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可以换个同桌吗?”
在第n+1次和邵迟“意外”肢体接触后,沈隅终于忍无可忍地举起了手,同学们纷纷转头看向他,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邵迟是这学期新来的插班生。开学前大家就在议论这学期会插进一个“实力超雄的”插班生,彼时沈隅并不相信,他们班是省重点高中的实验班,每个学生都是挤破脑袋才考进来的,怎么可能莫名其妙转进一个插班生,就算是校长的孩子也不敢这样光明正大的走后门。
然而沈隅的打脸来得很快,开学第一天这个叫做“邵迟”的插班生就直接挤掉和他拥有一年革命友谊的吊车尾同桌,成为他的新同桌。沈隅心中不爽,完全不乐意搭理邵迟,但是此时他觉得十分有必要去关心一下这位新同桌的健康状况。
“我怀疑他有多动症。”
沈隅面无表情地睨了一眼邵迟,邵迟讪讪地收回了以捡笔为名偷偷蹭上沈隅小腿的手。
趴在讲台上刷手机的班主任抬起头,疑惑地看向沈隅:“沈隅,你们才做同桌一节课。”
“是的老师,这一节课邵迟捡笔八次,系鞋带四次,和我搭话五次,他严重影响到我学习的效率。”说完,沈隅阴着脸把书本往桌边推了推。
“邵迟,沈隅说的是真的?”班主任起身走向邵迟。
“老师对不起,我这人有坏个毛病,一到新环境就容易紧张,一紧张就容易头晕眼花呼吸困难。我这都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万一要是晕倒在老师的课堂上那对老师的影响多不好啊。”邵迟脸不红心不跳,张嘴编出一堆,随后又冲沈隅咧出一个大大的明媚笑容。
沈隅木着脸又往旁边挪了挪。
“沈隅同学肯定是误会我了,老师您也看过我的体检报告,一切正常不是,哪有什么多动症。”邵迟察觉沈隅的动作,一边胡诌,一边不动声色地慢慢靠向他。
“谁体检报告会写多动症,你老实坐着,再有下次我就给你单开一桌!”
班主任敲了敲邵迟的桌子以示警告,随后又温柔地看向沈隅。
“沈隅,同桌之间都是需要磨合的,况且你们才做同桌一节课,邵迟之前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你们做同桌互相促进,对你们都有极大裨益。”
话落,教室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嘁”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翻书声。
沈隅明白老师是不会分开他们了,虽然心中不爽,但也不好直接驳了老师的意思。
沈隅翻了个白眼,他怎么忘了邵迟“神秘大少爷”的身份。
“好的老师。”沈隅咬着牙回话。
班主任见沈隅让步,满意地点点头,示意沈隅和邵迟坐下,然后回到讲台上。
沈隅皱眉思考了一会,拿了本书放在他和邵迟的书桌中间,又把椅子往外靠了靠,这才翻开书继续预习。
仅仅过了一分钟,沈隅就又听到了旁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停下笔,用余光观察,邵迟正趴在桌子上用食指慢慢拨开书桌中间的书。
沈隅不耐地收回目光,随即将手肘重重地压上那本书。他感受到邵迟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拨了两下书,发现书纹丝不动后失望地收回手。
接下来的五分钟,邵迟一直恹恹地趴在桌子上,认真地画着什么。
直至下课铃响,邵迟都安分地不自然。沈隅却坐不住了,每每用余光撇到身旁的邵迟,他内心的焦躁就更盛一分。沈隅烦闷地抓了抓头发,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绪会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牵引,或者说,邵迟为什么偏偏要来烦他。
“出来,”沈隅站起身,看向邵迟,“聊聊。”
邵迟抬眼看向居高临下,浑身长满刺的少年,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欣喜,随即又被惊讶与疑惑取代,这是沈隅同他说的第一句话。
“哎,好!”邵迟扔下笔,立马起身给沈隅让路。
沈隅冷哼一声,目不斜视地大步走向教室外。
“给我一个理由。”
“哎,什么?”
沈隅抱臂靠在围栏上,与邵迟对视,他不欲多说,邵迟却一脸希冀地看着他,漂亮的眼眸中隐隐流转着某种炽热的冲动。
沈隅忽然冷酷地别过脸,不知为何,他竟产生一些莫名的心悸,心中密密麻麻地爬起一片荆棘,他不敢再与邵迟继续对视,就好像灵魂突然动荡了一下,而他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无名触动而手足无措,甚至于有些本能地抗拒。
邵迟捕捉到沈隅的动作,他失落地垂下眼眸,悄悄抿了抿唇,指尖不自觉捏紧衣摆,极力压抑着内心汹涌的冲动。
静默突然在两人之间展开。
一瞬间被拉长,久到邵迟的指尖充血变红,他极力克制的情绪即将冲破壁垒,势如破竹地发散至全身,然而他又听到了沈隅缥缈的声音。
“你骚扰我的意图。”
直至声音慢慢具象化,邵迟冷静下来,他微微呼出一口气,浪潮退去,他不得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啊,就是我一到新环境容易紧张一紧张就头晕眼花呼吸……”
“少爷您可真是好兴致!”
