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在东市。”
声音虽小些，但也能听清。
“那只有你和老夫人在家吗？”
没见到老伯，云霁问了一嘴，但那小姑娘不太信她，往后退了一步，没吭声。
藏不住心事的脸上没看出什么异样，想来邢府内没事。
既然不愿多说，那她也不强求，对陌生人有些警惕应该的，只是手指的烫伤再放任不管怕是要留疤。
“且等我下。”摁住快合上的大门，云霁环视四周，眼前一亮，跑到外街上一个小药堂里买了外敷的药粉回来。
她修炼多年，早已不需要这些寻常药物，还好这鹤川药堂多些。
小心避开伤口，云霁不由分说地将药瓶塞在少女搭在门闩上的手中：“拿着，手上的伤口莫要再拖，你母亲很快就能恢复，在她清醒前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走吧。”
招呼纪青阳，往刚刚打听到的东市走去。
门后少女拉门的动作顿住，收紧了手指，握住光洁的瓷瓶，目光触及手上的水泡，猛然想起炉火上还在熬煮的汤药，赶紧锁上门往厨房跑。
——
两侧的商铺行人进进出出，云霁两头乱窜，在各个店铺快速扫一眼，没找到人转身就走，没过多长时间，整个人都有点眼花。
起先她和纪青阳说好，一人负责一边，先从最南边开始寻人。
没想到才过了一条街，这家伙就嚷嚷着累，耍赖皮跑了。
抬头望天，云霁闭着眼睛歇了会儿，尽量不去想还剩下多少没找的店，认命地踏进下一家店。
“苏姑娘，又见面了。”
这声音，好熟悉。
云霁蹙眉，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果然——
“风公子怎么也在这儿？”
细细打量着面前清隽的男子。
嗯，面色红润，气色不错，想来这段时间修养得挺好。
就是出现的时间太巧了点，地点也不太对。
“那日传送石刚带我来到这附近，就收到师父传信，昨日才将事情处理好，得知天华宗众人皆已安然离开，故没再回狮岭镇。又听闻鹤川繁华，便来长长见识。”
一路上躲躲藏藏耗尽了祁景的耐性，为避免麻烦，他最终还是换成了风起的模样。
“不知姑娘为何来此？”
“同你一样，来见世面。”
云霁敷衍两句，没见到邢云洲也就不想多留，可祁景倒是跟得紧，问题也是一个接一个。
“姑娘住在何处？”
“是独自一人吗？”
“怕是不太安全吧——”
“打住。”云霁忍不下去，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问话，“我现居林府，安全的很，不劳风公子担心。至于同谁一道，跟风公子没什么关系吧。”
被她疏远的态度噎得一哽，祁景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下来。
这就生气了？
怎的几日未见，性子变差了不少。
云霁脑中短暂地闪过几个念头，便又抛之脑后。
管他呢，当务之急是要找邢云洲，至于风起，难道他还能对自己动手不成？
“姑娘是林家的客人？”
一字不漏听完两人对话的跑堂伙计眼睛一转，忙迎上来搭话。
“怎么？有何不妥吗？”
“不是不是。”
伙计连连摆手，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走上前来，打发他去忙活，接过他留下的话茬：“姑娘多虑了，我们这小店是林家的产业，林家家主待我们很好，所以对于林家的客人我们当然会多上上心，这样，姑娘看看喜欢这铺子里的什么点心，尽管挑，不必在乎价钱。”
憨厚的笑容不似作假，云霁捕捉到他话中的信息，顺势打听起来：“点心就不必了，实话说，我刚与林公子接触不久，对林家更是了解不深，总还心存些顾虑，您可愿同我多讲讲林家的事？”
掌柜被笑容挤得眯起来的双眼在云霁身上停了会儿，心中打鼓。
