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雾露馀,青松如膏沐。窗外旭日东升,晨曦宇过密密匝匝的扶疏枝叶,投落满墙晃动的日影,无数的光斑在窗布上跳动,光影交错。
赵淮兰推开房门,门外正站着一个单手叉腰,衣着一袭浅绛色衣裳,金丝绣花点缀在衣袖和领口,一支银钗横斜戴在头上,一脸无奈的女童。她向赵淮兰行了一个交叠手礼:“阿姊早安,只不过,小妹赵檀湘己在此等候阿姊多时了,不知……若是我向爹爹禀报了此事,他可会责罚阿姊,小妹就不知了……”
说罢,赵檀湘忽又转变了神色,冲赵淮兰一笑:“好了,方不过玩笑话,我院里的梨花开了,一起去瞧瞧。”边说着,她拉起赵淮兰的手,又对一旁待卫打扮的男子说:“知故,你呐就不必跟着我们了。在此等候一会儿吧。”
这男子名为祁知故,不过也才舞勺,是赵檀湘的贴身侍卫。他本想回绝,可无奈自家小姐瞳眸一转,自己也只得恭敬领命。
两个始娘拉着手奔跑在府邸里,“听闻你昨夜又发病了,当真?”“大抵是吧,我也不大清楚。”“啧啧喷,你呐……”谈话间,两人已经跑到了赵檀湘的院落。
举目望去,只见佳木茏葱,奇花灼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踏进院门,迎面是一座砖砌的影壁墙,转过墙后,豁径然看见一座宽阔的院子。院子深处一树梨花正悄然盛放着。
微风拂来,花枝随风而动。远看,宛如一位多谋的儒生,轻摇羽扇,潇洒飘逸;近看,又像一位素灰剑客,衣抉飘飘,随风轻舞。花瓣辛悠然飘落,轻盈地打着旋儿,洒落在地,悄无声息。
两个姑娘坐在石凳上,静看这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的梨花纷飞。
安之若素,静守流年。“你说,今后的每一年我们都能在此赏梨花吗?”赵准兰抬头仰望着天,对赵檀湘说道。赵檀湘瞥了瞥眼:“就你那小身板,还是罢了吧。”
朵朵梨花飘落在两肩头,忽然,墙院外的那棵大树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翠浪里,枝木莫明晃动着,树影摇曳。“哎——”伴随着这样一声,一个女童从树上摔落下来,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后脑勺。
她身着浅蓝布匹衣裳,腰口挂着一个银制长命锁,腰间用藤蔓系着一支竹笛,右脚上绑着红绳。赵准兰愣愣地看着女童,赵檀湘一脸错鄂,定了定神,紧惕地看着女童:“来人! 捉刺……”不等赵檀湘喊完,女童迅速起身,一个剑步上前捂住了她的嘴,“且慢!小女姓祁,名允棠,可不是什么刺容!小姐您可休要胡说。”自称祁允棠的女孩慌忙道。
一旁的赵淮兰见祁允棠这般做法,以为她要对赵檀湘动手,立刻拉住了祁允棠的另一只手,冷凝着脸说:“你若是敢动她,我大可废掉你这只手。” 初允棠被二人夹在中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解释说:“小女方才这院墙外那树上正悠闲着呢,殊不知不幸失足,才摔落在此。”祁允棠轻叹一口气。
“此话当真?”赵淮兰依旧紧抓着祁允棠的手不放, “小姐您爱信就信,不信算咯。”祁允棠松开捂着赵檀湘嘴的手,又甩开赵淮兰,她似笑非笑地说道:“若二位别无他事,我就先行告退了。”祁允棠向两人行了个拱手礼,转身寻思着从哪出去。
“慢着。”赵檀湘拉住了祁允棠的衣角,“这赵府岂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她敛着眉,祁允棠微微凝眉:“那小姐的意思是?”祁允棠心中存疑,转过身,双手环抱。赵檀湘瞥向初允棠腰间的竹笛,破颜一笑:“不如,你为我二人吹奏一曲,再同我们讲讲外面的故事,怎样?”
