆弧,所过之处,弯刀寸断、甲胄崩裂,血珠尚未滴落便被剑气绞成雾霭。

    忽见一死士挥刀劈来,李姝不闪不避,软剑倏然暴涨三尺,剑脊重重磕在刀背。

    借力腾空之际,她旋身甩出钢鞭缠住那人脖颈,凌空翻转几周,将其头颅重重砸进地面。

    “记住了——”她单膝跪地,软剑拄地支撑身体,溅起几道血花,“她的命,我说了算!”

    王忆和莹玉几人对视一眼,看着她的背影,犹豫良久,遂站出来恭敬地作了个揖: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那女人收起软剑:

    “李姝。”

    几人恍然大悟。

    王忆松了口气:“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嗯,”李姝看了一眼莹玉背上的易居安,“太后悬赏价高,他们肯定不死心,还会再来。”

    “走!”

    ……

    月落日升,待此地空无一人,天净沙从空中一跃而下。

    覡王跟在他身后,随之而落:“阁主,二皇子已被摩天门的人安全带回吴国。公主那边会一直放出消息,我们就有喘息的时间了。”

    “嗯。”天净沙面具后的神情毫无变化,“原先那一车的蛊人被毁了,那便直接用云州的人做试材好了,成品的十分之二送给傅大人,本阁主可是很期待他能跟萧太后来场精彩的好戏。”

    覡王满意地笑道:“多谢阁主慷慨。”

    “无妨,”天净沙似是想起什么,“你派人放出消息,就说那前朝公主为夺云州,屠杀百姓,泯灭人性,还屡次挑拨各国外交关系。”

    “还是阁主想得远,以后公主的势力必不能与二皇子相抗衡。傅怀那边也得到了消息,已经在找剩下的宝物,可要……?”觋王用手在脖子上虚划了一刀。

    天净沙背着手,声音嘶哑,里面是藏不住的野心和执着:“不,现在还不是插手的时候。我养她多年,不急这一时。龙脉,快成了。”

    .

    易居安是被一阵馄饨的味道勾醒的。

    刺眼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易居安感觉浑身暖洋洋的,身上的衣服散发着阳光的味道,整个身体里的每一处毛孔都随之而伸展开来。她也不知道睡了几天,如今胃里空空,唾液分泌越来越多,她忍不住吞咽,但喉头一动,犹如刀割。

    “……水。”

    “公主你醒了?!”是熟悉的声音,易居安放下心来。

    “我睡了多久?”

    “大概两天了。”

    莹玉扶她起来喂了水,她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只能靠在床边。随即她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公主!”大门直接被撞开,四大判官一个接一个地撞到门框上。

    “让开——”

    王忆一把将堵在门口的四个人从中间一脚踹开,从中间跌进来。

    “额……小心点。”莹玉看着他们,忍不住扶额。

    五个人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拍拍衣摆。

    易居安这才发现他们也换了一身衣服,忍不住问一嘴:“这穿的啥呀?”

    王忆抖抖衣袖:“掌柜滴!”

    钟馗拿起算盘:“账房先生!”

    陆之道:“采买!”

    崔钰:“厨子!”

    魏征:“小二!”

    “嘶——”易居安小幅度地为他们鼓了个掌,“看来我不在的时候,大家的生活都过得很丰富啊!”

    魏征“哎”了一声,摆摆手:“这就是之前您叫我们建的什么——?”

    “安全屋。”

    “对,安全屋,”魏征用力一拍大腿,“京城的是总店,其他各地都吩咐教众下去开了分店。”

    易居安继续问道:“那我们现在是在那个分店?”

    “仍在云州。你伤势过重,不宜长途跋涉,便派人假扮成我们,如今外面的人都以为公主您已离开云州,逃到了鄞州。”

    “鄞州?”易居安疑惑道。

    “是。地冥教总部便设立在鄞州,只要到了那,那各路杀手只会被我们的人团灭。”崔钰双手抱胸,略显得意地努努嘴。

    “那——”易居安沉默良久,“我娘呢?”

    “……”

    几人面露难色,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们都不太想刺激她。

    王忆却觉得长痛不如短痛,将一封信递给她:

    “其实,你之前已经快死了。易太医她……”王忆嘴唇嗫嚅几下,看到易居安缓缓举起双手,捂住脸,她便停住了话头,递给她一封信。

    易居安却没接,王忆便只把信放在她床边,拉着其他人一起出去了。

    良久,她才打算打开看看。

    却听门外传来“吱呀”声。

    “阿黎。”

    是李姝。

    易居安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抱住了她,埋在她怀里,慢慢收紧手臂。

    ……

    莹玉几个人偷偷躲在窗外,也不敢打扰这俩人安静的氛围。

    李姝摸摸她的后脑勺:“我带你去看看她。”

    尸体被存放到底下冰窖,防止腐烂。冰窖的寒气渗人刺骨,易居安难免感到略有不适。

    李姝握着她微微发颤的手,易居安勉强勾起唇角:“我没事。”

    尽管她心里早有准备,当白布被缓缓掀开的刹那,易居安还是有种世界轰然倒塌的感觉。

    眼前的女人面色青白,嘴唇毫无血色,却仍有之前混战留下的血痕。

    易居安没有出声,只是慢慢走过去,指尖悬在易道生僵冷的脸颊上方,迟迟不敢触碰,仿佛一碰,母亲就会化作飘散的尘埃。

    一滴眼泪滴落在她唇边,易居安这才顺着泪滴轻轻擦掉血痕。

    “……”

    她喘息几声,触碰着她的脸,扒拉着她的皮肤。但无论她如何作弄她的脸,易道生都不会再露出她独有的神情。

    那种看着她胡闹却又总是会配合她的无奈神情。

    她和李姝靠在冰床边,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这个结局,从十年前起回到京城的那一刻,我们就猜到了,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李姝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

    易居安低下头:“我在想,是不是不回京城就永远不会受制于人了。”

    “别自责了,不论我们走到哪,终究逃不过被隐雾阁找到的命运。我和她能做的,只有尽量护你周全,”她捧起易居安的脸,像小时候一样,“现在没有哪一方会放过我们,为今之计,只有彻底除掉他,才能有一线喘息之机。”

    “……也是。”易居安低下头展开信封。

    这封信看起来是很早就准备好了的,信纸上都泛了黄色。

    【安安亲启。】

    这封信篇幅简短,亦无堆砌的抒情与叮咛,可她仍逐字逐句细细读来。

    【……浮生若寄,若能长作市井蓬门客,守一簟粗茶、半亩方塘,倒也不失为人间至幸。奈何红尘十丈,辗转经年,终是困于天净沙棋盘之上,你我皆为局中落子,纵有千般谋划,不过随了他人手谈之势。】

    【莫怨我往昔严词训诫之严,然世道艰险甚于虎狼,我纵有千般不忍,亦不得不狠下心肠。萧太后、傅怀非最需防者,最险乃天净沙也,他要找的是你。筹谋数载,我亦难尽知其计。然驱虎吞狼之策,或可破此局。不论如何,一定要活着,活着才能谈希望。】

    【往后山高水长,娘再不能时时为你镇守朝廷后方,唯愿你步步谨慎、岁岁无恙。】

    “……驱虎吞狼,”易居安攥紧信纸,“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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