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在每一个轻盈悦动的字迹和一张张翻过的习题中悄然流逝,十月很快就到了,江宜附中的学生也将迎来开学以来第一次重要考试——学期第一次月考。其他学校的月考都是自主出题进行考试,而江宜附中和市排名第二的实验高中和第三的外校进行联考,在此之前,学校将会迎来为期七天的国庆小长假,是这三所学校的学生都会暗中骂爹的安排。
江宜附中和外校一向以活动多和假期多为特色,因此许多中考生填写志愿时会优先考虑这两所学校,而不是位于两者之间的实验高中,最能够证明选择没有错的就是实验高中把七天假期硬生生缩短至三天的国庆假期。
十月一放假前的最后一天的最后一个课间,刘建国就拿着一沓红色通知单火急火燎地来到班里,也不知道他整天在忙什么,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急着要去投胎似的样子。
刘建国的目光朝着屋里搜寻了一圈,最后在越尘霜的身上落下,朝她招了招手。
“哎,尘霜同学,你来一下。”
听见刘建国在喊她,越尘霜立马起身过去。
“下了最后一节课你帮我交代一下放假的事宜,安排几个值日生留下来打扫卫生,然后把这个通知单发下去,我放学要去高二一班交代一下这些事,他们班主任今天不在,托我帮一下忙,咱们班有你办事我放心,交给你了哈。”
说完郑重其事地拍了拍越尘霜的肩,像是把什么艰巨的拆弹任务交给她一样。
说实话,越尘霜心里是有点失望的,毕竟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要她帮忙送到高二一班去,还想着在放假之前再看他一眼,现在看来只能收假回来才能再见到他了。
回到座位上,孟在卿就伸出手向越尘霜索要通知单,还讨好般地喊她的小名,
“双双,看一眼呗,我比较关心我的假期。”
越尘霜谨慎地看了一眼周围,小声提醒,
“老师本来是让最后一节课再发的,你小心点看,别扰乱了军心。”
孟在卿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表情,单手接过了红色的纸张。
越尘霜刚转过头去准备下一节课需要用到的东西,就听到身边的人惊呼一声,
“我靠,怎么还有军训啊?”
越尘霜无奈地看着孟在卿,孟在卿也一脸抱歉地笑了笑,然后凑过来,
“说什么为了增强班级凝聚力和身体素质,为什么不举办运动会而是要命的军训,开学不军训我还以为没这事了,结果给我来个先甜后苦,不活了。”
越尘霜被她的话逗笑,没有接话。
……
最后一节课按照刘建国的嘱托安排完事项,外面已经朦朦胧胧下起了小雨,等她从三楼下到楼下的时候,雨势已经加大了一些,天色也被乌云压得昏黑,越尘霜有些懊恼,妈妈早上明明提醒过她今天有雨的,出门还是忘了。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冲回家吧。越尘霜抱紧背包冲进雨里,跑到校门口被雨滴冲撞的感觉却消失在了头顶。
这雨也停的太突然了吧?
越尘霜心里这么想着,抬眼往上方看去,映入眼帘的是黑色的伞布和握住伞柄的修长白皙的手,再略微偏一下脸,就能看到伞主人精致地挑不出一点毛病的脸。是向庭植,越尘霜心里一震,想要借着送东西的理由偷看他一眼却没能如意的失落和难过瞬间化作了虚无,像被黏糊糊的秋雨粘住了嘴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最后只“啊”了一声。
“没带伞?”
向庭植开口询问。
“嗯,忘了。”
在他面前依旧是那么地沉默少语,越尘霜埋怨自己怎么那么笨,每次见到他就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身边男生高大的身板遮去了大部分照射过来的路灯光,沉默地撑着伞,为她遮去了伞外淅淅沥沥不断变大的雨水。
越尘霜低头绞着手指,紧紧地跟随着他的脚步,心脏胡乱地跳动着,她在想怎么和他道谢好。
要不就简单说一句谢谢吧,说的太多怕被他看出来自己对他的不轨心思。
越尘霜抬起了视线,看向身旁的男生,表情依旧是那么疏远淡漠。
“谢谢”就要说出口,心脏却在此刻兀地滞了一下,微微张开的口又缓缓闭上。
所有的反应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男生全程都没有看向她一眼。他只是顺手帮她一把而已,只是刚好认识,或许他不需要道谢呢。越尘霜抿了抿唇,又重新低下了头,只默默地和他并肩走在这被雨打湿的小路上。
从学校到家的路程不算远,平常十分钟就能走完的路,这一次却仿佛走了一年。
走到一半,向庭植突然开口:
“越尘霜?”
“嗯?”
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就疑问地“嗯”了一声。安静下来才发现,他竟然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嗯?不是?”
没得到回应的向庭植质疑了自己一番。
“啊?不不不……”
越尘霜匆忙回应。
向庭植以为不可察的幅度挑了挑眉,满眼诧异,
“不是?”
越尘霜又结巴了,慌乱地摆了摆手,因为着急否认还差点咬到舌头。
“不,是,我是叫越尘霜。”
向庭植没有在意她不安的神情和举动,跳到了下一个话题。
“你很爱学习吗?”
“啊?”