这姑娘能住在林家，又与林家人交情不深，大抵是林家有意结交之人，若他在其中美言几句，日后许是能从中捞点好处。
掌柜笑得开怀：“姑娘算是问对人了，我们可是百年老铺，算来在林家刚搬迁至鹤川时，就有了第一家店，那会儿我们家出手艺，林家出金银，这生意是越做越大，但他们并无因此敛财苛待我们，反而给我们的待遇提升了不少。”
听上去，这百年林家积攒下的口碑倒是极好，这老板口中的林家，和纪青阳当初说的有些差异。
“可我听说，林家是被驱逐出襄河的，这事您可知晓？”
云霁提起旧事，眼神一错不错地凝视着掌柜的表情。
只见他叹了口气，言语中尽是可惜：“这事在鹤川不是什么秘密，在此地住久了的人都知道林家出了个不肖子孙，百年前，在家族间的比试上，那人为夺得第一的名头，居然敢在前一晚给对手下毒，结果自身也没讨得好处，一身修为尽废。可林家重情义，即便这样也不曾放弃他，四处搜寻灵草为他续命，此后更是为他担下罪责，举家搬迁。”
这说的，和纪青阳口中那个林家简直天差地别。
单看林家人的行事作风，云霁还是更倾向于纪青阳的说法，想了想，问道：“此事，在襄河也是如此流传的吗？”
“世家之间，互相抹黑也是正常，林家商行发迹，必定有人眼热，但他们行事，我们都是切身体会到的，姑娘不必怀疑。”
云霁附和着点点头，大致有了自己的判断。
随后婉拒了掌柜的好意，出门继续找人。
自始至终被晾在一旁的祁景：“……”
虽然郁闷，但身体还是条件反射地及时跟了上去。
云霁逛遍了东市还是没找到人，不死心再次回到了邢府，正撞见买菜回来的老伯。
因先前见过，老伯也没多加阻拦，跟云霁打过招呼后，眼神探究地看了祁景两眼，同时从袖口摸出钥匙，将门打开，给两人让出路来。
“邢老板可让我好找。”
好在运气不错，云霁远远就看见端着汤碗往卧房走的邢云洲。
听到声响，邢云洲赶紧把碗搁在回廊漆红栏杆间的石头台子上，加快步子往外跑，宽大的袖口兜起风，在半空中铺开。
祁景暗暗打量来人。
样貌不如他，身材不如他，修为也不如他。
只一眼便下定了结论：是个脆弱的人类。
脑中警报拉起，瞥了眼脸上绽出灿烂笑意的云霁，顿觉气闷。
真不知她怎么想的，视线总在这些弱小的人身上停留。
“抱歉抱歉，我方才去看铺子，没想到姑娘竟这么快就来了。”
心绪不宁，邢云洲也没听出云霁的玩笑话，歉疚地解释着，不经意看到她身后的祁景，走近才发现这并非是初见时跟来家中的公子，愣了一瞬，问道：“这位是？”
“一个朋友。”云霁不欲多言，取出天照丹交给邢云洲，“这便是你要的丹药了，具体如何使用我就不知道了，须得仔细问问当初叫你寻这丹药的大夫。”
普通人类吸收丹药的例子她只在狮岭镇体验过，但不确定不同的病情是否能一概而论，为免半道出问题，还是要提前说开的好。
邢云洲颤着声，不知该说什么好，道谢的声音都断断续续。
答应的忙帮完，云霁望着他踉跄着奔走的背影，思索片刻，指端凝气，把他给自己的银钱送回屋中。
与此同时，被叫到崇安斋的林逸轻车熟路找到密道，扭动机关。
“祖父。”
“苏云星是你带回来的？”林锦洪坐在榻上调息，眼皮轻掀，看着这个倾注心血培养多年的孙子，“可查过她的底细？”
“此人家世清白，年幼失去双亲，得幸在天华宗长大，孙儿见她与祁景师徒关系非同寻常，正好她对林家很感兴趣，才邀她前来。”
林逸还没等到祖父回家，就被突然叫来，没想到问的是和苏云星有关的事。
“是吗，可我看她此行目的并不简单。”
“您见过她了？”
言语间很是诧异，他竟不知苏云星能找到这儿来。
“能在初一让康万将她带来此处，你认为呢？”
“是孙儿失察，回去一定加强戒备。”
林锦洪闭上眼，但许久没听到石门的动静，抬眼见林逸还站在原地，面露纠结，淡然问道，“还有事？”
“祖父，苏云星的师父，就是那个跟在她身边，名叫纪青阳的人，您可见过？”
