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成婚前夜,萧玉容的侍女莲心与她说起闲话,“听说有位姓杨的官员母亲去世,急着回家奔丧,一时找不到合适的镖队护送,仗着自己有些武艺只带着几个侍从就要离开呢。”
萧玉容听得咂舌,“她倒真是胆大,听起来也不大体察民情。山野当中多少流寇,估计是想有去无回了。”
她不爱管闲事,又同莲心聊了几句,便道,“我睡了,明日还要早起。”
有习俗在这里,今夜她不能搂着赵成睡觉,只能等到明夜。只分开这短短一日,她却有点迫不及待了。
萧玉容正胡思乱想着,便没听到门口发生的对话。
“贵君,您怎么来了?”莲心关门离开,正遇上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脸上神情有些古怪的赵成。
他愣了一会儿才道,“我……我想来看看妻主。”
莲心连忙道,“不行。只能明日再见,不然犯了忌讳,难以和和美美呢。”
“嗯。”赵成心神不宁,转身离开了。
莲心只把这事当作一个小插曲,却没想到第二天出现了轩然大波——赵成逃跑了,没留下一句解释。
而萧玉容大怒后又喝得烂醉,第二日忽然腹痛难忍,被郎中诊断出已有身孕。
时人生育由母父合力,母亲怀胎一月生下包裹着婴儿的蛋,自蛋降生,生父需要让它片刻不离地紧贴自己的肌肤,期间蛋不断变大,直到近九月后婴儿破壳而出。
赵成不见踪影,这个孩子就注定无法出世。
郎中走后,除了母亲与莲心,没有一个人知道萧玉容有孕。
萧玉容搬去别院住了一个月,始终没等到赵成自己回来或是被她派出去的人抓回来的消息,蛋顺利的降生了,她的心却凉了下来。
萧玉容不是没找过别的方法,她曾经试图找其他有孕育婴儿经验的男人孵它,却无济于事。
蛋在她怀中失去了最后的温度,萧玉容面无表情地抱了它很久,最终把它埋在了别院的柳树之下。
在这样大的事下,莲心同她提过的姓杨的官员果然在路上死于非命一事,便彻底无人关注了。
思绪重回到现下,是因为电闪雷鸣,夜里下起了暴雨。
萧玉容想起自己失去的第一个孩子,心中抽痛。而罪魁祸首就在院中的马棚里,并无蔽体的衣裳,势必要被从头到脚淋湿。
她应该感到痛快,却总是忍不住想起他旧伤未愈的双膝,一边在心中唾弃自己犯贱,一边还是忍不住抓了件厚实的斗篷推开了房门。
已是深夜,赵成蜷在马棚的稻草中,闭着眼好似睡着,却时不时打个冷颤。
萧玉容踢他一脚,他慢慢睁开眼,似乎有些意识不清,“谁?”
她不出声,他便艰难坐起来仔细打量,好半天才道,“女君。”
萧玉容察觉出他有些不对了,伸手到他眼前晃晃,果然见他目光移动的十分缓慢,便抓了他肩膀质问,“你眼睛怎么了?”
“没怎么。”赵成贪恋地想把脸贴到她手上。萧玉容却一把松开了他,恨恨道,“瞎了?活该!”
他并不因她的话受伤,反而道,“女君说得对,这是我应得的。”
萧玉容听了心里却更堵了,将斗篷劈头盖脸扔到他身上,“穿上,别死在我家里。”
赵成却只把它整整齐齐地叠好,并不穿上,接着向她道,“女君不必如此,这是我该受的。”
萧玉容气的牙痒,很想抬手再给他一耳光,见他身上被冻得发青的肌肤,又记着他方才茫然的目光,又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她拽过斗篷,不由分说地按住他披上,接着解开了锁链系在马棚的那一端,拽着他向自己房间走去。
赵成被她拽得跌跌撞撞,“女君……”
“闭嘴!”
在马棚住了数日,他身上狼狈,进了屋后萧玉容一撒开手,他便只站在门口,不肯再走。
“你倒有自知之明。”萧玉容冷哼一声,一指房间角落,“睡那里。”
第二日一早,她便叫人送来热水,丢给赵成让他把自己洗干净。
赵成不知她要做什么,只知听她的话,洗完后他仍没有衣裳,刚有些犹豫地想拿起旧衣,却被萧玉容喝止了,“谁让你穿衣裳的?”
