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照正想把司野唤醒，便见他也睁开了眼，眉头微微蹙起。
“……我没有印象昨天是怎么睡着的。”
司野这么说道。
这在诡谲莫测的末日中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宛照轻轻地“嗯”了下，余光悠悠瞥向玻璃窗外，示意司野去看。
司野也get到了这个隐晦的眼神。
“「观测」显示是活人。”顶着宛照‘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司野不太有底气地解释，“我怀疑是磁场异常导致的，不过对方能交流，看上去也没有攻击的倾向。”
“……我出去看看吧。”宛照推了推逃生艇的门，发现纹丝不动，便又转头看向控制台旁的司野。
司野拨动了几下开关，逃生艇顿时发出减压放气的声音，随后紧闭的舱门缓缓打开。
“知道这艘船是干什么的吗就敢跑上来！你们还真是胆大！”
这一次，女人生气又无可奈何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宛照的脑海。
“你们是几区的人？现在也没有办法返航了，先和我去见队长吧。”
宛照分析着这段话透露出来的信息，目光不经间扫过司野。
发现他正拢着领口，一丝不苟地把扣子扣到最上面。
宛照：“……？”
果然男女有别。
所以这么不设防是真把她当兄弟啊。
再次来到甲板上，宛照看见海域一片雾雨绵绵，虽然是白天，但能见度并不高。
损毁大半的船身已经恢复如初，在水面上平稳地行驶着，斑斑锈迹也消失了，和崭新的看上去也没什么两样。
大海向来都有‘幽灵船’的传说。
“队长。”女船员走到船头，侧过身，把宛照和司野两个人的身形显露出来，“我刚刚在逃生艇里发现两个平民。”
“平民？”被女船员称为队长的那个人身材魁梧高大，在听到汇报后缓缓转身。
宛照这才发现他有一只裸露的手臂是纯金属构造，粗犷的外观下内部却极为精密，支撑着他的四指像原装的那样有规律地敲动着臂弯。
“你们是几区的？”
“手环出示一下。”
“三区。”司野嘴巴叭得比宛照的脑子转地还快，“手环出来的时候扔家里了，没带。”
宛照：？
她寻思这一路过来也没有这两个问题的相关线索啊。
队长笑了，表情有些意味深长：“手环是安全区人民的身份象征，等同旧历的身份证，一旦戴上除非特殊手段难以取下，此外，我们区也不分什么一二三，而是……东南西北。”
宛照默默看向司野。
么纯赌徒。
司野眼观鼻，鼻观心，完全没有被戳穿的尴尬。
“你们——”队长拉长了尾音，“是安全区外的幸存者吧？”
“幸存者？”女船员眸中惊讶一闪而过。
惊变日后三十余年，原本未来得及撤离流落在外的民众陆陆续续都被寻回进入了安全区。
剩下的极个别，不论是否自愿在废土流浪，能活到现在的无一例外都是狠角色。
“不过你们运气不算好，我们是带着任务出海的。”队长继续说道，“如今陆地面积越来越少，我们要重新寻找出路，所以短时间内不会停靠，在这期间，你们得一直生活在这里。”
见两人对这番话没什么反应，队长又扭头去叮嘱女船员：“和他们讲下注意事项，以及逃生艇的基本操作。”
“好。”女船员点头。
在末日中，活着才是第一序位。
“那么，接下来的这段话你们听好了。”
女船员边说边往里走。
“第一，大海的白天才是最危险的。”
