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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国葬

    好在,羞耻归羞耻,有监控下的铀核连接,让均羽和长翎对眼前的局势达成共识。

    和普通人不同,星际间各国的最高领导人一般都享有国丧的礼遇,除此之外,以国家名义为有特殊功勋的人举行的葬礼,被称为国葬。

    不论是哪一种,若当事人在世时获得了相应的资格,就可以开始筹备自己的葬礼流程,并以文件形式保存在锈宫宫务处。

    位容方出身世家,一生军功赫赫,震慑星际三十余年。前有从龙之功,后有师表之德,再加上原本计划的灵粹奉献,和变故后的复出平叛。他的国葬,早在五年多前就已经定下了。

    当时,因为“莫比乌斯计划”,原定的国葬也由明面上主导捐献的均羽以皇室身份负责,并不打算十分隆重。

    但如今,言州所代表的改革派势力不再,新的秩序正在悄然形成,宗室、议会、军部,以及位氏所代表的世家,都急需一个场域扩大自己的声量。位容方的葬礼就是几年内可以预期的最大时机。

    位容方本人以及长翎,都不希望这场葬礼变成各方势力争奇斗艳的舞台剧。但若由国君亲自挂名主理,在锈石大开发的积极背景下,又显得有些过于隆重和哀恸了。

    只有赵羽皓的平民身份,不仅可以按师父的意思一切从简、避免纷争,也能借着民间对位老将军的爱戴,让均羽重新进入公众视线。

    于是均羽又一次开始跟着师父一起整理葬礼计划书。

    “位氏一个人都不邀请……真的可以吗?”均羽看着修改过后的宾客名单,着实感受到这份工作并没有想象的那样轻松。

    位容方神情是这段时间少有的严肃,暗含着不满。

    均羽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会儿,壮着胆子问道:“您和位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五年前,考虑到要让位氏支持“莫比乌斯计划”,位容方勉勉强强写了一个族老。如今又拿掉,显然不是一般的不想看见。

    位容方摆摆手,不愿多谈。于是均羽把目光转向一边刷社交媒体的王红翼。

    “就是你听说的那样。”王红翼头也不回地道。

    均羽眨眨眼,他们听说的只是一些表面:

    师父的妻女在某次位氏家族聚会后发生交通意外死亡,后来师父与本家就基本没了联系。

    一战成名后,位氏才忽然要师父回去继任家主,但也莫名其妙没了下文。

    如今不管是军部还是世家之中,位容方和位氏基本上是完全独立的两个存在,连年节都没有来往。

    位容方点点名单,示意均羽继续提问。

    “您和言师伯还有联系?”政界的名单部分与当年相比变动颇大,言州算是被流放了,却出现在亲属的部分,均羽有点担心长翎的看法。

    位容方点头:“他不在主星,但也没去别的星域,偶尔我们会用影像聊几句。”

    均羽忽然对师父的过往很好奇,他以前从没想过,可以窥探长辈何以成为长辈的那个部分。

    王红翼把身子往另一边侧了侧:“别盯着我看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均羽眨眨眼,往师父身边靠得更近了些:“这些……朗哥知道吗?”

    位容方挑眉:“你好奇心重了不少。”

    均羽悻悻地缩回去,继续看名单的政要部分:“咦,喻长老怎么没在,是我漏了吗?”

    “我删了。”位容方淡淡开口,顺道给了一个解释,“他近些年跟位豪走得太近了些。”

    均羽皱眉:“他和位家家主什么时候凑在一起的?”

    位容方想起来,这是均羽错过的那一部分政治动态,于是展开了说:

    “何家倒台以后,喻氏在锈石生意上没了合伙人,就把目光放在位氏相关的司法力量上。

    “这些生意并不全见得光,私相授受是难免的,但喻标50多岁娶位豪20出头的侄女位蜂,实在太不要脸。

    “他毕竟是现任的长老,你要是觉得删掉太过不妥,加回去也无妨。”

    均羽的脑子飞速转起来:

    已知土地收购案调查受阻,且牵涉司法与财政两个部门。

    喻标是当年收购案的最大受益人,且跟位氏有相当深层次的合作。

    案件的线索全部断绝,相关人士要么失踪要么横死,可见牵涉不是一般的深。

    不过喻标本来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他今日听到的这些想必长翎也了解,从用人的角度讲,先把蛋糕做大才是正途。

    至于他自己,就算想要弥补当年政务有失之处,也未必有那个资格和能力。

    均羽甩甩脑袋,想起当下的本职来:“宾客名单肯定是以您的意见为主,细节我再去跟哥哥请示就好了。”

    位容方摇摇头:“你来判断。”

    “啊?”

