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翎停了一秒,然后干脆利润地将纸盒暴力扯碎,捏爆发声元件的时候,也看见了隔层下牛皮纸包裹的方形物体。
王红翼依旧嬉皮笑脸:“这不是听说你们年过得不好,给你准备点惊喜嘛。”
长翎将盒子一丢,扯过旁边柜子上的桌旗,一边擦手一边问:“你这叫惊喜?”
“当然。”王红翼恢复吊儿郎当的样子,用下巴指了指长翎手里的牛皮纸包裹,“等会儿你就会哭着感谢我。”
长翎用鼻子发出一个不屑的音节,然后扯开牛皮纸,一个厚厚的水晶3D立体照片映入眼帘:
男孩将半个橘子往妈妈的手里塞,妈妈挺着大肚子不便弯腰,于是爸爸主动帮忙接过,笑着用另一只手抚摸孩子的脑袋。
长翎久久地盯着照片,沾着颜料的指纹在水晶上印得鲜明。
半晌,一滴红色颜料脱离他额前的碎发,滴落在水晶照片上,给母亲的身体染上一抹刺目的红。他反应过来,用桌旗小心翼翼地擦拭,却不慎沾染上更多色彩。
他有些无措,求助似的抬头看王红翼,一副随时要跟水晶一起碎掉的样子。
王红翼耸耸肩:“这是92年老家派人来参观禁区医院,随队摄像师拍到的场景。在老家无聊翻资料,无意间看到,就想到你刚好缺张全家福。”
母亲是在生均羽的时候去世的,因此他们家确实没有全家福,也没有在家里摆照片的习惯。
长翎重新注视着那一抹赤红,在脏布的擦拭下几乎要将母亲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吞没。
他扯了扯嘴角,像触发某种机器人指令一样说了声:“谢谢。”声音却是发涩的。
王红翼嫌弃地看一眼洒满颜料的沙发区,转身走到窗边唯一的躺椅处,一边躺下一边再次举起手中的文件袋,惊讶道:
“哎呀,刚刚不小心扯破了,这不算我拆了吧?”
长翎已经走到茶几边,用另一块干净的沾上水,小心翼翼地擦掉整片鲜红,像完成什么惊现的抢救工作一样大舒了一口气。
“想看就看。”他终于想起回应王红翼,关注点却仍在水晶照片上,“我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也算全家福呢?”
“哟呵,脾气挺大的啊,第一天就袭警。”王红翼大声点评着矿场送来的报告,“直接调到核心矿区,身体受得了吗?”
长翎眸光闪了闪,没有作答。
他让助手将均羽在矿区的记录每月汇总,却没有勇气去拆开。王红翼拆了,他也没有勇气去追问。
“这报告好无聊啊,除了第一行,后面就是每天搬了多少矿石。”王红翼往长翎的方向看了一眼,“难怪你不看。”
看似鲜艳的颜料遇水即溶,长翎认真洗净双手,又用纸巾沾水认真擦拭着。很快,整个水晶照片就恢复了最初无暇的样子。
特使大人终于放弃干涉友邦国君的私事,换了个话题问:
“灵粹的政策不会变动了吧?老家等着信儿呢。”
“不会,长老会那边已经通过了。”长翎终于舍得回应。
生命灵萃只要在星际人权委员会允许的框架下提取,第一星域就会恢复与第四星域的合作关系,这是两边协商的结果。
具体措施上,长翎采纳了之前各个派别的方法。不论是明面上的政策、幕后的研究,还是与地下势力的博弈,国君都亲自做了详尽的工作。
叛乱已定,关乎民族存亡的大事上,高层争取共识的决心仍在。民间在付出惨烈的代价,又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后,也格外团结一心。因此一切甚至比动乱之前推行得更加顺利一些。
王红翼将目光投向窗外,精巧的庭院外是锈宫高耸的围墙。回到第四星域的第二天,永寿之人再次感受到了来自亿万年前,被物质生命所禁锢的憋闷。
这里是U122核心矿区的最深处,油灯的光芒将本该银灰色的锈石矿染上一层金黄,进而映衬出略浅的灰色纹路。
赵羽皓弯着腰、提着油灯,缓慢地阅读着这些纹理。
这是他下矿的第七周,已经熟练掌握了毫无技术含量的运输工作,并学会在开采空隙合理地偷懒。
火光跳跃,他挠了挠手臂上的红疹,听见一旁有脚步声,于是急急吹灭了灯火,小心控制自己的呼吸。
“快快,帮我点烟。”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这是阿黑,自从他用扭曲组织的异能,帮工段老大解除了铀核封印,就成了工队一人之下的存在。
“敢指挥老子,你看老子给不给你点。”粗糙的好像永远卡了一口痰的声音,来自工段的爆破手和老大——章赫。若不考虑他喜欢踹人、甩锅、除了爆破啥也不干的坏毛病,还算是平易近人。
随着火花“呲啦”一声脆响,两个小小的光点很快漂浮在巷道尽头。赵羽皓默数到十,几缕烟味像是小蛇一样钻进口鼻,让他忍不住用力深深地吸进一口气。
赵羽皓不会抽烟,更没有烟瘾,但自从来到矿区,他对一切劣质刺激都产生了兴趣,包括而不仅限于烟、酒、槟榔……
理论上,奴工当然没资格获得这些东西,但章赫有这样的能力和渠道。此时并不知道旁边还有人在的他们,开始讨论起一些赵羽皓不该知道的东西:
“明儿那条线是第一次走,你仔细着点。雷老秃的后脑勺又盖不住了,正找茬呢。”
阿黑点点头:“那当然,下个月我就回了,指定不能在这时候失误。”
“操!”章赫骂了一声。
“唉哟!”属于阿黑的那道火光狠狠地跳跃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了。
章赫毫不掩饰自己的恼怒与嫉妒:“能回去了不起啊?三个月之后还不是他妈翘屁股挨打!”
