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四十八分，沪陕线高铁驶达渭南。
六月，太阳很毒，连野一边拖行李箱，一边从包里翻出墨镜戴上。
一出车站，一群大叔迅速围上来七嘴八舌。
“美女去哪，顺风车走不走？”
“美女我们拼车便宜，三缺一，上车就走。”
连野懒得选，从叽叽喳喳的声音里选了个顺耳的直接上车：“去松北镇。”
司机大叔很热情：“来旅游的吗？”
连野说：“算是吧。”
司机大叔立刻道：“那你去松北镇不划算啊，得去华阴，直接上华山。”
连野说：“我不去华山，我去南山。”
司机反应了好久：“来这边玩不去华山啊？那可亏了。”
连野笑了笑：“南山上有个翠云观，听说那里可以学太极？”
“哦，翠云观啊。”司机很不服气，“那地方有什么好的，穷乡僻壤......”
“啊？”连野不解。
正要再问，手机响了。
黎思思在电话那头神秘兮兮：“想不想听个好消息。”
连野：“不想听，你憋着吧。”
黎思思啧了一声：“死胖子被革职了，他整个部门全部整改。员工没问题的调岗，有问题的直接离职。”
死胖子是连野所在公司的部门经理，她的顶头上司。
想起他摸自己大腿时眼冒绿光的样子，连野就恶心。
“哦。”
黎思思：“你这什么反应？你可是最大受害者，不得拍手叫好？我早看不惯这死胖子了，骚扰你不说，还给你穿小鞋，明摆着是看你不愿意就强迫你主动辞职！”
“哎，这下好了，不知道是哪位神人，直接给他举报到总公司大老板那儿去了！”说完，黎思思放低声音，偷感十足，“我也是才听说，总公司早就想办这死胖子了，但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像你遇到的这种性骚扰根本不足一提，没办法一击毙命。”
“你知道这位神人举报理由是什么吗？”
连野忍着笑：“嗯......跟钱有关？”
“没错！”黎思思在那边打了个响指，“人家直接上报总公司，说这死胖子私自收供应商返点，这事儿就大了，总公司顺势直接把整个部门停职查办！要我说，这位神人是真牛逼，能看清风向，借力打力，要不是匿名，我都想认识认识。”
连野学着黎思思的样子，捂住听筒，压低声音：“我也跟你说个好消息。”
“说！”
连野说：“你想认识的神人正在跟你打电话。”
对面沉默了。
黎思思反应了好一会儿，半天蹦出两个字：“我......操。”
连野瞄了一眼正在开车的司机，司机正全神贯注开车，并没在意她们的交谈。
于是快速悄声补充：“这事儿别跟别人说。”
“哦哦。”黎思思接受能力很强，“我就说你不可能被那死胖子搞得一蹶不振了，原来前段时间悄没声息地干大事呢！”
“没办法，干之前还没底，我不想连累你。”
黎思思说：“没事没事，这不是成了么，皆大欢喜！我还真以为是恶人有恶报呢。”
连野哼了一声：“那是老娘给他人工降雷。”
黎思思笑喷了：“牛逼，你是真的癫。”
连野附和：“咱就这个精神状态，很美丽。我干不成，你也别干。”
黎思思突然想到：“那你去松北镇是要避避风头？”
连野说：“算是吧，也散散心，不耽误。”
“哪有散心去练功夫的啊？”
“怎么，待我学成归来，以后再有胖子摸我大腿我就给他一个过肩摔，帅不？”
黎思思：“......”
“人家那是正规武术，太极。”连野补充，“我看那宣传小单子上写的挺好的，而且在山上，世外桃源。我都打电话预约好了，老板说会来接我。”
“这事儿你告诉叔叔阿姨了吗？就这么一个人？”
“怎么说？爸我把部门领导举报了现在正待业。我爸说没见过铁饼抡自己头上的。”
黎思思笑得停不下来。
连野说：“别担心，我手头也有存款，够撑一段时间了。”
“行，反正你总是主意多。一定注意安全，每天跟我联系。”
“知道。”
连野下车是在南山脚一条大道边上。
来这边玩的人果然不多，大部分是本地人在散步聊天。路边上摆了一排果蔬小摊，各种叫卖声伴着晚霞响彻天边。
民风淳朴。
这是连野的第一印象。
她享受着傍晚的微风，十分惬意地拿起手机，准备给翠云观的联系人打电话。
“哎操。”连野只觉旁边有个黑色身影将她一撞，手机连带着人瞬间不见踪影。
追都找不着目标。
“我去你大爷的！”
没办法，连野只好拖着行李箱哒哒走着，想找个有缘人借手机。
没走几步，她就停在了一个摊位前，饶有兴致地蹲了下来。
别的摊主看起来都是农民，带着草帽，扇着大蒲扇，踩一双人字拖拉长嗓子吆喝。
面前这位摊主么，装扮首先与众不同，穿一身白色缎面道服，长发，挽了个高髻，用一根木簪子固定着。
脸也好看，五官深邃，棱角分明，一双眼如镜湖璃瓦。
此刻天色渐暗，新月初上，衬得眼前人清冷出尘，似天上幻仙。
就是你了，有缘人。
连野墨镜悬在鼻梁上，露出一双无辜的狐狸眼：“小师父，我手机被抢了，能借你手机用下么？”
小师父看了她一眼，表情淡淡的，拿出了自己的诺基亚。
