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澄裹紧驼色羊毛外套的领口，站在写字楼门口的寒风中不住地跺脚。十二月的北风呼啸着穿过高楼之间的缝隙，像无数把小刀刮在她裸露的脸颊上。她看了看腕表——晚上九点四十，表盘在路灯下泛着冷光，秒针不急不缓地走着。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她来这座位于城东的写字楼等江辰下班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她冻得发僵的手指费了些力气才划开屏幕。是江辰发来的消息：「马上下来，再等我五分钟。」后面跟着一个抱歉的emoji表情。
薛澄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自从三个月前江辰和家里决裂，与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合伙创办极限运动俱乐部以来，每个人都忙得脚不着地。曾经那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现在成了团队里最拼的一个。
"薛老师！"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薛澄转身，看到江辰的合伙人张岩小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张岩是江辰大学时的学弟，戴着黑框眼镜，总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此刻却也是满脸倦容。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上去等？"张岩将其中一杯咖啡塞到薛澄手里，"前台都认识你了，不会拦的。"
薛澄双手捧着纸杯，温暖瞬间从指尖蔓延至全身。她轻啜了一口，苦涩中带着微甜："不想打扰你们工作。江辰说马上就下来。"
张岩摇摇头，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敬佩："辰哥真是好福气。你不知道，自从创业以来，他比谁都拼，经常通宵改方案。"他压低声音，"上周为了赶投资方的企划书，他连续工作了三十六小时，最后直接在会议室地板上睡着了。我们都劝他悠着点，他说..."张岩突然住了口，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他说什么？"薛澄好奇地追问，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
张岩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他说...不能让你跟着他吃苦。"年轻的合伙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薛老师，我们几个兄弟都特别佩服辰哥。放着亿万家产不要，从零开始创业，就为了争一口气。有时候我们加班到半夜，看他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问他值不值得，他总是说——'为了薛澄，值得'。"
薛澄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她一直知道江辰在努力适应普通人的生活，但没想到他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心理压力。咖啡的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她的视线。
正说着，旋转门里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江辰穿着单薄的藏青色西装外套，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左手提着公文包，右手还在整理袖口。看到薛澄时，他疲惫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面前。
"等很久了吧？"江辰伸手拂去薛澄肩头并不存在的雪花，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刚到。"薛澄撒了个小谎，把另一杯没动过的热咖啡递给他，"张岩说你今天又没吃晚饭？"
江辰瞪了不远处的张岩一眼，后者做了个投降的手势，笑嘻嘻地溜走了。"别听他瞎说，我吃了泡面。"江辰自然地搂住薛澄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走吧，回家。"
他的手掌透过外套传来温度，却比从前消瘦了许多。薛澄侧头看他，发现他下巴上的胡茬已经冒出了青影，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整个人比三个月前瘦了一圈不止。
地铁站里，末班车还有十分钟进站。空旷的站台上只有零星几个加班族，大家都沉默地低着头看手机。江辰靠在薛澄肩头小憩，呼吸均匀而绵长。薛澄轻轻调整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他额前垂落的一缕头发。曾经那个开着跑车招摇过市的公子哥，如今为了省打车钱宁愿挤末班地铁。
列车进站的轰鸣惊醒了江辰。他迷迷糊糊地跟着薛澄上车，在空荡荡的车厢里找了个角落坐下。"今天和城西体育中学谈成了合作，"他的声音带着睡意，却掩不住兴奋，"他们下学期要开极限运动选修课，委托我们设计课程体系。"
薛澄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芒，忍不住伸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心："太好了，这是个大单子吧？"
"嗯，"江辰点点头，突然压低声音，"不过前期投入比较大，要采购一批专业设备..."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神飘向窗外飞速后退的广告牌。
薛澄知道他在担心资金问题。自从与家里决裂后，江辰不仅失去了经济支持，父亲还利用人脉给他们创业设置了不少障碍。上周好不容易谈妥的场地租赁，业主突然反悔，八成也是江家的"功劳"。
回到家，薛澄刚打开灯就愣住了——餐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奶油蛋糕，周围点缀着几支小巧的蜡烛，旁边是用番茄酱画着笑脸的蛋包饭，虽然形状有些歪歪扭扭，但能看出是花了心思的。
"生日快乐！"江辰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声音里带着疲惫却真实的喜悦。
薛澄转过身，困惑地看着他："今天不是我生日啊？"她的生日刚过。
"是我的。"江辰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这个动作他做了千百次，却每一次都让薛澄心头一暖，"创业后第一个生日，想和你一起过。"
薛澄这才猛然想起，今天确实是江辰的生日。往年这个时候，江家会举办盛大的派对，名流云集，礼物堆积如山。而今年，只有这个小小的公寓，一个超市买的蛋糕，和一碗亲手做的蛋包饭。她内疚地咬了咬下唇："对不起，我忘了准备礼物..."
