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迟抬手覆上老翁的肩膀,二人闭上眼睛,老翁捏了一个法诀,只一个转身,便觉气温骤降,脚下土地绵软虚浮,全然没有了水泥地的僵硬灼热之感。
二人睁眼,却是一片黑暗。邵迟握紧双手又慢慢张开,丝丝金光由他手心蜂拥而散,迅速铺满整片天地。视线慢慢恢复,这才看清,二人已站在一棵宫殿般粗壮的梧桐树前,庞大的树冠密不透风地包裹着他们,望不到边界。天地静匿,不曾有一丝风声。
树侧立着一个约两人高的石碑,上由朱砂篆刻三个字:三孤山。
“上君稍等。”老翁朝邵迟恭敬行了个礼,才转身走向梧桐树。
老翁行至树前,抬起手杖轻轻一触树干,霎时梧桐树颤栗着“嗡嗡”作响,由枝桠向下蔓延出一条细细的裂纹,至树干时忽然“咔嚓”一声爆开,形成一个只能通过一人的裂洞。
“上君请。”
老翁退到树旁,邵迟没有犹豫,直接进入了树洞。老翁跟在他身后,又一抬手杖,轻触一下树干,才进入洞内。待二人进入,树干又颤栗着合上裂洞,恢复寂静。
洞中细细碎碎地漂浮着不计其数的无源荧火,四周景色影影绰绰。
邵迟定身,唤了一声“阿姐”。
声音虚虚浮浮地涣衍而开,久久不到实处。
“朝朝回来了啊……”
突兀响起一道空灵的女生,有一人窸窸窣窣地自高处起身,布料摩擦的声音在空寂的洞穴中格外清晰。
荧火慢慢聚拢,自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球,然后猛然爆发出一束白光,刹那间填充整个洞穴,恍如白日。
邵迟下意识合眼,待睁开时,前方有一个白发金衣的窈窕身影正朝他缓步而来。
“主君。”老翁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风梧长老,您便去忙吧。”女子走近,低身虚扶风梧。
风梧又行一礼,才转身退下。
女子回身,正欲说话,却踉跄着栽向邵迟,邵迟一惊,迅速靠前捞住她坠落的身躯。
“阿姐!”
“扶我上榻……”女子白发铺散,精致的面颊泛出土色,低沉微弱地回应邵迟。
邵迟抬头,就见前方半空中悬着一个一人长的黑木榻,榻上垫着的素锦倾泻而下。他将女子打横抱起,点步离地,稳稳置于榻上。
女子喘了口气,拉住邵迟将离的胳膊,才急急开口:“不观境裂了……”
这句话如崩石惊雷,邵迟怔愣原地,彷徨不安的情绪蔓延至全身。
她撤手掩面,哽咽道:“朝朝,我无法了……我无法了……”
邵迟勉力稳住心神,提手覆上她的肩膀。
“阿姐,不观境只是第一重屏障。”邵迟尽力维持着声音的平和。
“可是他……咳……咳……找到我们了!”女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邵迟立刻为她拍背顺气。
她不断地重复呢喃:“他找到我们了……朝朝……”
一种熟悉的悲伤与惊骇拔地而起,邵迟看着已有些失智的女子,顿时手足无措,只机械地重复着拍背的动作。
良久,她终于静声,沉默许久才虚弱地吐息:“朝朝,为我渡灵。”
“好。”
邵迟绕坐在女子身后,闭眼凝神聚灵,丝丝缕缕的金光自他手掌源源不断地涌向女子单薄的身躯。这一幕邵迟已重复无数次,然而她形销骨立的背却依然仿佛寒夜最厚的冰,重重砸在他的心田。
“阿姐,往后由我……”
“不行!”她急切地打断他。
“可是你的灵力已经如此空虚了!”邵迟有些执拗地违逆她。
“我说了不行!”她陡然拔高音量。
“我也是凤凰后裔!”邵迟沉声,“为何我不行?阿姐……”
“因为是我!这是我的罪孽!”她崩溃大喊,质问邵迟:“闻翎,你要让他们怪我吗?!”
邵迟渡灵还未停,双手僵硬滞空,奔涌的金光突然断裂。
女子察觉失态,身形一晃,复又温声开口:“渡灵结束后你便下去吧。”
“……好。”
“有事我会让风梧找你。”
“……嗯。”
邵迟挽了个手花,金光续延,两人具是默然不语。
渡灵结束,邵迟收手,女子躺下,翻身背对他。
邵迟从容退下,走到洞口时却停下脚步。
“阿姐。”他心下一横,“扶离上神。”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尊号,已属大逆之举,可他已然窘迫——他必须唤醒她。
“这本就不是你的错,凤凰涅槃,八百年了,他们很快就会回来。”话落,邵迟静等。
远处的扶离并无未作出回应。洞口已开,邵迟叹了口气,疾步踏出。
等一切都陷入沉寂,扶离才翻身平躺,双眼涣散地望着虚空。
空中的荧火已经散开,明明灭灭地飘浮,一片昏暗。
扶离虚脱垂手,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滑下,自空中凝为晶体,无声掉落在地,又渐渐消失。
“真的不是我的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