“第二，船上不会囤积食物，每天现捞，但要记住三不吃，活的不吃，死的不吃，过夜的不吃。”
“第三，务必注意每天光明升起的地方，那里是生命的出路。”
“最后便是这防护逃生艇……”女船员打开盖子，“我只演示一次，可仔细看好了。”
长达半小时的解释和示范过后，完成任务的女船员留下一句“请自便”后便离开了。
徒留宛照和司野两个人四目相对。
最后还是司野在沉默中率先开了口：“那三句话……可信吗？”
宛照略微思索：“大海的白天才是最危险的，这句话虽然很违背常理，但昨晚确实有些风平浪静。”
不应该，黑夜才是它们的狂欢。
至于后面两句……宛照听都没听懂。
“走一步算一步吧。”
“船上应该还有其他船员在。”司野食指轻点，“我去探探口风。”
宛照也没有在这里干等着，她开始闲逛一样地在偌大的轮船内游荡。
整艘船体共分三层，她目前所在的这层是生活区，也是船的最底层，没有窗，逃生艇便紧挨着上下两层的连接处，方便人员的撤离。
中间层是工作区，最重要的驾驶舱就在这里，也是白天船员的集中地，加上队长，七男五女，共十二人。
顶层空间就小上许多了，是餐厅和杂物室，宛照看见许多鱼虾冻在冰柜，虽然经过异化，但也能辨别出它们曾经的模样。
尤其是那条银光闪闪的带鱼，肥厚的脊背生长出狰狞的骨刺，微张的嘴里满是猩红的利牙，一只苍白的眼珠盯着天花板，看上去无比瘆人。
它似乎动了一下。
等宛照再定睛去看，刚刚那一幕好像不过是她的错觉。
——错觉？
宛照面无表情地掏出命剪，在拉开冰柜门的同时一剪刀剪了过去。
她只知道宁可信其有。
命剪虽然看着精致小巧，刀刃却锋利无比，将裹着带鱼的那层冰层视若无物，好像只是对着空气来了那么一下。
粗长的带鱼被一分为二，两截死物躺在那里，无声无息。
突然有声音在宛照背后响起。
“你就是队长说的幸存者？”
说话的是一个壮硕的大胖子，他手里拎着一把豁口的剔骨刀，一身横肉。
是个厨师，符合宛照对炊事员的刻板印象。
“对。”
“在船上不要瞎跑。”他从打开的冰柜里把断裂的带鱼拎出来，转身就朝着灶台的方向走去。
宛照试探着开口：“我看着这条带鱼似乎变质了。”
厨师把带鱼按在菜板上，举着剔骨刀的手高高扬起，一刀砍断了带鱼的脑袋：“船上的每日菜单是固定的，你自己看。”
宛照不吭声了。
女船员提到过船上不会囤积食物，那么这满满一冰柜的海鲜又是从哪里来的。
来历不明的吃食本就需要谨慎，如果女船员说的话是对的，那这些口粮，恐怕全都有问题。
还有这每日菜单……
第一日，红烧带鱼。
第二日，蒜蓉大虎虾。
第三日，清蒸花蟹。
第四日，清蒸牡蛎。
第五日，清蒸海苔。
宛照：“……”
这是烧着烧着没调料了？
正这么想着，轮船内突然亮起刺目的红光，尖锐的警报声在狭小的空间内环绕式响起。
“去驾驶舱！”厨师扔下这句话，抡着剔骨刀噔噔蹬蹬就往楼下跑。
沉重的体格每一步踏在地板上都带着明显的震感。
宛照旋即紧跟而上。
分散在轮船各处的船员此时都聚集到了驾驶舱内，司野也在，为首的队长双手撑在控制台上，双眸紧紧盯着雷达显示器的屏幕，神情凝重。
屏幕上，雷达探测到的远方，正有一大片红点在快速逼近。
“是鱼群，长度八十厘米左右，数量约有数百只。”
“吕三儿。”队长高声，“你来控制船舵，其余人和我去甲板，注意不要让鱼群破坏船体主要结构！”
海域依然下着绵绵细雨，能见度极低，雾气缭绕的远方，似乎有破空之音传来。
平静的海面突起波澜。
逆流行驶有强烈的颠簸感，若不是船上的人素质都过硬，恐怕已经晕眩了一大半。
