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死城中貌似是一个绝杀之举,可若利用得当未尝不可以让曹贼作茧自缚,其中关窍就在于管石鸢敢不敢以命相搏。
管石鸢曾说过如果再有一世,一定要做一个可以立在阳光下的正常人,可事实上人终究是人,本性难移,自己就是一个异于常人的的疯子,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使用什么方式都要将敌人斩落马下。
之前管石鸢有想过不让阿鸾掺和进这样危险的事情中,但是如今两人不能出城,管石鸢如果再想赌命或许就是两条,可即使是这样,管石鸢依然不愿意在仇人的压迫下龟缩不前。
管石鸢坐在自家门槛上看着天上日头渐渐高挂,良久后喃喃道:“时间终于到了。”
又是一天的午时,阳光分外灿烂,管石鸢透过手指看去,仿佛又看到了那血红一片。
当年回乡省亲劫后余生后父亲曾对她们说过一首诗:“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当时管石鸢只以为父亲希望孩儿一生平安,如今再回头细想,父亲当年或许就料想到了身死的结局,不愿意她们介入,所以刑场之上父亲一句有关为自己翻案的话都没有对管石鸢讲。
“父亲,你向来是不会看人的。”,管石鸢望着太阳自言自语道。
管石鸢起身拉着阿鸾一路哭向了县衙,在众人鄙夷侧目之下敲响了鸣冤鼓。
呵,两个小儿来敲鸣冤鼓真是闻所未闻。
“两个小丫头懂什么,真当这里是她们家了。”
“千金小姐都当惯了,真是无法无天。”
“现在哪里来的千金小姐,不过是罪人之女,下贱之人,哪里配站在公堂上。”
“呦呵,告状?是告别人偷了她们一块糖还是打了她们一巴掌,芝麻点小事就跑到这里告状,县衙是给她们开的呀。”
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打听,就直接给她们定了性,没有人相信她们是真的来告状的。
此时恰逢不良帅单鸣率队擒贼归来,从人群中威风地走到管石鸢面前抱手训斥道:“胡闹小儿,这可是堂堂县衙,岂容你们在这里放肆,识相的赶紧从哪来回哪去。”
管石鸢擦擦眼中的泪水,挺起胸膛抬头直视单鸣义正言辞地反驳道:“你都还未曾听我一言,怎么就知我心中无冤,我既然是大宁县的子民就有权利击鼓鸣冤,身为一县之长就应该为我主持公道,父亲在位时曾下令,县衙在宵禁时间外对任何人都不闭不阻,我就想问一问你,曹县令可有下令废黜此行。”
单鸣被人当面质问,翻了两个白眼后回道:“你父亲是罪人,昨日便已服诛,即是罪人,曹大人为什么要按他的规矩办事。”
之后单鸣单指便指在了管石鸢的额头上。
“至于你,你是罪人之女,哪里有权利有脸面再进公堂,不识抬举。”
说完手指便狠狠地一戳。
管石鸢顿时踉跄地后退了两步,额头伤口旁也出现了鲜红的印记。
阿鸾见此虽然害怕,在后面也弱弱地为管石鸢说着话,“你,你说话归说话,别动手啊。”
“我就动手了,你奈我何啊,小丫头片子。”
两个小孩在魁梧的大汉面前没有一点抵抗力,被戳的连连后退。
管石鸢心中十分不服,即使自己是罪人之女也有权利进这公堂,更何况父亲蒙冤被害。
之前在闲聊时管石鸢就曾对父亲说过人人平等,任何人都有权利敲开官府的大门,父亲曾说过此言大善,虽不能传行天下,自己却一直践行着,即使是乞丐流人也能登上公堂尽听其说。
