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继续说:“他是学武的,你也知道。十八岁那年他正好要参加全国武术大赛来着。就是参赛前几天,他跟他爸两人一起出车祸了。他爸没了,他全身多处骨折住院,比赛也没去成。”
连野没说话,静静听着,脑海里想象着江澈十八岁时的样子。
“后来没几天,他妈也死了。”
谢之停在这了。
连野叹了口气,她知道谢之在等着她问,他每次讲事都是这个风格。
但此刻连野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好又倒了一杯啤酒,仰头灌下。
谢之也跟着灌了一杯,然后接着说:“他爸爸死后,他妈妈又要忙后事,又要处理自己的情绪,整个人心力交瘁,有天走在大街上,突发心梗,抢救不及时,就没了。”
“你不知道那会儿江澈是什么样子,他还躺在医院里,胳膊上腿上都是石膏,硬是坐着轮椅处理一大堆烂摊子。高三了,学习都没时间,还得跟一群亲戚扯皮!妈的。”
谢之又喝了一杯酒。
连野沉默着,靠在椅背上出神。
谢之重重呼出一口气:“所以啊,他后面要是做了什么事让你不开心了,你多担待些!”
连野拧着眉看了他好一会儿:“你还能未卜先知呢?江澈在你心里印象是有多差?你就这么断定他会做让我不高兴的事儿?我可不会被你道德绑架。”
谢之没有说话,看了连野一会儿,独自唉声叹气去了。
不得不说江澈烤得很对她胃口,火候掌握地特别好,烤出来的五花肉香而不腻,牛肉之类的外酥里嫩,而且各个口味都有。
连野吃了几十串,有点饱了,瘫在椅子上休息。
酒过三巡,众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连野只觉身旁落下一阵阴影,江澈坐在了自己旁边。
他也没说话,就这么静静闭眼靠着,不知道醉了没。
连野撑着脸瞧了一会儿,然后戳了戳他肩膀。
江澈侧眼看她。
她从桌子底下拿出来一大碟烤肉,鸡胗、鸭肠、牛肉什么的都有:“你饱了吗?光当服务员了吧?”
江澈还是看着她,良久,勾唇笑了一声,眼睛又望向别处:“是呢,饿死了。”
连野干脆两只手撑着下巴:“那你吃吧,专门给你留的。”
江澈仰头躺在椅子上,大长腿伸直,右脚搭在左脚上,转头看了看连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连野斜眼瞄他,也不说话,拿起一串继续吃着。
江澈问:“好吃么?”
连野诚实点头:“好吃。”
江澈轻声叹气:“吃着我的串,跟姓谢的聊天,我就是服务员的命。”
连野两手一摊:“小江师父人气太高,我排不上号呀。”
江澈低着头笑,然后轻咳一声:“好吧,我的错。那你下次记得来。”
连野说:“下次?哪里有下次?”
江澈说:“小江师父邀请你的下次。”
连野听着,眨了眨眼,凑近看着江澈的侧颜,轻轻对他耳朵说:“江澈,你是不是醉了?”
江澈转头。
距离近在咫尺,呼吸伴着酒气缱绻交织,月色下的面容朦胧得不像样子。
他眼里带着雾气,喉结滚动:“没有呢,很清醒。”
到底醉没醉?
连野有点怀疑谢之那句话的真实性了。
她说:“开席的时候不是闷了一杯啤的吗?”
江澈说:“我敬你的。”
连野:“我知道啊。”
耳边声音很杂乱,放声高歌的,耍酒疯的,掏心掏肺的,但这些声音很神奇地跟江澈的话自动分轨,变成两个音频。
一个是被自动虚化的背景音,一个是跟心跳共振的主旋律。
谢之凑过来:“我靠!这儿还有余粮!”
连野端起酒杯:“姐陪你喝酒行不?让这位服务员垫垫肚子,人家可怜得汗都掉眼睛里了,没人帮忙擦。”
谢之啧了一声:“矫情不死!那么多可餐的秀色,还要吃的干嘛!”
连野对他的用词感到无语:“人家女孩儿们怎么你了?不就是没看上你吗?在这得吧得。”
谢之捂住胸口:“能不能别说这么直白。”
江澈没说话,一下一下认真吃串。
连野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看天上的星星。
夏夜悠长,美景佳肴,像小时候躺在姥姥家凉席上才会做的梦。
快到十二点,成人班的学员和小孩就走得差不多了。
只剩翠云观常驻的几个人,宁一方也在。
“我真的!讨厌!上班!嗝!上你大爷的班!”宁一方说着说着就开始抽泣,“学建筑的就是狗!加班狗!可是没办法啊!我有老婆孩子,我有车贷房贷!我......我只能当狗!可是我上大学的时候,是因为喜欢才报的建筑......我原来是喜欢建筑的......”
胡哲刚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他这次又带了那群小弟,还有孙晓军。
“哟!还没散呐?”
熟悉的开场白,连野直觉来者不善。
大部分人都烂醉如泥,一时间眼神迷茫。
江澈吃完,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又靠回躺椅里,冷冷道:“胡哲刚,前面的帐算两清了吧?你又想搞什么?”