祁允棠笑青吟翠:“罢了,我虽无意擅间,但也的确搅了二位赏花的雅兴。”她从腰间取下竹笛。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春望山楹,石暖苔生。
祁允棠将竹笛轻轻放于口边,笛音绕花枝,忽高忽低,忽轻忽响,清脆短促,虽时会断断续续,但清丽时似鸣泉飞溅,终于万籁俱寂,一曲而过。祁允裳将竹笛系回腰上。
她莞尔一笑:“在外面呐,可见日头欲出未出时,雾失江城雨脚微。城头片雨浥朝霞,一径茅堂四面花。到了午时,炎炎日正午,人们有些在树下纳凉,也有些卖甜食小贩在叫卖。入夜间,疏星淡月,断云微度,田间蛙声连绵。喔对了!还有灯会!那里好玩儿的可多了……”
“嗯?是何人在此鸣笛呐?” 插声的女子眉似新月,颜容如玉,淡绿色的繁花宫装,外面披着一层金色薄纱,宽大的衣摆上锈着紫色的花纹。
声源欲发近,赵檀湘一把将祁允棠揪到梨树后,并让她莫要出声。随后同赵谁兰站到院门口。
女子踏入院落,赵檀湘、赵淮兰向她请安问好。女子微微颔首,对二人嫣然一笑。赵淮兰抬眸,先行开口道:“娘亲,您看这梨花开得正娇,淮儿将它摘下赠于您,和您的衣裳很搭。”边说着,赵准兰从梨树上折下一枝花枝,将其别在赵氏衣襟上。
赵氏笑着摸了摸赵淮兰的头,又想起方才的笛音,于是又提疑说:“方才是你们在吹笛?”“兴许是墙院外有人在吹奏吧。” 赵檀湘赶忙应答道。她拉起赵氏的手:“好啦,我和阿姊正赏梨花呢,娘亲您其实尚有要事在身吧。就不必在此驻足了。”赵檀湘拉着赵氏,送她出院落。
赵氏自然是知道这两个小姑娘有事瞒着自己,但也不愿再过问。只是温柔地笑了笑:“罢了,你们什么心思,为娘还不知?”
见赵氏走出院落后,祁允棠才从梨树后走出。她抖了抖衣袖,抬手接住一朵落花:“你们娘亲应当待你们挺好吧,我自幼同兄长从那洛平川来到这籁明城,爹娘的样子也只是模模糊糊在脑海里。”视允棠摆了摆手。赵准兰上前走了两步,轻声说:“如若你愿意的话,大可经常来这儿找我们玩儿。”赵檀湘闻言,轻言浅笑道: “倒也是个不错的点子。”祁允棠愣了一下,额首说:“既然如此,那我得闲就来找二位。”
数人世相逢,百年欢笑,能得几回又。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三人坐于梨树下,从江角烟雨谈到天仙雾里。
道旁绿意,依旧益然,唯有耳畔石洞流水潺潺。
另一边,祁知故眼见快到赵檀湘书画课的时辰了,可还不她归来,便打算去寻她,祁知故快步来到赵檀湘的院落,还未踏入院内,便稀疏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他顿时心生不妙。
祁知故步入院内,望见祁允棠的身影,祁知故愣住了,但还是向赵檀湘、赵准兰躬身道:“臣郎在此叩扰二位小姐。”祁允棠见到祁知故愣了神。“二小姐,习字作画的时辰到了,臣郎想,先生应当己在书房等候多时了。”祁知故向赵檀湘作揖说,随即又瞥了瞥正打算翻墙的祁允棠。
赵檀湘拉起祁允棠的手走到祁知故面前,苑尔一笑:“知故,向你介绍一下,这是祁允棠,从日起,她就是我和阿姊的友人了。不过,这事你可别与爹爹说。”祁允棠抓着自己衣角,抬眼与祁知故对视上:“嗯……兄长好……”
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漏到几人身上变成了淡淡的圆圆的轻轻摇曳的光晕。赵檀湘和赵准兰愣了一下,祁知故向二人欠身说:“家妹不懂事,臣郎谢过二位小姐肯包含她。不过,家妹不过一介民女,若是此事传出去了,臣郎怕反响不好。”祁暄术又向赵檀湘行了一个拱手礼。“二小姐准备一下就前往书房吧,臣郎先行告退。”
说罢,他退身离开。“兄长总是如此,平日里甚至不愿与我谈聊他的工作,明明在其他方面都很好,就是这个……”祁允棠双手环抱,摇了摇头说道。
带着木叶梨花的清香味儿,迎着扑面而来的风,三人的发丝随风飘摇,蓝天白云飘逸悠扬土下,是儿时的荒淡与美好,赵檀湘拂了拂袖子:“无妨,你还是可以随时来找我们玩儿。不过如他所说,我应当去书房了,你们先聊。”赵檀湘向赵准兰与祁充裳行了一个交叠手礼,随即转身离开。
“你方才说的,关于外面的,可皆是真的?”赵准兰手扶梨树,抬眸望向祁允棠。
瑟瑟影音各徊,静若安澜。“你从未踏出这赵府一步吗?”祁允棠不解道,赵淮兰摇摇兴,祁允棠盘腿坐下,单手拖腮道:“我方才说的自然皆为事实,不过你真的没有出去过吗?灯会、闹市、清晨晓露……这些你都未曾亲眼看过么?”