沈隅扔下一句,转身走回教室。
邵迟闭上嘴,盯着少年冷漠的背影,他有些满足的愉悦,失而复得的珍宝依然是熟悉的味道——脾气依旧很差。
他哼着小调回到座位上,撑着胳膊静静欣赏少年黑软的头发,即使少年仍不屑于赏他一个多余的眼神,但是,来日方长。
开学第一天的时间枯燥乏味,几乎所有老师都吩咐自主预习。沈隅一直埋头看书,对后来几次邵迟故意的肢体接触都毫无反应,邵迟无法,沈隅这是铁了心拿他当空气,他只好一边叹气一边继续画画。
直到放学铃声响起,沈隅迅速起身收好书本,靠在桌子上盯着邵迟,半分钟后邵迟却依旧无动于衷。
“让路。”沈隅冷冷开口。
“一分钟一分钟。”邵迟手中的笔开始加速。
沈隅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他也懒得再催促,抱着手臂等邵迟画完。
邵迟还算守信,一分钟后果然放下笔长舒一口气,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方才起身。
“这个送给你。”邵迟却将刚完成的画递给沈隅。
沈隅有一瞬间的怔愣,他们之间的氛围一直算不上愉快,邵迟花费半个上午送自己一幅莫名其妙的画是又抽哪门子的风。
邵迟期待地看着沈隅,沈隅犹豫片刻到底接过了那张纸。
只是邵迟的手指颤抖着发紧,沈隅下意识使了点劲才抽出那张纸。
纸上只一个长衫长发的清俊少年郎,黑色圆珠笔下的几缕发丝飘起,画面简单,无甚缀饰,五官却被细细勾勒。
沈隅疑惑,待看清少年五官,他蓦地心头一颤,那五官竟分明与自己有八分相似!
霎时沈隅抬起头来,却见邵迟一改往常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做派,紧绷着身体,敛眸专注地盯着他,眼神中蓄着几分痴缠。
然而很快邵迟便调整表情,又没骨头似地靠在桌沿上,扯出笑容,让沈隅不禁怀疑自己方才所见不过是一场幻觉。
沈隅深深地看着邵迟,许久并未言语。
“这是我的心上人。”邵迟沉声。
沈隅突然很想笑,面前这个陌生人真真滑稽,想法设法作弄他,也许脑子真有毛病。
“和我有什么关系。”沈隅嗤笑一声,扔下纸张,转身就走。
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同学们已经都走完了,沈隅全然不顾身后的邵迟,一把拉上门,带着几分怒意。
意料之中的反应,邵迟摇头苦笑。
直至沈隅走远,邵迟才怜惜地捡起纸张,掸去尘土,细细抚摸良久,小心叠好,放入上衣口袋中。
窗外忽然刮进一阵风,一个苍老却遒劲有力的声音唤了一声“上君”。
邵迟一顿,随即沉声回话,“出去说。”
教室重新恢复寂静,邵迟长舒一口气,收拾好东西,关好窗户,才退出教室。
直到走出校门,拐进一条无人的小巷,邵迟才又听见一声轻唤,“上君……”
眨眼间闪出一个白眉白发,身着青衫,手持黑木手杖的老翁。
老翁对着邵迟恭敬作揖,邵迟静等他行完礼,正欲开口问话,老翁却抢先开口:“上君,可还顺利?”
邵迟想起沈隅对自己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却又无端涌现几分酸楚。他顿了顿,尽量堆砌出一个轻松的表情,“一切顺利。”
“那便好。您与他,此番可是……”
“唤我何事?”邵迟摆手打断。此翁惯来唠叨,邵迟便叫他无事别来寻自己,现下如此急切找来,怕是有更为要紧之事。
“咳咳,”老翁正了正神色,“主君唤您回山。”
邵迟心中一凛,顿觉不妙。
“阿姐?阿姐为何这时唤我回山?”
老翁摩挲着黑木手杖,苦笑一声,“要变天了啊……”
邵迟看向他干枯的手,黑木手杖在他的摩挲下散发出盈盈灵光。半晌,邵迟才听到自己轻声回复:“好。”
八月末正午的太阳极烈,柏油马路总是不堪重负地发出呻吟。
沈隅边走路边踢石子。小时候他总是一个人上下学,他便用踢石子来排解孤独,小石子咕噜噜地奔向四面八方,为他带来了不少乐趣,长此以往他便养成了这个习惯。
沈隅家庭不算富裕,父母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上经营着一家面馆。夫妻两只有沈隅一个孩子,从小便教育他一定要努力学习以摆脱小镇贫穷的命运,沈隅也十分争气,以市级第一的成绩考入了省重点高中的实验班,母亲便离开了面馆,跟随他来到省会,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照顾他,平时空闲时间做点杂活贴补家用。
从学校到出租屋的这段路经过一座跨河大桥,沈隅只能曝晒在太阳下。平时他在路上总会复盘一下当天的学习内容,便也不觉枯燥。然而今日他却怎么都静不下心,一闭上眼,脑海中便涌现出邵迟那吊儿郎当的笑容,并迅速攻占他的整个思想。
不知是否是天气过于燥热,沈隅愈发烦燥,抬脚将路边的石子踢下大桥,看着它被迫砸入水中,激起一圈小小的水花,他抓了抓头发,竟一手的粘腻。
“靠!”
真是反常。
沈隅的母亲是个很麻利的女人。他的午休时间很紧张,通常他进门时就已经摆好了饭菜,打好了水。
微凉的水从手掌滑落,缓解了沈隅心中的部分燥热。他捧起一把水泼到脸上,看着镜中自己朦胧的五官,却突然想起那幅与自己八分相似的小像,以及邵迟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是我的心上人。”
沈隅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是什么意思呢?
他到底想干什么?
为什么自己一想到他就会如此烦躁?
“隅隅,快点儿!该吃饭了,不然来不及了!”
沈隅猛然回神,随即又嘲讽似地勾了勾嘴角。
少爷的恶趣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