一朝换了天地,各人之间瞬间又有了高低。
没有开天辟地大事件如何能掀翻这封建王朝,如何能教化万民众生平等,父亲不过是滚滚长江中的一朵浪花,制度不变,终究都是徒劳。
眼见下一步就要被人轰走,管石鸢大声叫着:“单鸣,你大胆,父亲在你们眼中是一个罪人,可是他在位时都尚且能做到爱护百姓,一视同仁,可是曹大人却默认你这手下爱将欺凌弱小,那也就是说曹大人还不如个一个罪人,单鸣,你该当何罪。”
不过几月父亲的那班差役不是被逼远走他乡就是遇害身亡,可他单鸣不但留了下来还升做了不良帅,父亲之死肯定和他脱不了关系,别人都说单鸣在出事前与父亲已经反目,管石鸢当时是不信的,经过几月涤荡人心,如今管石鸢是深信不疑。
单鸣被父亲提拔进县衙后一直在当时还是县尉的曹一方手下办事,十分清楚曹的脾性,曹在大宁县算是书香世家,又荣归故里,向来看不上这个空降而来阻了他的升迁路又出身农民的父亲,后来还得位不正,如今最听不得别人说不如管易。
单鸣被这一番话说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恼羞成怒后猛地上前捏住管石鸢的双颊,质问道:“谁教你这么说话的,牙尖嘴利,你是什么东西,能评判曹大人的是非,如果舌头不能好好说话,不要也罢。”,
管石鸢被捏的生疼却也不叫一声,只专心盯着后堂的动静。
果然不久后差役陆续排班列队,曹大人也阴沉着脸背着手缓步走进前堂,在高座上用力一拍惊堂木说道:“肃静。”
仿佛吃了枪药的管单两人之间瞬间偃旗息鼓。
“哼。”,单鸣的眼神愤怒又不屑。
管石鸢整理整理推搡间凌乱的衣服和妆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转头走进堂内。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管石鸢走的是那么的自信从容。
管石鸢抬头看着那熟悉的幞头和绿色圆领襕袍想起曾经父亲也是坐在那里,审完案后他看到外面等着归家的妻女会招手然后笑着走到她们面前。
如今她们再也等不到了。
“何事在外喧哗?”,曹一方问道。
“我要来报案喊冤的,但是单帅一句不问便直接认为我无冤可诉,还要赶走我,这才理论了两句,大人,这不犯法吧。”,管石鸢说道。
曹一方清楚这姐妹二人为何而来,即使单鸣没有恰巧出现,师爷也会派人将姐妹两人赶出去,这世上哪里有凶手诚心为受害人审案的,若没有最后一句,这两个人永远别想能再踏进这县衙大门。
“小儿懵懂无知,不良帅虽不是官差却也是县衙请的差役,你顶撞差役,我官府威严何在,念你初犯,本官暂不予追究,你若无故敲响鸣冤鼓,即使是一个稚童,本官仍会从重处置,你有何话讲。”,曹一方说道。
无耻小人,拿着鸡毛当令箭。
管石鸢心中不忿,却也没当面和曹一方理论起来,否则一个扰乱公堂的罪名就可以直接赶她们出去。
“我要报案,昨夜我们家中闯进了贼人,虽然合力将贼人赶了出去,可是母亲却被贼人在逃走时失手杀害,那贼人一时不慎曾被我在大腿上扎了一下,此时定不良于行,还请大人查明元凶,还母亲一个公道。”
两个人对审案结果都心知肚明,就是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可管石鸢还是要尽力一搏。
“竟有此事?”