章赫的咒骂并没有打断地上的窸窣声,显然是阿黑在摸索着找烟,半天没摸到,也忍不住着恼:“我就是喝多了抢了台浮空车,哪比得上你,□□犯啊!”
赵羽皓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对这种恬不知耻的比烂行为嗤之以鼻。
不过真要比烂,谁能比得上他?
黑暗中的耗子只希望一会儿那个烟头能落到自己手里,拿去跟奴工们交换早上多一点的清水——他总是时不时想洗个脸。
窸窣声又持续了一会儿,终于传来叹息:“赫哥,明天那……”
“喂!”章赫低声骂了两句,然后停了两秒,吐出两个音节。
那是帮忙奴工走私货物的监工的名字。
赵羽皓在这里快两个月,已经看出一条复杂而隐秘的走私链条:奴工和监工联合,以锈石换取外界物资。
掌握链路的人,就可以在奴工中获得至高的地位,甚至以物资换取劳动成果。
红光沉默地亮着,眼看着就要熄灭了。忽然,一个脚步声慌乱地跑过来,细弱的气音用着力道:
“监工要下来了,你们三个快别偷懒了!”
赵羽皓觉得自己背上麻了一片,但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拎着熄灭了的灯慌慌张张向外跑去。
到光亮处的那一瞬,他发现章赫和阿黑特意慢了两步看清了自己。
他无瑕顾及,和奴工们一起在矿道的一侧跪下,等待监工的例行抽查。
下井抽查的,果然就是章赫刚刚提到的监工。此人挑完了刺,又无理地训斥和责打了几人后,趾高气昂地扭头走了 。
那话语中隐藏的几个不太顺溜的地方和奇怪的用词被赵羽皓捕捉到,他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些交易信息,作为很快要应对的欺凌的筹码。
果然,麻烦不一会儿就找上了门。
收工前,章赫“友善”地将赵羽皓拐到了先前的巷道内,一边轻掐着他的脖颈一边说道:
“刚才在这儿干嘛呢?”
赵羽皓对奴工之间的小帮派不感兴趣,既不融入也不排斥,惜字如金,因而章赫也不太吃得准他,只知道他是这里所有奴工中刑期最长的一个。
被掐着的人脖颈微微用力,挣了挣,道:“偷懒歇会儿,没听到什么。”
“汪苍可不是这么说的。”那个永远操着细弱气音说话的家伙,是A级超常听力变异者,井下没有任何事情能逃过他的耳朵。
赵羽皓叹口气,看来互不干扰的默契要被打破了。
章赫手上用了点力:“你天天研究这些破石头,该不会,还有人等着你给他们散狗粮?”
赵羽皓挑了挑眉,这话又有些试探的意思了。
前段时间,因为他实在是跟铀均羽长得太像,出了很多不妙的传闻,但他都是冷漠而不加解释地否认,因而大家算是半默认了这个事实。
但渐渐地,众人发现监工并没有区别对待,加上他时不时主动暴露出一些细节,传闻才变成了狸猫换太子的版本。
所以他当然不会直接回应,只是无声冷笑,接着无辜道:“我没有听力变异,想捡点烟头才待在那儿,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哈哈哈,也是,你说得对。”章赫放过赵羽皓的脖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想抽烟好办,跟我讲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