他放下衣裳,被她按在了床上。
时隔几年,他又一次喝到了苦药,这次是她掐着他的下颌灌下去的。
接着她开始使用他。
使用这词并不是乱说。赵成体会过她从前待自己的真心,便愈发能比较出此刻的不同。
她将他当做工具,当做一匹马,当泄欲的对象,没有亲吻与抚摸,让他做一切难堪的事情。
但他甘之如饴。
因为她愿意看他,愿意同他说话——哪怕说的都是羞辱他的话,如果她恨他,就证明她心里还有他的一席之地。
如此数日,直到官差忽然叩响了萧府的大门,这种平静才忽然被打破。
萧玉容并不在意,她家的地位无可撼动,果然来的官差也客客气气,只对她说,是之前有个命案的嫌疑人被人看见进了她的家门。
萧玉容第一反应是觉得荒谬,但电光石火之间,她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她三言两语把官差糊弄走,转头就去找了赵成。
赵成一见她便笑,似乎看她一眼便心满意足,“女君。”
萧玉容却冷声道,“你逃跑的时候都干了什么事?”
赵成一怔,随即低声道,“我什么都没做。”
到底是曾经朝夕相处的、她动过真心的人,他那一瞬间的反常早被她捕捉到了,萧玉容厉声道,“说实话!别逼我把你扔出去自寻死路。”
她这样说,赵成也猜到了些什么,从地上起身向外走,“我知道了,我自己去自首,不会拖累女君的。”
萧玉容怒极,用力掐住他下巴,“谁准你走?你是我的人,死也得死在我这里。把话说清。”
“您还记得有个姓杨的官员吗?”
“什么?”
“莲心同您说过的,这人因为母丧而决定只身回家。”赵成见她仍然毫无印象,咬了咬唇,补充道,“就在婚仪前夜说的。”
提起那场被迫终止的大婚,萧玉容便记起来了。准确来说,同大婚有关的一切她都记得一清二楚,“你杀了她?”
“她就是害死我娘的人。”
顷刻之间,萧玉容便把什么都想通了,她出奇愤怒,“你因为这事逃跑?”
“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我必须为娘报……”
“所以你并不信我,对吗?”她打断他,“我说过会为你查明,如果你一定要那时就报仇,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找我帮你处理?”
“我不想害女君惹上是非。”赵成怔怔道。
“你就是我惹的最大的是非。”萧玉容松开了手,疲惫地坐到椅子上,“眼睛也是因为这事坏的?”
“她的侍从中有个会用箭,箭上常抹毒,我不慎中了一箭。”
她沉默许久道,“你非要叫我妻主,可你从没真的把我当成妻主。”
“我没有!”赵成急道。
“如果你真的把我当妻主,为什么总是学不会去相信我,去依赖我?”萧玉容道,“因为你不信我,你付出了眼睛作为代价,我付出了孩子作为代价。”
“什么?什么孩子?”
“我的第一个孩子,被埋在别院的柳树下。”
赵成的泪水淌下来,跪到她腿边,“妻主,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说什么都会赶回来的。”
萧玉容匆匆抹去自己眼角的水光,一下站起来,“多说无益。难道你当日不想马上赶回来对我解释?恐怕是一路被人追杀,又被官府通缉吧。”
“今日我将她们糊弄走了,来日未必不是个隐患。我得一劳永逸。”
以权势压人未尝不可,只是萧家低调已久,恐怕反而会引起今上注意。
京城虽然安逸,但周边亦不乏病死的百姓,萧玉容叫来莲心,嘱咐她用一笔钱换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病逝男人,在他脸上添了一个“肃”字,接着装作刚在院墙之外发现的样子引来官差。
当日来的官差是两人,一个即刻就信了,另一个将信将疑,只觉这人和从前画像上的有所出入,却被同伴说服,“死掉的同活着的能一模一样便怪了!”
她们离开后,萧玉容把一根银针在火上烫过,走向赵成。
“肃”字不能留,赵成以为她要干脆把那块皮肤弄坏,坦然建议道,“妻主,针好像来得很慢。”
萧玉容没同他计较称呼问题,虽然她近日练了多次,到底还是有些紧张,只斥责他道,“别说话,不要动!”
她捏住他下巴,接着赵成感到侧脸上传来阵阵刺痛,只是却比预料当中的结束得快多了。
他有点茫然,直到被她丢了块铜镜在怀中。
赵成低头一看,原来她是在“肃”上添了三笔,这个伴他数年的耻辱证明,已然变成了萧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