在船体经历又一次爬坡和坠落后，一道炫丽的紫光劈开了前方的迷雾。
那是一条鳞片如钻石般闪光的飞鱼，漂亮的流线型，宽大的胸鳍和尾鳍张开如两对透明羽翼，它一振翅，金属摩擦之音便振振回荡。
无与伦比的美丽。
就连掠过痕迹也似乎带着七彩的虹光。
飞鱼落入水中，不多时又破水而出，它尾鳍轻甩，改变前进路线直直朝着轮船而来。
宛照这才清楚地看见那对翅膀并非什么柔软的材质，而是锋利的金属薄片！
下一秒，乌云压顶。
黑压压的天空霎时传来高频次的破空尖啸，就像有好多人拿着指甲一下一下地划着黑板，去触发人们心底最深处对锐声的恐惧。
宛照看见有船员受不了这种嗡鸣拿一只手死死地捂住耳朵。
再抬头，盘旋在上空的“乌云”在梦幻的紫色金属寒光中俯冲而下。
“攻击！攻击！攻击！”
有人喊出了指令。
顿时一道道激光射线从船员的枪口处凝聚发射而出。
高温将鱼身灼烧洞穿，剩下焦黑的伤痕，但它们没有立刻死去，而是失去平衡低空掠过，轻透的胸鳍是世间最快最锋利的刀，轻易地便能割开衣服的防护，将皮肉都撕裂翻卷出来。
一波冲击过后，飞鱼径直猛扎潜入海底，但还没等众人松口气，便又掉头带着冲天的水柱再次飞跃而来。
宛照头一回在鱼的身上看到了蝗虫的既视感。
而单体攻击的手段在面对远超己方数量的群体时就会显得捉襟见腹。
宛照拿刀劈了几条后便揪着司野的衣领退至船舱的门口处。
这里是避免腹背受敌的好地方。
“……怎么？”
面对突然被她拎出战场的司野的疑问，宛照想了想：“注意安全。”
司野侧了一下脸又很快回头，只有嘴角微不可见地翘起：“放心，我不会死的。”
“嗯。”
宛照轻轻应了声。
毕竟这趟旅程也才刚刚开始。
此刻飞鱼已经展开了第三轮攻击。
异化后的生物似乎对人类的血液和生命有着极为强烈的渴望，它们目标明确地直指船员的四肢和颈部，带着旋转的角度冲进甲板展开绞杀，所过之处一片血肉横飞。
有条飞鱼张着血盆大口直对宛照面门，宛照伸出一刀将它从头到尾捅了个对穿。
飞鱼尾鳍甩动，竟一点一点挪动着身体去咬宛照的手臂。
刀刃破开它的腹腔，黏稠的内脏垂挂下来，血水混着雨水和海水将脚下都染成了淡淡的红。
宛照甩刀。
它顺势脱落飞出甲板沉入了深海之底。
站在最前方的队长同样击退扑面而来的飞鱼，又用机械手臂抓住了另一条，五指收拢间是金属挤压碎裂的声音，再松开，一团肉泥坠落在地。
“退回船舱！”
在下一轮攻击的间隙中，队长飞快地发出指令。
“吕三儿左满舵！拉开距离！”
“好嘞！”
船身猛地震动，开始掉头往左行驶。
“炮口对准！蓄力攻击！”
一口黑洞洞的粗管从船体延伸而出，一点亮光开始在上方凝聚。
飞鱼也不再飞掠，而是开始高速向上盘旋、冲撞，卷起的海水直冲云霄，形成一道壮观的龙卷风。
“发射！”
指令下达，粗壮的光束霎时从炮口处激射而出。
一条直线正中鱼群将龙卷风拦腰截断，但仍没有结束，而是继续冲出云层击向更加遥远的远方。
几秒的停滞过后，漫天的飞鱼开始下坠，噼里啪啦落入海面溅出巨大的水花。
良久过后，才又恢复风平浪静。
“结束了。”
队长这么说道。
下一秒，一道绵远悠长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听起来像是低沉的鼓声，带着神秘的律动。
它好像在远方，又好像……
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