林锦洪回忆了当时的场景，那个一言不发的人他当时并未过多在意，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嗯’了一声，示意他接着说。
“此人似乎也不简单，若是无法拜入祁景门下，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还不清楚吗？我林家不需要什么隐匿的世外高人，林峰天资有限，无论拜谁为师都成不了事，可只要我们有了祁景的名头，自会有大把的修士慕名前来。”
略显失望的低沉语气让林逸一时晃神，眼中划过一丝暗芒。
“孙儿记下了。”
——
正午时分，阳光如熔金般倾泻，将大地烤得滚烫。云霁停下脚步，目光穿透那片与自己影子交织重叠的阴翳，颇感无奈。
“你究竟有何目的？”
这师徒两人怎么回事，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故人相见，姑娘此言倒叫人伤心。”
夹杂着怨气的话，还有这古怪的语调让云霁打心底里发毛。
他是被什么东西夺舍了吗。
刻意效仿书册里对话的祁景也有些不自然，对上云霁惊疑地目光尴尬地别过头。
“苏姑娘。”
呼唤声打破了二人间诡异的气氛。
林逸带着仆从缓步走来，目光在祁景身上稍作停留，好奇问道：“这位公子是？”
“风起。”
祁景淡漠丢下的两个字却让林逸心思活络起来，他热情地伸出橄榄枝：“久仰风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祁景前辈门下弟子。不知公子可愿屈尊，至我林府小住几日，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
“如此，便有劳林公子了。”唇角含笑，态度比之前一句缓和了不少。言罢，他侧首望向云霁，“我同这位姑娘是旧识，烦请安排我与她住的近些。”
“小事。”
云霁：“……”运气这般好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风公子这一程应有许多见闻，能否细细讲给我和……师父听听。”
见他铁了心要在这儿住下，那她也只好寻个由头，大家干脆把事情摊开说个明白，也省得日后处处提防。
祁景刚舒展开的眉心复又蹙起。
师父？
那个姓纪的吗？
稍作迟疑，他也没再追问，只浅笑着道：“那再好不过。”
林逸看二人关系熟稔，更确信自己押对了宝，一路上言辞殷切，不敢有分毫怠慢。可又看那两人皆兴致缺缺，只简单应和两句，便识趣地将关于祁景的种种探询悄然咽回肚中。
罢了，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
正当一行人踏入林府大门，一阵突如其来的异响打破了周遭的宁静——府内西侧隐约传来长鞭划破空气的凌厉声响，还伴随着阵阵被塞住嘴后的闷闷哀嚎。
连他都听到了，更遑论耳力更好的修行之人。
林逸心中不禁对行事张扬无度，不知分寸的林烨暗生不满。
顾忌外人在场，他迅速调整情绪，以更为热络的口吻转移了话题：“二位，祖父今晚便会归家，命我提前筹备了一桌珍馐佳肴，美酒佳酿，只为给诸位接风洗尘，还请赏光，共襄盛举。”
没有拒绝的理由，云霁点头称是，转身走开时，眸光不经意间掠过声音传来的方向。
除了惨叫声和鞭笞声，她还听到一个陌生阴郁的青年男子的怒斥声，似乎是在骂着什么‘废物’，再多的也听不真切。
这个年纪还住在林府的，想来除了林逸兄弟二人，就只有那林伯文的儿子了。
凄厉沉闷的叫声越来越小，如同风中残烛，微弱而绝望。
云霁心下不忍，可这终究是林府家事，她不好插手，只得暂时当作没听见，带着祁景往翠梧轩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