"你就是最好的礼物。"江辰拉着她坐下，掏出打火机点燃蜡烛，"来，陪我许个愿。"
烛光中，江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薛澄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起，他眼角已经有了细小的纹路，那是这三个月来熬夜工作的痕迹。他的嘴唇微微翕动，无声地许下心愿。
"许了什么愿？"等他睁开眼，薛澄轻声问道。
江辰神秘地笑笑，眼角的纹路更深了："说出来就不灵了。"他俯身吹灭蜡烛，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丝绒小盒子，"其实...今天是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薛澄惊讶地接过盒子，掀开盖子——里面是一条精致的银质项链，吊坠是一片羽毛的形状，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上个月发的那点分红买的。"江辰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比不上以前送的..."
薛澄直接吻住了他，把未尽的话语堵在唇间。这个曾经挥金如土的男人，如今用第一笔微薄收入给她买礼物，比任何奢侈品都珍贵千万倍。她能尝到他唇上残留的咖啡苦味，和自己眼眶里涌出的咸涩泪水。
"我喜欢，非常喜欢。"她贴着江辰的唇呢喃，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领。
江辰的眼神暗了下来，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耳垂："我帮你戴上？"
薛澄点点头，突然注意到江辰手腕上的表不见了——那块他戴了很多年的百达翡丽，表盘背面刻着他的名字缩写和生日日期。
"你的表呢？"她忍不住问道，手指抚上他空荡荡的手腕。
江辰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打开项链的搭扣："卖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讨论天气，"俱乐部资金周转有点紧张，正好那块表还值点钱。"
薛澄的心猛地一疼。那块表是江辰十八岁生日时爷爷送的，他曾经说过那是他最爱的一件礼物，死都不会卖。有次他们在海边度假，她开玩笑要摘下来看看，江辰紧张得立刻按住表扣，说这表防水性能再好也不能冒险。
"江辰..."她的声音哽咽了，眼前一片模糊。
"别这副表情。"江辰笑着捏捏她的脸，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水，"等公司走上正轨，我再买回来就是。说不定到时候能淘到同款的古董版呢。"
他帮薛澄戴好项链，退后一步欣赏，眼中盛满柔情："真好看。我的姑娘戴什么都好看。"
薛澄强忍泪水，拉着他坐下："我去热饭，你先吃蛋糕。"
厨房里，薛澄悄悄抹去不断涌出的泪水。她知道江辰在逞强——创业三个月，俱乐部入不敷出，几个合伙人都在往里贴钱。上周她无意中看到江辰的手机短信，发现他连信用卡都快刷爆了。而现在，他居然卖掉了最珍视的手表...