    王红翼很不耐烦地插进来:“别想着修你那破车了,王室没人用,你哥早晚要把你弄回去。”

    均羽脑袋空空地坐在原地:“可是哥哥说,我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那是跟你精神病相比。他连容方的葬礼都要利用,你病好了可不逮起来薅。”

    均羽忽然有些难过,他想说这些对王室来说是常例,算不上利用。但事情落在师父身上,他又无法真的维持理智和抽离。

    位容方对王红翼发送了一个眼刀,然后问均羽:“不如想一想,为什么我会同意长翎的‘利用’?”

    均羽垂眸认真想着,半晌,忽然伸手一巴掌拍在王红翼不停晃动的腿上:“你在这儿干什么?”

    王红翼白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看向位容方:“智商还在哈~”

    均羽得到肯定,缓慢而谨慎地吐字:

    “只是内政这些狗咬狗的事,由我来办,一切从简,根本谈不上利用。既然是利用,说明还要借机做额外的事。

    “锈石大开发的消息传出后,各个星域都想抢占先机。科研方面,我族也缺乏足够的前沿手段,急需外部合作。

    “最终要的是,锈石矿场还会牵涉瓦塔文明和铀变族裔的关联研究,也就是人体开发。

    “在智械危机后,这件事中蕴藏的价值甚至超过我们这个政体本身,任何公开合作都可能直接引来战争。所以兄长不能不动,又不敢妄动。

    “借由国葬,各星域高层乃至一把手都有足够的理由亲自往悼念,或许能达成一些桌下协议。”

    位容方脸上带了几许赞赏:“教你这一身文才武略,去做基层服务业,确实是有些浪费了。”

    均羽心里依然有几分虚:“对不起师父,我……还没有想过。”

    “不急,先做好眼下的事。”位容方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茶杯,让均羽帮他递到手上。

    均羽咬咬牙:“若是这样想,喻标的财政部关系甚大,是不能不出席的。可是您……”

    “哎呀,你这脑子就没个转弯的!”王红翼着急得直拍大腿,“你就把他写进去,回头让他称病在锈宫待着,各星域的使者去给他探病不就完了。”

    “对对对,外务接待这块还是你在行。”均羽点头如捣蒜,“所以你今天是来帮第一星域打探外交邀请名单的消息的?”

    “嗯哼。”这种大事上,王红翼这个吉祥物代表不了任意一方,也就能发挥点情报作用。

    均羽深吸一口气,脸色凝重地将名单翻到外宾那一页去。

    名单确定以后,就是初步的葬仪规程。

    从现场的装饰配色,到每个流程所用的背景曲目,均羽闲来无事,拿着文件一条条询问着师父如此安排的缘由和含义。

    时间在生命的尽头,反而成了需要消磨的东西。位容方也有时候慢条斯理地讲起许多往事,时常让均羽感到惊异,好像过去二十年对师父的了解,都不如最后这几个月来得多。

    他也开始尝试以平视而非仰视的方式观察师父的人生,看到即使在家人眼中都无比辉煌的一生中,其实也有许多惨烈的失败与无法弥补的遗憾。

    均羽有时会庆幸,觉得自己和师父的命都像是捡来的,像含着糖果一样一样细细品尝这多余的时光。有时候又止不住的难过和自责,为什么到最后才试图抓住沙漏中的落沙。

    在师门中激起小小“争议”的,是念悼词的人选。

    五年前各头的事都忙着,国葬名义上由王室主理,政治意味也浓些,一帮老头子开了半天的会定下国君亲自来念。

    这次换成均羽以平民身份主理,金朗听说了,周末回来直接跟师父要了文件,干脆利落地把长翎划掉换上他自己。

    均羽惊得张开嘴,目光在坐成一圈的师父、朗哥和哥哥之间打圈。

    位容方笑了,抱臂打趣似的看着金朗:“怎么?”

    金朗向两个师弟各飞一记眼刀:“管你们什么考虑,我才是老大。”转头对师父露出酒窝,“您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这是到师父面前争宠来了。

    位容方难得感慨道:“不知道从前最爱惹事的是哪个孝子。”

    长翎跟均羽对视一眼,也都笑了。然后长翎正色道:“这次国葬,军部不适宜参与太深。”

    “我不穿军装。”金朗一双小太阳般的眼睛盯着师父看,均羽却觉得看见一条大狗尾巴来回晃。

    位容方笑着拍了一下金朗的后脑:“我原本想的也是你,行了吧?这也好意思跟他们争。”

    “芜~呼~”金朗满意地欢呼一声,“那我先走了,晚点跟楚璇一起过来吃饭。”

