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之前的事，闻溪对云姝的请柬总是抱着一丝警惕。
她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在元宵傍晚来了烟霞湖畔。
彼时夕阳已经褪尽，天边的最后一抹晚霞都没了影子，独留一片天青。
以及少许微微凉风。
京都已经开始缓缓回温，但仍然冷，闻溪来到湖畔时，就见云姝拢了拢她缝了一圈兔毛领子的披风。
见闻溪过来，她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快步向着闻溪走去，将闻溪慢悠悠的脚步比下去。
“来了？”她拉着闻溪的手。
闻溪失笑：“我人不是已经站在这儿了？”
云姝的指腹有意无意划过她的掌心，有些痒，有些凉。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云姝蹙眉问，又将自己的手整个包住闻溪的手，试图给她暖暖。
闻溪觉得这一幕有点过于美好了，美好到她不想破坏。
但她还是将手抽出来搭在云姝的手上，两个人，两双手，就这么重重叠叠。
“还说我呢？你在这儿吹了多久冷风了？”
不然这手怎么比她的手还凉。
云姝闻言，立马将手抽出来：“没多久。”也就一个多时辰吧。
今天上午，她忽然想起来昨日送给闻溪的帖子没有时间，只提了一句花前月下。
闻溪未必能看得明白。
万一闻溪来得早，转转悠悠找不到人，估计又会觉得她在忽悠她了。
她这次是来道歉的，不是来巩固两人死对头的关系的。
本来她打发个人来给闻溪说一声也行，云姝又觉得多事，反正都是要出来，早晚都一样。
闻溪不知道她的心思，跟着她往湖边走。
夜色渐渐上来，烟霞湖的人越来越多。
按照往年惯例，正月十五这天夜里，烟霞湖总有烟火表演，从戌时开始，持续一个半时辰还多。
京中但凡有权有势的人家，要么自家有船，要么租借，莫不早早过来在湖面停好占了位置，就为一睹烟火盛况。
湖畔的人照样多，没有船到不了湖面的，就在的亭子里，或是三五好友一聚，或是家中父母姐妹一起，也是热热闹闹的。
也有一些机灵的小商贩，趁着今天卖些小玩意小吃食，生意也是大好。
闻溪买了一串糖葫芦，糖衣清脆，一口咬下去就在齿间炸开。里头的山楂有些酸，和糖衣一混，正好酸酸甜甜。
闻溪吃了两颗，转头发现云姝正盯着她看。
她想了想，虽然觉得不可能，但还是问“你也要吃？”
“不吃不吃。”云姝回神，连忙摆手。
闻溪就不说话了。不吃还盯着她看……
她吃得小心，生怕碎掉的糖沾到衣裳上。
闻溪现在的嘴唇布满糖渍，云姝在一旁看得心焦。她走到卖糖葫芦的跟前，掏出一角碎银子：“给我也来一串。”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几个铜板足够了，您这……”她没法找啊！
“赏你了。”云姝接过糖葫芦，默默吃着，觉得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吃嘛，怎么闻溪一副很好吃的样子？
该不会这么多年都没吃过什么好的吧？
想到这儿，云姝心中一顿，也是，边关苦寒，人烟稀少，能有什么多好吃的……
云姝看着闻溪的眼神越来越觉得对方这几年确实过得太苦了。
闻溪不知道这些，幸亏不知道，不然指不定怎么想呢。
边关确实比不上京都，但也没有云姝想象的这么惨。她觉得糖葫芦好吃，只是因为她在边关就很喜欢。
她看着云姝手上的半截糖葫芦：“你不是不吃？”
“我改主意了。”
闻溪就不说话了。云姝这人本就瞬息万变，反正也与她无关……
她才这么一想，云姝就对她道：“走吧，”
“去哪？”闻溪见她已经转身。
“烟火表演还要好些时候呢？难道你要一直在这儿等着？”云姝擦了手，“走吧，今日好玩的多。”
闻溪不可置否，今日元宵，这可是大节日，自然热闹。元宵一过，年就过完了，人们的生活一切就恢复正常了。
闻溪猜到云姝今日把自己约出来是有事要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现在云姝不说，只是一味地拉着她闲逛，她也没法问。
庆祝节日，不只烟霞湖有烟火表演，街上也是挂满了花灯，到处都有猜灯谜的，几乎可以从头猜到尾。
云姝带着闻溪边走边看，见她好似很有兴趣的样子，就道：“你要是想要，我们也可以猜。”
“算了。” 她才一说完，闻溪想也不想就拒绝，“猜不出来。”
她一向不擅长这个。
“试试又何妨。猜不出来又不会少了一块肉。”云姝轻“啧”一声，拉着她过去，停在闻溪刚才看到的那个兔子花灯面前。
闻溪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就跟着她看过去。
“两位姑娘是想要这个兔子吗？”摊主见两人看了许久，笑着走过来，“只要连续猜对十个灯谜，就可以获得这盏兔子灯哦～”
闻溪一听，又有些犹豫了，十个，总还是难猜的。
云姝见她不说话了，也猜到几分她的想法，就道：“我们试试呗。”
说着，云姝看向摊主拿出来的第一个谜面：一边是红，一边是绿，一边喜风，一边喜雨。
完了。
她侧头去看闻溪，见对方果然凝眉不语认真思考，便稍稍放下心来，也跟着想。