微波炉"叮"的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热好的饭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薛澄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端着盘子回到客厅，却发现江辰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咬了一口的蛋糕。奶油沾在他的嘴角，像个疲惫的大孩子。
她轻手轻脚地拿过毯子想给他盖上，却被桌上亮起的手机屏幕吸引了目光。是一条银行短信提醒：「尊敬的客户，您的账户余额不足，本月房租未能扣款成功，请及时补足款项以免影响信用...」
薛澄的心沉了下去。俱乐部所处的写字楼是江辰租下的，现在连房租都成了问题，他们俱乐部可能要面临更拮据的生活。她看了看熟睡中的江辰，轻轻拿起自己的钱包，抽出工资卡，手指在上面摩挲了片刻。
第二天一早，薛澄特意请了假，来到小区附近的银行。当她把卡里的二十万块钱存款全部转到江辰账户时，柜员小姐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您确定吗？这是您的全部积蓄。"
薛澄点点头，声音坚定："非常确定。"
这是她这些年参加比赛的奖金以及上课攒下的全部家当，原本计划用来开个人工作室的。但此刻，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先支持江辰渡过难关。
回家的路上，她接到舞蹈工作室老板林姐的电话："薛老师，区文化宫想邀请你担任元旦晚会的舞蹈编导，报酬不错，但需要加班排练，可能连周末都要..."
"我接。"薛澄毫不犹豫地回答，"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挂断电话，薛澄长舒一口气，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她知道，从现在起，她必须更努力工作，和江辰 一起撑过这段艰难时光。
晚上，江辰比平时回来得早，一进门就激动地抱住正在做饭的薛澄转了个圈："奇迹发生了！银行刚才打电话说系统出错，之前扣款其实成功了！还一个劲道歉说要补偿我们！"
薛澄假装惊讶地瞪大眼睛："真的？那太好了！"她转身继续翻炒锅里的青菜，不让江辰看到自己的表情。
江辰从后面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我就说运气会变好的！今天还有个好消息——我们俱乐部拿到了第一笔大单，给一个国际学校做户外拓展培训！预付款都到账了！"
看着江辰雀跃的样子，薛澄心里既欣慰又酸楚。她决定不告诉他钱的事——这个男人正在学习承担责任，在努力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伴侣，她不能剥夺他的这份成长。
"对了，"她转移话题，将炒好的青菜装盘，"我接了区文化宫的活，接下来可能会忙一些，晚上回来得晚。"
江辰的笑容僵了一下，接过她手中的盘子："会很辛苦吗？要排到很晚？"
"不会太晚。"薛澄轻吻他的嘴角，尝到了青菜的清香，"我们一起努力。"
那天晚上，薛澄半夜醒来，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房门口，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江辰伏在电脑前睡着了，桌上摊着厚厚的企划书和财务报表，旁边是半杯冷掉的咖啡。她悄悄走过去，想叫醒他回房睡，却被屏幕上的内容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份详细的收支表，记录着俱乐部的每一笔开销和收入。薛澄看到江辰在"个人垫资"一栏写下了近五十万的数字，几乎是他全部的积蓄。更让她心疼的是，备注里还列着一串名字——都是他这三个月来变卖的收藏品：限量版AJ球鞋、珍藏级拉菲红酒、绝版漫画全集、甚至是他最心爱的定制款山地自行车...每一样她都记得，因为江辰曾经如数家珍地向她介绍过每一件的来历和珍贵之处。
薛澄的眼眶再次湿润了。她轻轻关掉电脑，给江辰披上外套，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确定，自己爱上的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那个曾经挥霍无度的公子哥已经蜕变成了一个有担当的创业者，而这个过程，她有幸全程见证。
第二天清晨，薛澄比平时早起了一小时。她煮了粥，煎了荷包蛋，还特意切了一盘水果。留了张字条在餐桌上：「我去文化宫排练了，记得吃早饭。爱你。」落款画了一个小小的爱心。
出门前，她回头看了看这个温馨的小家——餐桌上热腾腾的粥，阳台上迎风摇曳的绿萝，沙发上叠得整整齐齐的毛毯，还有卧室里熟睡的爱人。虽然不再有豪宅名车，但这里的一砖一瓦，一桌一椅，都是他们共同奋斗的见证，比任何金丝笼都珍贵。
寒风吹过，薛澄裹紧围巾，步伐坚定地走向公交站。站台上已经有不少早起上班的人，大家都缩着脖子抵御寒风。薛澄看着远处初升的太阳，金光穿透云层，洒在积雪的屋顶上。她知道，冬天再冷，总会过去；而他们，正一起走向春暖花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