    其余信息发布与资产处理那些事,和先前没有太大变动。

    位容方的遗产,大半留给了金朗。

    小半原本要捐赠给“莫比乌斯计划”的,如今交给均羽,到时候均羽若不要,再捐赠给国库去处理。

    长翎当然没有意见,只挑了几件师父常用的东西留作纪念。

    只有这座别墅稍微让人挂心,位容方希望金朗来住,说要保留些人气。金朗答应了,也说永远为两位师弟保留自己的房间。

    但长翎和均羽知道,这不一样了。以后朗哥和嫂子是一个完整的小家。他们再也无法随意地刷开大门,不用告知任何人;再也无法在难过时漫无目的地走进房间,等一份关心和安慰。

    众人都尽可能平静乃至欢愉地接受一位高寿长辈必然到来的终点,也会在某些时刻绷不住袒露脆弱与依赖。

    均羽的状况也时好时坏,有的时候只需要医生介入,有时又要家人24小时的陪着。

    想不通也没有关系,改变不了也没有关系,在日与日、情绪与情绪的循环往复中,位容方的身体终于差到了需要轮椅辅助行动。

    位宅楼顶的小花园里,长翎将一块存储芯片交给均羽,里面存着先前商议过的葬礼文件,要拿到锈宫宫务处去提交。

    均羽紧张得连说话都结巴起来了,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样:

    “我、我去锈宫?”

    长翎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就用现在的身份,我让铀万伦出来接你。”

    均羽恨不得跳起来钻到护栏外面去:“这进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而且递交文件相当于公布师父的病情和国葬的主理了吧?我能不能说我还没准备好……”

    “不能。”长翎耸耸肩,手肘交叠靠在栏杆上,“再怎么腥风血雨,折子都是呈给我,你不用担心太多。害怕舆论就少上网,王室通讯处和王红翼都会处理。”

    铀均羽忧心忡忡地接过芯片,知道自己这一步就是重新踏入政局。他有些焦虑,手不自觉地在口袋里摸着。

    长翎看他摸了半天,最后怂怂地把东西留在兜里,于是挑眉抛出一个质询的眼神。

    均羽有些慌神,他原本是上来抽烟的,还没点着就见长翎跟上来,也不知道兄长是知情不在意,还是在意不知情。

    “好,我明天去交。”均羽垂着眸子,假装随意地也趴回栏杆上。

    成年以后,这种无伤大雅的不良嗜好,师父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没瘾就不会管束。但是一紧张焦虑就想抽烟,均羽也很难再说自己真的没有瘾。

    长翎不一样,他的变异程度太高,连宴席上的酒水茶咖的都要受医生监测,态度自然也不会像师父和朗哥那样宽容。

    “戒了。”长翎干脆利落地下了命令,然后抬腕给均羽的私人医生同步消息。

    “是。”均羽顺从地回到了兄长的管束之中。

    从走进锈宫的大门,到交完资料走出去,铀均羽觉得像走了一个世纪那样久。

    但就像长翎说的,那些纷扰最终没有传达到均羽的身上,一切如原定的计划一样步步地向前推动。

    位容方的病情也一步步地进展,直至无法下床后,才转入医院,准备进行基于锈花移植的安乐死。

    “莫比乌斯计划”名义上是撤销了,但灵粹回收实际上并未终止。对于包括铀核衰竭在内的多类型重症患者,医疗互换协议、免费安乐死等诸多措施仍然在推行。

    没有直播和仪式,他们几个晚辈得以陪伴师父做最后的告别,目送着他输入大剂量的麻醉与镇定剂,才退出病房,交由移植团队处理后续事务。

    医院走廊上,均羽跟着兄长们往外走,看见路过的护士的领口里露出大红色的内衬,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春节了。每年除夕,锈宫和宗室都有应付不完的礼仪和宴会,但对均羽来说,真正的团圆总是初一,师兄弟三个一起到师父家里,屏退旁人,简简单单地吃个家宴。

    兵变之前的春节,长翎在病中,因而是在医院过的。17岁的自己,又何曾知道,那就是一家人最后的团圆。

    对于一个家族来说,老人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团聚。从此以后,哥哥在高高在上的锈宫,朗哥有自己的小家庭,年节之时,再也不会有理所当然的相聚。

    短短五年,好像隔了一辈子那样长。

    想到这里,均羽忽然觉得心脏紧缩带来空落落的疼。他捂着胸口,半晌喘不过气来,另一只手撑在墙上,缓缓蹲下,终于不可抑制地嚎哭起来。

    (第二卷:伤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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