连野：......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起来，先打10086给手机号挂了失，过会儿还要再想办法冻结微信和支付宝，顺便看看能不能开定位。
连野继续攀谈：“小师父，你看我手机丢了，又没有现金，人生地不熟的，连口饭都没吃上。”
小师父叹了口气，站起来：“我带你去吃饭。”
声音也好听，连野想，像入夏后的第一汩清泉。
由于太饿了，连野没怎么挑，二人从前面的路口直接拐进街市，进了第一家饭店。
时间晚，店里椅子已经架在桌子上了，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头大肩膀窄，又高又瘦的，像豆芽菜。
豆芽跳起来：“师父你来了！我去给你做羊肉泡！”
连野感叹：“你还真是师父。”
豆芽这才看到有客人，还是个女的，他很上道，问连野：“你吃什么？”
连野说：“跟你师父一样的，是叫羊肉泡馍吧？”
豆芽不屑一笑：“大份你吃不完的。”
连野说：“你做就是了。哎等会儿！豆芽！你有手机么？”
豆芽惊了：“你怎么知道我叫豆芽。”
连野一时间不知道这孩子是精还是傻：“别人为什么叫你豆芽？”
“他们说我长得像豆芽。”这么一说他品出来了，一拍脑门，“我是真服了。”
说完噔噔噔跑去后厨拿了手机给连野，又跑回后厨听令咣啷做饭。
连野低头捣鼓冻结的事儿，偷偷抬眼看面前的男人，捕捉到了一丝浅笑，在她看到的瞬间又消失不见。
“你这小徒弟挺好玩儿的。”
“嗯。”
“你叫什么？”
“江澈，江水清澈。”
连野点头，在手机上输下自己的名字给他看：“我叫连野。”
豆芽干活儿挺利索，没一会儿羊肉泡就端上来了。
吃之前，连野从包里翻出身份证，毕恭毕敬交给江澈。
江澈看了一眼，没拿。
连野说：“我没手机，吃饭，找酒店入住，报警，都寸步难行。你能陪我吗？我把身份证押你这。你开个价，完事儿了我转给你。”
江澈说：“你就不怕我也是骗子？”
连野歪着头笑。
“你当然不是，你是翠云观的老板。”
江澈挑眉：“你看出来了？”
“预约的时候咱俩通过电话呀，你一开口我就听出来了。”连野吃饱喝足，靠着椅背伸懒腰，“再说，你那个样子杵在那，怎么看都不像卖西瓜的。”
江澈解释：“我在等客人联系我。”
没想到客人是个倒霉蛋，手机被偷了。
连野没说话。
天聊死了。
店外人声喧闹，店内却静谧无声，傍晚的天蓝紫交融，远处是连绵的青山，不知哪个阿姨哼起了民歌，婉转悠扬。
桌上的身份证一直没人动。
江澈垂眼，正好能看到身份证上的照片，瓜子脸，不着粉黛，头发整整齐齐别在耳后，很清秀的女孩，就是那双狐狸眼生得太妖。
他想着，还是拿了吧，要不显得不尊重。
刚要伸手，连野一把收起身份证：“既然摊牌了，那就光明正大陪我吧，说好要接客人的老板。”
江澈点头：“好。”
又安静了。
江澈吃饭很规矩，一口一口细嚼慢咽，不会发出任何不好的声音，汤也不落下，会全部喝完。
他腿很长，连野和他面对面坐，为了不跟他碰到，把腿一直往后缩，现在终于有点累，于是悄悄往前伸，结果刚伸出去几厘米就碰到了江澈的腿。
江澈面上毫无表情，腿也没移开。
啧，什么人。
连野自己收回脚，翘起了二郎腿。
江澈看着并不社恐，大大方方的，别人说话也会很礼貌地直视对方的眼睛，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好像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一个看透了破烂世界的淡人。
这是连野对他的第一印象。
豆芽及时赶到，拯救了此时的尴尬。
他盯着连野空空的碗底大叫：“哇靠！你把大份羊肉泡馍吃完了！还泡了两个饼！”
连野：“......不说话能憋死你？”
她看了眼手机，立刻起身：“到时候了，走吧，小江师父，不是要陪我？”
江澈抬头：“去哪？”
连野说：“松北南路那边是有个4S店吧？去那，最好有个交通工具，能快点，赶时间。”
江澈起身：“那你等我五分钟。”
五分钟后，江澈开了一辆摩托：“上车。”
豆芽先跳了上去。
连野无语：“三个人超载了吧？”
豆芽说：“你拿着我手机，我得看着你啊！我手机是华为的！遥遥领先！”
“巧了，我的也是。”连野叹了口气，“我就是用你手机定位我手机，肯定得一直拿着。帮帮忙啊小豆芽。”
江澈偏过头：“三个人可以的，你把头盔戴上，一会儿抓紧我。”
连野切了一声：“我坐摩托从来......啊啊啊啊啊啊！”
说赶时间，江澈就真的油门拧到底，连野觉得自己要不是反应快，这时候已经飞出去了。
迎着风，她看到前面江澈的白色道袍在空中飞扬。
挺好，赛博古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