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员们的房间昨晚就踩点好了,今夜再去串门可以说是相当地轻车熟路。
宛照静悄悄地站在厨师的房门口,也没有着急进去,而是蹲下身,仔细观察地面上残留的脚印。
因为有黏液,附着了灰尘之后就变得格外显眼。
这样清晰而沉重的印记延伸出大约有七八米的距离。
“那些东西……怕不是要破体而出了。”
宛照直起身,这一次,她启动了超维进化观看过去的能力。
时间瞬间倒转——
此时长条形的走廊上,夜灯在一盏盏亮起,昏黄的灯光见证着往来的船员逐个回到自己的房间。
静姐则远远地坠在众人身后,她手掌虚搭在腹部左右的位置,脑袋低垂着,神色晦涩不明。
裸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任何异动,但白日里瞧着还算平坦的小腹,现在已经隆起一个非常明显的弧度。
等她关上房门后又过了许久,走廊尽头才出现最后一道身影。
厨师迈着机械而又缓慢的步伐前进,灯光照在他身上,投射出大片阴影。
头皮、脖颈、手臂、裸露的脚踝,此刻还是平整的,但不知道哪里突然动了一下,牵连着所有生物都活跃起来。
薄薄的外皮瞬间起伏变得凹凸不平,里面密密麻麻来回窜动着的,全是规则的半指长椭圆形形状。
有黏液从毛孔里渗出,渐渐凝成水滴流淌进脚下的作训鞋,又浸润出鞋底,在地面上留下分明的痕迹。
他抬手。
开门。
关门。
。
观看结束。
宛照杵在门外,活人微死。
半晌后,宛照默默收起手里的棒球棍,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大瓶酒精来,她迅速推开门,也没仔细看,对着镜子前的人影正准备当头一砸,就见厨师在那边扭过了头。
“你在干什么?”
!!!
宛照生生就把差点甩出去的手硬扭到了身后。
整个一背手的大动作。
“呃……那个,不是……晚上好。”宛照看着还好端端的厨师,脑子直接陷入缓冲。
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的双目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膜,尽管厨师已经努力睁大眼,但似乎依然看不太真切。
片刻后,宛照才斟酌着继续说道:“你就没有觉得……哪里不适吗?”
“你会医术?”厨师支着太阳穴,实话实说,“我大抵是病了吧,有时候总感觉脑袋雾蒙蒙的。”
宛照许久才“啊”了一声。
现在有个非常关键的问题摆在她面前。
于是宛照开始转移话题:“对了,船上的房间密闭性好吗?我总担心会有什么东西趁着大家熟睡悄悄爬进来。”
“安全区在造这艘船的时候就有做过这方面的考虑。”
宛照:“那我就放心了。”
厨师总感觉宛照话里有话,但他的思绪好像变得有些迟钝了,还没等反应过来,一个偌大的玻璃制品在他脑袋上分崩离析。
辛辣浓烈的味道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厨师体内的生物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信号开始疯狂乱窜,从他的耳朵、眼睛、鼻子、嘴巴……一切能与外界相连的孔洞中争先恐后地爬出。
那是长得很像蟑螂的东西,背部犹如蝴蝶的蛹,头顶两根熟悉的广式双马尾,腹部的脚长得密密麻麻。
是某种海虱。
“我……嚇……么了?”
厨师抬起双手,一只海虱从眼眶掉到他的掌心,几乎已经看不见了的厨师只能凑得很近去看。
“嚇……是……什么?”
厨师终于开始慌张了,他疯狂抓挠着躯体,试图将附着在他身上的生物挥舞下去。
跌跌撞撞中厨师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金属挂钩,那钩子勾住他背部的表皮,再轻轻一扯,就整张都剥落了下来。
一个全身覆盖着黑色海虱的人形就这么骤然展现在宛照面前。
厨师还活着。
没有了表皮禁锢的海虱开始向下爬行,逐渐露出里面覆盖了层层黏液的网状肌肉,有更小的软壳海虱初生,窸窸窣窣地在里面进进出出。
“嚇……嚇……”
他试图说些什么。
宛照站在门口,有条不紊地翻出把匕首,用纸巾往利刃上缠上那么几圈。
随后她拨开蜡烛的开关,将火苗靠近易燃物,很快纸巾便熊熊燃烧了起来。
“救……”
宛照抬眸,握着这把火焰匕首,她用力朝着厨师的方向投掷。
刀刃穿过他的大脑切断了最后一丝痛苦挣扎的哀息,火苗碰撞上高浓度的酒精,霎时一阵爆裂的轰鸣。
整个房间都被染成了煌煌的红色。
宛照又在地面上补了几瓶酒精后,伸手拧动门后反锁的按钮,在乌泱泱的海虱奔袭来之前,彻底关上了房门。
一扇门隔绝了海虱,也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声音。
如果能听到的话,那也一定是碳化死亡后哔哔啵啵的声响。
宛照将蜡烛的外焰对准锁孔的位置,等它膨胀、变形到彻底无法使用后,这才吹灭了蜡烛。
此间封存。
“结束了?”
司野的声音从宛照背后响起。
宛照回过头,结果发现他衣角都没脏,不由地停顿了一下:“我是结束了。”
“静姐不在房间。”司野言简意赅,“要尽快找到她。”
在过去的回溯里,宛照是看着静姐回到自己房间的,也许在厨师关门之后,她又选择了离开。
海虱繁衍速度极快,如果让成体离开宿主,对整艘船的人来说都是场恐怖的灾难。
没时间一处处寻找,宛照选择直接观看。
几乎是瞬间。
“去顶层餐厅!”
