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的员工躲在她的身后,泪眼汪汪地等着她做出定夺。衙门捕快挺直腰背,一边眉毛微微翘起来,志得意满地拿着公文高高地举在她的眼前,让她好好瞧清楚。
孟霁枝神游天外,突发奇想——原来那个姓单的大人真的不是衙门的。
如果他真是衙门的,那日去藏春阁就该拿出一份一模一样的文书。
员工小声地喊了一句店家,孟霁枝回过神来。她对人宽心一笑,“争鹊,没事,不必担心。”
接着她上前一步,男人往后退了一步。孟霁枝开口询问:“敢问大人,我的铺子有何问题?这样我知晓了,后面也方便整改。”
男人根本没把她的话当话,他欻的一下收回文书,纸张在空中刮出一阵凌厉的风,险些刮伤了孟霁枝的脸。然后他用力一捏,文书骤然皱起,变成一个小小的球团在男人的手心中。
“无可奉告。”他大手一挥,其他人跟着他的步伐扬长而去。只留一间被贴上封条的铺子、四周看热闹的行人和孟霁枝在原地。
一行人离去,就如同热油入锅,一下子点燃了四周的环境。围在店铺门口的人的交谈声一下子就大了起来。各色人声犹如浪潮,争先恐后地涌入孟霁枝的耳中。
“要我说关的好!我早就看不顺眼这家铺子了,一天到晚的给自己打扮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走在路上都能吓死人!”
“还好我拦着我家小子没来这里,我早说过了一天到晚不务正业,迟早完蛋!”
“别的我不清楚啊,我就看这店的客人个个都浪得没边,这要是我孩子,我非得把他腿打断了不可!”
站在她身后的争鹊听到这些话,一下子就涨红了脸。她快步走上前,挡在孟霁枝的前面。眼里还含着泪,声音却大了很多:“喂——瞎说什么!”
孟霁枝被她这一嗓子吼得回过神来,她轻轻握住争鹊的手,说道:“别嚷,回去吧。”
她还想再说什么,孟霁枝先一步开口:“今天吓到你了吧,不必担心。我能解决。”
争鹊的眼泪已完全不见了,她吸了吸鼻子摇摇头,“不,我不怕。店家有什么困难的尽管与我说,我虽身单力薄,但与店家是一起的。”
接下来的几日,孟霁枝都在为店铺被查封一事奔波。她先是向其他商铺打听,希望从他们的嘴里听到一些经验,可胭脂铺的老板娘听说她的事后,先是嘴角微微地上翘,露出了一点得意的笑容。
“许是你运气不好,或是得罪了其中的哪位大人?我先前从未听说过有谁家的店铺能被衙门查封的。”
孟霁枝听见这话心中倒吸一口凉气,从未有店铺被查封过?那不意味着她是第一个冤大头?而其他商铺肯定也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这下子她该找谁去问。
为了尽早解决这件事,孟霁枝又硬着头皮找到衙门。她来到门口,抬头看见一副硕大的牌匾,左右两边矗立着两座威严的石狮子。张着大嘴,眼神凶狠,似是要把每一个路过的人都拆吃入腹。
闲杂人等不能随意进入衙门,孟霁枝的脚还没踏进去就被门口的守卫拦了下来。他语气很不善地开口质问:“闲杂人等不能进入,你是谁?”