虽说这个灯谜乍一看有些难度，但云姝只是转念一想就大概猜出答案，她正要说，就见闻溪疑惑出声：“秋？”
“恭喜恭喜，答对了。”摊主笑着又给出第二个谜面。
都不算太难，有几个都是两人从前猜过的，因此没多久就只剩下最后一个。
谜面是这样的：红娘子，上高楼。心里疼，眼泪流。
这个略有些难度，估计是今年摊主新想出来的，云姝此前也没见过。
闻溪又皱眉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阵子见闻溪皱眉格外多。云姝伸手揉向她眉间：“不要总是皱眉。”
闻溪正想得入神，忽然见她的手伸过来，吓了一跳。又听云姝这么说，她当即舒展眉头，只是叹息一声，幽怨地看云姝一眼：她为什么天天皱眉，云姝不知道吗？
云姝还真不知道，她见闻溪看她，还以为在问原因，就道：“听说皱眉多了容易生皱纹。你还年轻，皱纹多了可就不好看了。”
这话云姝说的小声，几乎是凑到闻溪耳边说的，只有两人听见。
闻溪瞪云姝一眼，示意她闭嘴。一抬头，就见摊主笑吟吟地将两人看着：“两位小娘子关系可真好，令人羡慕得紧。”
闻溪：……她怎么不知道她和云姝关系好了。
说起来今日确实不错，见面这么久，还没有呛过声。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没有反驳，当然也没有答应就是了。
“老板，要不我们直接把这盏灯买了吧。”云姝对刚才那句话无感，她直接跳过那句话。
摊主一愣，下意识向闻溪看一眼，笑道：“小娘子，今日的灯都是不卖的。不止是我，所有人都不卖的。”
“无论多少都不卖？”云姝挑眉。
摊主仍旧摇头：“千金不换的。您也是老顾客了，我不骗您。”
听着她的笑声，云姝瞬间将嘴边的话咽回去。听着这语气，对方分明是已经认出她来了。再说下去就不好了。
闻溪现在对那盏灯已经不那么执着了，她听着云姝和摊主交涉，随意地看着街边万盏灯火。忽地，她一愣。
“是蜡烛？”她有些不太相信地问。
摊主本来还在想着要是云姝拿身份压她怎么办，忽然就听闻溪开口。她脸上的笑容顿时更深了：“是。”
她将那盏兔子花灯拿下来，目送两人高高兴兴地离开。
准确来说，高兴的是云姝。
她想起那位和云姝有婚约的小闻将军，突然想叹口气：这不知道又是煜王爷的哪位相好哦……
两人拿了花灯，高高兴兴地又逛了一圈，这才回到烟霞湖边。
云姝自然也定了船，她和闻溪上了船，这才吩咐船夫将船往中间开一些。
此时烟霞湖边已经是灯火通明，比之前更加热闹。刚才还有那些花灯分担了一些人，烟火表演还有不到两刻钟就要开始，不少人都来到湖边静静等待。
云姝请闻溪进了船舱，给她斟了杯清酒：“其实今日约了你来，本是有事要与你说。”
船舱也早已布置完成，除了桌上一株淡红的腊梅发出阵阵清香，下人们揣测云姝的心思，还在角落里点上许多花灯。
灯火微微，与闻溪手中的兔子灯一起将船舱布置得昏暗。
没有另外的灯，两人面对面而坐，闻溪只能看清楚云姝的脸。柔灯下，她显得更加温婉。
虽然闻溪知晓她并不是知道温婉的人。
听了她的话，闻溪瞬间坐直了身子，她就知道，云姝不会无缘无故找她。
见她这样紧张的样子，云姝瞬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理解，怎么她一开口闻溪紧张成这样？
“也不是什么大事……”云姝轻声开口，想将闻溪的情绪安抚下来。
闻溪定定地看着她，云姝突然叹口气，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长这么大，这是头一遭道歉。
她缓缓举起酒杯敬向闻溪，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迅速开口：“腊八那日的事，以及之后带给小将军的所有烦扰，在下深感愧疚。今日特备薄酒一盏，向小将军道个歉。”
说完，不顾对面闻溪震惊的眼神，她将酒一口闷下。
“你放心，外头那些不好的传音，我基本已经处理了，就是……若是日后还有，我也不会轻易放过。”
那日闻溪当街动手，任凭她先前怎么占理，动手那一刻就变成不占理了。外头难免就有些传言，一时间还传得开。
云姝原本以为只是百姓八卦。后头才发现是有心人指使。流言这东西，来得快传得也快，她只能找人抓了开始传言的那几个，当街处置了，这才没人再说什么。
闻溪不是不出门，这些事也瞒不过她的耳朵。
人处置了，说闻溪怎么样的确实没有了，因为大家改说云姝了。不过碍着云姝的身份，就算说也是偷偷说，乍一看过去，传言还真就轻轻松松止住了。
闻溪端着酒杯起身：“你的道歉我接了。话说那日确实也是我冲动在先，那我也借着这杯酒，给你说声抱歉。”
她将酒一口饮下，又道：“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毕竟，日子还很长。”
她正一说完，外头“砰”得一声，一朵烟花瞬间在天空炸开。
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走出船舱，共同欣赏美轮美奂的烟火表演。
一阵又一阵声音从岸边传来，船已经到了湖中央，闻溪就着烟火，轻声道：“云姝，成婚之前，我们不宜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