“来人,速请仵作前去家中查探。”
曹一方仿佛对她们毫无介怀,公正严明地在审一个普通的杀人案。
审理案子所有流程都在曹一方的掌握之下,如果想要光明正大地将凶手伏法,只能曝光在所有人的眼睛底下,强迫曹一方断尾求生,
“慢着,大人,若真如此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半个时辰,为替大人分忧我早早便叫了人让他按时送到县衙,估算下时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人便到了,不如将仵作请来当众验尸,案子也可以快些审结。”
从管家到县衙走路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这么近的距离不过搬一下尸体就能得一两银子,肯帮忙的好人那是大有人在,毕竟普通农家一年吃用也不过就二两银子。
“涉及人命本官自然要谨慎,仵作验尸也务必要求仔细准确,就算再多上一个时辰本官也等得起。”,曹大人说道。
管石鸢从头至尾都在积极掌握主动性却镇定自若,如此多智狡猾,完全不像是从前那个只知吃睡的无知孩童,难不成她真有如此妖孽之能,曹大人心中怀疑的同时杀机暗起,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只要手中留有人质就足够了。
就在衙门的人刚要出去的时候,扎纸铺的阿金拉着板车赶了过来,大声喊道:“死人了,死人了,哪个差爷来接一下。”
原本堵在门口静候管石鸢凄惨下场的单鸣率先上前将人拦住,向后看去,板车上赫然有两具尸体,单鸣揭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惊讶道:“哎呀,还真死了。”
紧接着单鸣又说道:“受害人你拉来就算了,怎么把已经伏法的罪人也拉来了,快快拉走,省得大人烦心。”
管石鸢听到后及时将人拦了下来,“大人,父亲身上有贼人线索,我才让他也帮忙一起拉来了,您若不想入眼,父亲的遗体可暂放置在殓房。”
曹一方还没有说话,单鸣率先拒绝道:“这种遗臭万年的罪人怎么配进县衙的殓房,直接曝尸在外得了,你若真言之凿凿,陶仵作在外验尸也未尝不可,”
“人死如灯灭,往事亦如烟,无论他做过什么事终究是我父亲,我怎么忍心看他死后再受苦,入殓房不上公堂我已后退一步,还请大人成全小女的一片孝心。”,管石鸢说道。
曹一方听此,他这样心胸狭窄的人竟答应了下来,真是秧地出老虎,出人意料。
“不过,既然两位都要查验,索性一起放入殓房等候仵作查验。”
怎么可以,在县衙殓房和在家中皆避人眼,有什么两样,只要最后验出自杀的结果,案子自然就不了了之。
“大人,,,”
管石鸢还想为自己争取,可公堂上发号施令毕竟还是曹一方,他不想要在当众验尸谁又能改变,更何况是仇人之女,管石鸢刚想说话就被曹一方堵住了嘴。
“怎么,在公堂和殓房验尸,难不成会有不同的结果,你是在质疑本官还是在质疑仵作的验尸能力,本官念在你骤失双亲,又是罪人之女,已是格外容忍,再敢多言直接轰出堂去。”
一个是痛失双亲的罪人之女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县太爷,怎么能相提并论,案子进了县衙已是极限,自己应是可以料想的,但是管石鸢心中就是莫名的憋闷。
果不其然,仵作进殓房不过两柱香的时间就给出了自杀的结论。
管石鸢一时气愤,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愤怒地质问道:“陶叔,父亲母亲深知仵作一职的艰辛,向来格外善待您一家,您做出这样违心的结论就不怕遭天谴吗?”
“还有你,曹一方,你心胸狭隘,公报私仇,如何能比得上父亲,就算你能控制住全天下人的嘴,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终究是功亏一篑。
管石鸢心中的话虽然说了出来,却也让曹一方抓住了把柄。
曹一方使劲一拍惊堂木,大声呵斥道:“小儿莽撞,一再质疑官府,更咆哮公堂,本官对你一再容忍,可你不思悔改,真是顽劣不堪,来人,掌嘴。”
“大人,大人,她才五岁什么都不懂,您别打她,我求求您,曹大人,曹伯伯,您要打就打我。”
虽然阿鸾哭喊着想将管石鸢护在身后,可终究是人小力微,结果没有丝毫改变。
“啪”,“啪”,五声,管石鸢嘴角鲜血直流,牙齿也掉了两颗,原本红肿的双颊已遍布青白。
呵呵,管石鸢只觉得无比的讽刺和悲凉。
这竟比盛怒之下的贼人打的还重,还不留情。
陶仵作在一旁不忍直视。
高高在上的曹一方看到这种情景终于舒服了,以自杀结案后还让陶仵作帮忙安葬尸体。
可是他真的有这样的慈悲心肠吗,显然是没有的。
父亲母亲没有被拖至乱葬岗喂鸟兽已是他曹一方格外开恩了。
此时管石鸢头脑发懵,耳中嗡嗡直响,几欲作呕,没有直接昏死过去可以说是全靠她个人强撑。
管石鸢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只伏在阿鸾的背上昏昏沉沉的,后来隐隐约约听阿鸾说到家了才放心地跌入梦境,一睡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