连野觉得江澈不穿白色道袍,会看着冷酷一些,显得很不好惹。
这话一开口,竟然有一种压迫感。
胡哲刚随意拉了一把塑料椅坐下,右腿架在膝盖上抖脚:“前面是旧账,现在有新账了。”
这次他吸取教训,没有大喊“给我砸”,一点反应时间都没给连野留。
只微微晃了下头,身后那群小弟立刻冲过来掀桌子砸凳子。
为首的孙晓军还拿了根铁棍,把烤架都敲散了。
谢之站起来,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话:“你、嗝、你们干、干、干什么!”
说完只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又跌回躺椅上。
江澈站起来,抬起脚重重一蹬,那张放在院子中央,巨长巨长的桌子被掀翻了。
接着他跨步到烤架前,用铁钳夹起一块还热着的炭,冲这群小弟伸过去:“再过来?”
小弟们一个脚刹,迅速停在他面前,一动不动,神色紧张。
江澈继续往前走:“来啊。”
小弟们节节后退,有的直接摔在地上。
孙晓军大骂:“你他妈是疯子吗?”
江澈歪了歪脖子,骨头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若有似无勾了下唇角:“怎么会,我讲道理呢。”
连野窝在椅子里,第一次见江澈这个样子,看得有些出神。
但是,莫名有安全感。
好像自己就这么一动不动做观众,他也能处理好。
然而连野爱折腾,于是自愿扮演起捧哏的角色。
她见胡哲刚吓得话都不敢说了,连忙吹了声口哨:“赶紧的,说你那什么新账!”
胡哲刚浑身颤了一下,随即正色道:“我看连小姐把翠云观搞得很好么,一个多月了已经比原来挣得多出不止一节。之前说让我入股,现在还算数么?”
连野仰着头等江澈开口。
江澈看了她一眼。
连野便说:“当然算数。”
胡哲刚大笑:“那就好那就好!不过嘛,今时不同往日,我现在不想入股了。连小姐,你说得对,我得让翠云观这群人给我做牛马,这样我就能躺着赚钱不是?”
连野听得不耐烦:“有话直说!”
胡哲刚举起两只手指,说:“二十万,我要做翠云观的老板。”
江澈立即说:“不可能!”
连野发现江澈这次是真生气了,周身都散发着凛冽的气息。
气氛一时间僵持不下。
江澈冷笑了一声:“孙晓军,你躲在后面干什么?”
孙晓军被叫到名字,身体紧绷,不情不愿抬头:“你他妈管我!”
江澈说:“这是你的主意吧?我说这些天怎么在翠云观蹲不到你呢,原来搞的是迂回战术。”
胡哲刚说:“是孙晓军的主意又怎样?我觉得我兄弟说得很对!之前都是你们在忽悠我!老子他妈亏大了!必须给我还回来!”
连野只觉得心烦,好好的一晚上被搅合了,一脚把地上的竹签踢飞:“报警报警!”
胡哲刚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妹妹,你太天真了,你看这地方有监控么?老子当混混当了那么多年你以为白混的?再不济,就算进去了也就是聚众打架,拘留嘛!出来又是一条好汉!赖也赖上你!”
连野站起来说:“我去你大爷的!”
孙晓军指着连野:“你再喊一句!你个臭、婊、子!他妈的早想打你了!”
他说着,跑过来抄起铁棍就往连野这边挥。
这时候,还留在露天场里的几个客人已经害怕得尖叫起来。
江澈举着炭就要往前挡。
连野心里一慌,高声叫道:“江澈!炭!”
江澈在靠近孙晓军的一瞬间把铁钳“啪”一声摔地上,连带着燃烧的炭火碎了满地,星星点点亮了几下又很快熄灭。
他这次丝毫不手软,左手挡住孙晓军拿着铁棍的手腕,右手直接卡在孙晓军脖子上,左脚横扫,把孙晓军压在地上。
他膝盖顶在孙晓军肚子上,右手掐着孙晓军脖子,左手一下一下朝面上砸拳头。
肯定非常用力。
因为连野看到江澈的身体随着动作高低起伏。
胡哲刚都吓懵了,几秒后大喊:“赶紧拉开啊!”
一群人一拥而上,三四个人上去拽江澈,拽不动,到最后甚至翠云观这边的人也去拉人了。
连野从地上捡了根竹签,趁机指着胡哲刚,厉声道:“还当不当老板!当不当!”
胡哲刚说:“你趁人之危!”
混乱之际,只听扑通一声,像是什么人摔倒在地上。
有个女孩突然凄声尖叫:“他没气了!”
拽着江澈的几个小混混说:“狗屁!我孙哥还捂着脸叫呢!”
女孩哭了,使劲摇手:“不是他,不是他。”
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连野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宁一方。
她飞奔过去摸大动脉的跳动,没摸到。
在这三秒钟的沉默间隙,江澈已经冲过来了。
他在给宁一方做心肺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