孟霁枝朝两人笑了一笑,“我是永安街街尾那家妆点铺子的店家,前几日被衙门的各位大人查封了。今日我想向大人讨教一番是何原因,这样我好早日整改。”
守卫的眉毛微微上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又笑了起来,朝另一人使了使眼色,“我想起来了,今日我们大人不在,你过几日再来吧。”
“那两人大人可知晓是何原因,可否告知于我,感激不尽。”孟霁枝微微弯下腰,双手抱拳,朝两人微微鞠了一躬。
那人又笑了一声开口道:“我怎会知晓其中原因,你得去问我们大人啊。”另一人站在她的身前,两人对上眼,眉毛飞起来,嘴角也微微翘着。
孟霁枝顿时噎住了,她走后又在附近等了一会没等到人,只能离开。她已经好几日没去看过自家店铺,回去的时候决定顺路去看一眼。
快到的时候,她远远地就瞧见了门口聚了很多人。大部分都是坐在地上,坐姿很不好看,四仰八叉的,甚至有一部分人已经大剌剌地躺在地上,全然不顾路过的行人。
孟霁枝心中一沉,快步走近了一看,才发现其中大多都是衣衫褴褛、面如灰土的乞丐。他们一个个手拿破碗,赤脚坐在孟霁枝妆点铺子的门口,已经快要将整个路边都给堵住了。
里面有个人孟霁枝记得,他曾经有一日上门乞讨。那一日店中繁忙没人抽的出身,根本没人注意到店门口还站着一位行讨的人。孟霁枝也只是匆匆一瞥,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们有的人的腿已经伸到路边,挡住了行人的去路。每个从这经过的人都无一不皱着眉头、手捂鼻子、步履匆匆地从旁边快步通过。生怕沾染这片空间的一点灰尘与气味。
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几日不见,孟霁枝觉得大门上的封条也变得脏了一些。原先雪白的封条变得灰扑扑的,纸边也烂了一些。
她站在这群人的面前,大声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何聚在这里。”
原先躺在地上的几位听见这话抬起来脑袋,看见来的是个女人便又躺了回去。其他在聊天的人好似没有听见,自顾自地闹哄哄地说话。
孟霁枝看出来这些人是故意的,而且压根没把她当回事。没有片刻犹豫,她立马转身走到对面的菜场,从门口的一个水桶舀了一大瓢水。她单手拿着水瓢穿过街道,因为盛得太满,水瓢不断地漏水下来,在孟霁枝走过的路上流下斑斑点点的水渍,打湿了她的长裙。
她没有在意,雷厉风行地又一次站在他们的面前。随即她眼皮下垂,面无表情地朝躺在地上的几位兜头泼下去。水流迅速从她的手间落在他们的脸上,顷刻间就将他们的头发和衣服全部打湿。水溅在地上,沾到了她的鞋子。
几乎是同一瞬间,几个人就从地上坐了起来,一边起身一边骂道:“哪个没长眼的贱人!看不见这里躺着人啊。”
其他人被他们的动静吸引过来,刚好看见孟霁枝朝他们浇水。为了防止殃及自身,坐在地上的乞丐顿时都站了起来,离远了几步,挨在一起蹙着眉头,瞪大眼睛地盯着她。
水瓢里的水没了,孟霁枝拿在手上,声音又大了一点:“这下听见我说话了吗?”
说完这句,无论原先是站着的、坐着的还是躺着的,全都齐刷刷朝她看过来。
“我说,你们聚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被泼了水的几个最先耐不住,推搡着上前站了几步。手里的破碗不知去哪里了,只听见他们大着嗓子喊道:“我们哥几个想在这里休息一番,谁知这里刚好是你的铺子啊!”
孟霁枝朝他看过去,盯着他的眼睛回:“现在知道了,可以走了。”
“况且你这铺子我们看都贴上了封条,既没办法开门。我们睡在门口又挨着谁了?”
“别跟这娘们废话,她的铺子前几日被衙门的抄了!没办法开门。”
其余的人听见这话,脸上的表情遽然变换了几番,最后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点笑容,语气调侃道:“被抄了?”
“我看你这铺子这么赚钱。怎么,拿一点出来向大人们请示请示,说不定大人就会大人有大量,放过你了。”
此时另外一个人接话,“哪用得着花银子啊,店家我看你长得貌美,只要给大人们撒个娇、服个软。我保准大人们立马答应你!”
剩下的人听见这几句瞬时大笑起来,更有不少的附和声。
原先看见这群泼皮无赖霸占她的铺子,孟霁枝只是略微觉得生气。眼下她的手无法遏制地抖起来。
他们见孟霁枝没有反应,渐渐地重新坐了下来。有的人翘起脚,嘴里叼着根草,又百无聊赖地说起话来。
等到再回头就是迎面的兜头凉水,根本来不及反应,水立马把他的里里外外都浇湿了。孟霁枝直接把一整个水桶提了过来,换了更大的水瓢,手脚利索地把他们又泼了一遍。
其余人也没能幸免,个个都实实在在地湿透了。几个人气得从地上跳起来,扬起拳头就要朝孟霁枝砸去——
她没有躲,眼睛盯着他的拳头,在拳头距离她还不到一寸之时,冷声问:“怎么,还要打人?”
男人停下了拳头,几经颤抖后最后还是收了回去。眼中的怒火却还是在剧烈地燃烧,孟霁枝全然不顾,环视了一圈,把所有的人都挨个看了一遍,好像是要把每一个人的脸都记住。
有人不动声色地退至角落,孟霁枝的眼神最后落在挥拳的人的身上,一字一句地说:“还不走?真要我报官?”
她的铺子虽然被查封了,但今天的事无论怎么说她都是占理的。况且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她不信这群人会不怕。
果然,没过多久,为首的几位就心有不甘地叫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