赵淮兰再次摇头,缓缓开口说:“这些我只在书本上读到过,爹娘从不允许我出赵府,就连去年那次簌明城举办的盛灯宴会,他们也只带了檀儿去。”赵淮兰神色略微低落,她抬头看向祁允裳,一手接住空中一朵飘舞的梨花,另一手又拾起一朵飘落于地面的落梨:“或许,我同檀儿真的不一样罢。”
赵准兰会心一笑,边说着,将两朵梨花抛向空中,看着它们一起旋舞,最终飘落。祁允棠若有所思,向赵准兰嫣然一笑:“若是你不介意,我可以让兄长将那些画下来,然后我来找你们玩儿时带给你看。”祁允棠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赵准兰抬袖浅笑,天轮拂阳依荡漾,风吹春梨万里香。
暮色已经模糊起来了,堆满晚霞的天空也渐渐平淡下来。
不知为何,赵檀湘给祁知故批了次日一天的假,并允许他在黄昏就回家。
西边的山涧仍留有浮光,泛白的边际弥留有淡薄的浅黄,仅是无言褪去。远方逆光的群山如同白宣纸上晕开的墨,轮廊分明,却又被纱雾遮得模糊不清。天色渐沉,晕染成与远山一样的黛黑色,杂粽着几缕惨白,化开一片孤寂。
祁知故走街上,此时路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他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路去了河畔。
河水映照着乌篷船上的灯火乌黑如墨,闪出阴沉的光,反射着人家窗里血红的烛光。黑影里只听见河水的喁语。永远是软弱而单调的水声,比大海更孤独……
祁知故坐在草地上,这时走来一个男子。他的眉眼修长疏朗,眼睛里的光彩宛如润玉上那一点微微的莹泽,望上去柔和,实际上却坚韧。看着装,应当是个锦衣卫都督。
祁知故往一旁挪了挪身子,开口道:“时辰不早了,官爷怎会有闲情逸致到这里来?”男子笑了笑,坐了下来:“我为何不可到这里来?”“像您这种人物,此刻不应当是在自己府里坐享太平么。”话音刚落,祁知故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错愕地望向男子。而男子好像一点也不在乎,摆了摆手说:“我和他们不同。那些人,在面对当今聿珩国内百姓生活疾苦,也只会只顾及自己的利益。朝廷里都乱成什么样了……”
闻言,祁知故有些吃惊。男子接着说:“曾经繁荣的洛平川,也因为当地官吏压迫百姓,人们没有粮可吃,卖儿卖女已是常态。”祁知故沉默了,他眉头一皱,自嘲道:“哈,洛平川啊……”“我看仁弟也是不满当今腐败之人,不如我们在此结友,日后有什么事,也好相助。”男子凝神说,他向祁知故伸出了手:“我姓上官,名清寒。”
明月悬挂空中,淡淡的光像轻薄的纱,飘飘洒洒在地面,似一层碎银,晶亮闪光。祁知故望着眼前的人,半信半疑。或许是因为上官清寒眼中那一丝坚韧,祁知故沉思一会儿,还是握住了他的手:“祁知故。”
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但少年郎的梦可否在破晓时融于黎明,泛于阁楼淡疏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