说完后宛照便朝着楼梯口跑去,司野旋即紧跟而上。
当踏上最后一层阶梯,两人终于看到了静姐娴静的身影。
她站在砧板前,背对着他们。
“你们也发现了不对,是吗?”
宛照没打断她,她也就这么自顾自地讲。
“当听见怀孕的消息,我第一时间是开心的,感性彻底压制住理性,满脑子就都是对未来的向往和对小生命的期待。”
“可我上船前刚过经期啊,左右不过才五六天。”
“你们说,四十多天的孕期……出现在我肚子里的,会是什么东西?”
“能提早发现情况就不算太糟。”司野嘴上安抚着静姐,浑身的肌肉却依然还是蓄势待发的姿态。
就像一只蛰伏的美洲豹,不动声色。
“……来不及了。”
静姐说道。
她慢慢转过身,简单的动作却艰难地花费了数十秒的时间。
宛照这才看见静姐的右手握着一把锋利的菜刀,上面遍布灰褐色的液体,连带着她的手臂、胸腔的衣物一起,也都飞溅地到处都是。
而最让人震惊的,是从胸口往下到腹部一条干净利落的竖切刀纹。
灰褐色的液体就是从里面汩汩溢出的。
如果说是血液,又闻不到丝毫的血腥之气。
“说来也奇怪。”静姐扯起嘴角,勾勒出一抹不自然的笑,“明明是这么大的伤口,我却感觉不到一丁点疼痛。”
寄生生物麻痹了宿主的痛觉和感知,来保证自身的生存和繁衍,最终蚕食完宿主的血肉,留下一颗一无所知的大脑。
忽然,有细长卷曲好似枝蔓的东西撑开了静姐的肚皮,里面内脏已经被掏空,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簇拥着的灰白色圆锥形甲壳。
这些甲壳齐齐裂开,里面传来叽里咕噜滚动的声音,紧接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挨挨挨挨挨挨挨挨个翻转了出来。
盯。
盯。
盯。
盯。
盯——
盯————
“……!”
宛照顿时迈出一步,将司野护至胸前。
不是海虱吗?
这踏马又是群什么东西?!
“和厨师身上的不是同一种?”司野侧过脸去问宛照。
宛照抿抿嘴:“……不是。”
【不是!!】
【不是!!!】
司野:彳亍。
「方舟」库也很快同步更新了司野上传的物种信息。
【眼壶】
【群体生物,依托宿主内脏器官进行繁衍,被寄生后宿主机体会逐步僵硬,最终沦为眼壶的寄居之壳。】
【成体眼壶通过蔓足控制宿主移动并捕捉过往猎物。】
【若寄居外壳随着繁衍尺寸不匹配,或受到损伤不再完整,将触发换壳行动!】
换壳行动啊……
宛照此刻内心平静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捧着朵莲花独自盛开。
下一秒,眼壶骤然暴动,所有在甲壳周围蜷缩的蔓足全部激射而出,能伸展出十几米的蔓足灵活如发丝,将整个顶楼餐厅团团裹住。
静姐在中心,无数细丝连接着她,宛若鬼魅。
将猎物彻底困住后,部分蔓足的尖端开始调转方向,如同标枪射向宛照和司野的脊椎。
宛照拿刀劈过去,竟然碰撞出了金属相撞才有的火花。
“这些都是经过特异化的蔓足。”司野靠着灵活的走位避开一次次攻击,“不要被它们伤到。”
宛照闻言将手中的尖刀投掷了出去。
用来围困的几根蔓足没来得及挪开就被拦腰斩断,掉落下来的那截还在不停地弹跳着,像被壁虎遗弃的尾巴。
有破绽!
同样发现两人意图的眼壶开始移动蔓足向出口处聚拢,层层叠叠编织成网的形状。
特异化的那几根也在逐步地圈地收拢,减小他们可以活动的面积。
蔓足不同于眼壶的甲壳,它们会分泌出灰褐色的液体,以便在干燥的环境下游走。
纵火惯犯宛照只能暂时撤回一个想法。
她转而拿出先前没来得及派上用场的棒球棍,当特异化蔓足刺过来的时候,顺势拦住再趁机绕上那么几圈。
接着宛照抡起球棍,力道霎时顺着蔓足传递到静姐的躯壳又重重砸在墙面。
只有柔弱的内在才需要套上一层又一层的保护壳,眼壶的弱点,大概率就隐藏在甲壳之下。
寄居壳再度受到损坏,蔓足的攻击也开始变得焦躁,用来围困宛照和司野的普通蔓足掉头顺着墙面、地表蜿蜒前行,试图攀上两人的脚腕。
宛照直接一脚踩住,司野拿着水果刀顺手收割,几次配合过后,满地的蔓足终于退缩了半米。
它们前端像蛇一样高高扬起,是威慑,也是在权衡利弊。
良久过后蔓足终于如潮水般退去,它们重新缩进宿主的腹部,并快速‘修复’伤口。
一个‘完好’的静姐又站在两人面前。
只是她再也不能和宛照说话了。
有十几根蔓足悄悄从静姐下肢的毛孔穿刺出来,它们在空气中摇摆,做好了随时逃走隐匿的准备。
“还是要想办法把它们逼出来。”宛照开口。
正说着,一个起夜的男船员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了上来:“干嘛呢,开门就听见你们在餐厅乒铃乓啷的……”
——要糟。
宛照:“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