毫无逻辑的问题问得越尘霜莫名其妙。
向庭植斜睨了一眼。
“下雨天还抱着书包,怕把书打湿也不怕自己感冒。”
很平淡的一句话,越尘霜品不出来有什么情感。
“不是啊,书湿了笔记就没了,复印的话还要花钱,又浪费钱又浪费时间,还不如感冒。”
听到回答,向庭植微微挑了挑一侧的眉,没再接话。
剩下的路程寂静无声,两个人的身影湮没在除奏响交响曲的雨滴外静谧的大雨中,有时候步伐不一致肩膀撞在了一起,越尘霜就洇红了脸。
越尘霜住在一个破旧的回迁小区,房子的面积只有不到六十平米,住着她和妈妈。她从不羞耻于自己的家境,虽然常常因为家庭条件被人嘲笑她也从不反击,但她依旧觉得靠双手挣得的钱足够坦荡。可当对面是她暗恋了两年的男生时,她还是没有勇气请他上去喝杯水,哪怕只是一句客套话,她害怕的不是自己的平庸,而是想到当他面对自己的平庸时露出嫌弃的表情的可能,她不想看到那种糟糕的情况。
“学长,谢谢你的伞,这么大的雨,你也早些回家吧。”
越尘霜低着头。
“好,再见。”
向庭植倾斜的伞面挡住了眉眼,在越尘霜的视角,只看到一张嘴在一开一合。
话音落下的下一秒,男生便转身再次进入雨中,再没回一次头,而越尘霜却看着他消失在拐角处才进了楼道。
“妈,我回来了。”
十一放假这几天,郑淑容都在家,为的是女儿有需要时,自己能第一时间帮上忙。
郑淑容用围裙擦了擦手,笑着从厨房出来。
“双双啊,你回来了啊,妈看看淋湿了没有。”
说着,郑淑容伸出双手扶住越尘霜的胳膊,拉着她转了个圈。
“还是有点湿了,哎哟你看我这记性,早上就忘了给你带伞,真是,怨我怨我。”
郑淑容一副责怪自己的表情。
“妈,没事的,你看我只湿了一点点头发,没关系的。”
越尘霜安慰着母亲。
接着郑淑容问出了至关重要的问题。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呀?”
心脏好像突然猛颤了一下,越尘霜拉着郑淑容的手突然变得僵直。
“是一个朋友送我回来的。”
朋友吗,她和他,算是朋友吗?
以后应该会的吧。这既是越尘霜对自己发出的疑问,也是对未来她和他关系更进一步的期许。
“哦,那你这个朋友还是蛮不错的呀,真高兴我们囡囡高中能交到好朋友。来,妈给你烧了红烧排骨,快洗洗手过来吃。”
晚饭过后,越尘霜和母亲道过晚安后回到自己的卧室,她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不想惊动为了她日夜操劳的母亲。
越尘霜站在书架前,踮起脚尖伸手去够放在书架最顶部的一本蓝色牛皮封面的本子,那是她初中时为了不让母亲担心自己用来记录自己坏情绪、学习压力以及被同学针对的委屈的日记本。其实也没记多少页,大多数的委屈,还是让她自己一个人咽在了肚子里。
越尘霜用手拍了拍沉积满灰尘的封皮,瞬间被昏黄的台灯灯光晕满一小片的地方扬起了陈灰,四处扩散着。
她蹙了蹙眉,微微偏了偏头,躲开了扑面而来的灰尘。
她掀开封皮,翻到她写过的最后一篇日记,手一扯,毫不留情地将在纸上留下的所有痕迹都消失殆尽。
也该告别过去了,告别自己的软弱无能,告别自己没有朋友有心事却无人诉说的心酸,告别自己被人针对的委屈,也告别自己黯淡无光的生活,她的人生就要开启新篇章了,那些不痛快的过往和悉数不尽的委屈,就让它死在过去吧。
坐在书桌前,越尘霜拿起笔,在崭新的一页提笔写下了新的内容。
“9月1日,晴,高中开学第一天,和孟在卿分在了一个班,我很开心能和她成为朋友,同学们和老师们都很好,最重要的是,我终于见到了他。他好像比我想的还要高还要瘦还要白,他站在那就是无可挑剔的存在,让人看一眼,心就跳到了四海八荒之外。”
“9月14日,阴,这天没有见到他,听班里其他女生说,有一个高三的女生和他表白被拒绝了,心里有点开心,虽然不太好,但只当是我的私心吧。”
“9月25日,阴,虽然是阴天,但我的心晴却是晴空万里。今天刘老师不知道火急火燎地又去做什么了,让我帮忙给高二一班送一下数学卷子,在他们班教室门口让别人帮忙叫一下的感觉真的很不错,就像我们是认识了好久的朋友一样,他好像刚上完体育课,额头上还都是汗,也还喘着粗气,虽然很想递给他一张纸巾,但我们现在的关系做这些有些越界,所以我忍住了。虽然送完卷子他只说了一声谢谢,但我还是很开心能听到他对我说话的声音。”
写到9月30日这一天时,越尘霜顿了顿,而后换了一支她只在写作文时才会用到的黑色墨水笔,郑重地落下了笔。
“9月30日,小雨,今天没带伞,刘老师又委托我管理一下班级,离校的时候天已经开始下起了小雨,不过还好有他在,这是第一次我们并肩走在一起,即使是我最讨厌的雨天,我也依旧很开心,他第一次喊了我的名字,虽然是个疑问句,但我也很高兴他能记住我。我想,许多年后的雨天,我再想起这一天,都会是‘雨天你为我撑起的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