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霁枝从青楼回到家中,还未到家门口,里面就冲出一个人影。她着急忙慌地四处在搜寻着什么,定睛一看发现孟霁枝回来了,就立刻跑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女人急得涨红了脸,脸全部皱在了一起,似乎是有很着急的事要说。
孟霁枝安抚她:“张大娘,你慢慢说。”
张大娘落下了眼泪,断断续续地回答;“你…你奶奶…”
孟霁枝脸色一变,声音也沉了下来:“我奶奶怎么了?”
“…她咯血了!”
这句话还未说完,孟霁枝就甩开了她的臂膀,像是离弦的箭飞进了屋内。她啪的一下打开破败的木门,只见屋内的那张小床上卧着一个蜷缩着的老人。她弓起背像是一只虾米,而地上赫然躺着一滩乌黑的血。
孟霁枝的心一沉,震得她四肢百骸都发起抖来。她脚步虚浮,几乎是要落下泪来,跪在老人的床边,低声唤了一声奶奶。
老人浑浊的眼睛微微睁开,看清眼前来人,眼里顿时发出一丝微弱的光,“枝枝…回来了。”
孟霁枝忍着泪,声音哽咽地回答:“嗯。”
老人为了让她放心,不是十分在意地安慰她:“没什么大事,这几天一直不利索。原来是肺里有淤血,咳出来就舒服多了,你放心。”
随即她又问孟霁枝:“今日铺子第一日开张,累不累?”
其实生意几乎是惨淡的,孟霁枝在心中长叹一口气,笑着摇头:“不累。”
紧接着她说:“青楼店家答应我了,奶奶你放心,很快你就能好起来。”说完,她像是宽慰人似的,把手覆在老人的手上,又轻轻拍了两下。
她给屋内清理干净,从房中退出来。守在门口的张大娘见她出来,立马凑上前去,“小孟,你奶奶状况如何?”
“你得抓紧了,我看老人家坚持不了太久…要是家里实在困难,我那儿还有一点……”孟霁枝拍了拍她的手背,朝她轻轻笑了一下。
“不用,张大娘。最近一直麻烦你照顾奶奶,奶奶的治病钱我已经在想办法了,很快就会好的。”她把张大娘送回家中,走进家中前,张大娘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后重重叹了一口气,“你也不要太着急,她吉人自有天相,上天不会收走她的。”
回到家中,孟霁枝拿起今日老人的痰盂,三下五除二地拿到门口河边刷洗。河边浣洗衣物的妇人见她来了,热络地打招呼:“小孟啊!给你奶奶洗痰盂?”
孟霁枝嗯了一声,妇人又问:“你奶奶的病可好些了?”
孟霁枝没有回答,妇人见她这样反应,顿时结巴起来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干巴巴地安慰她:“放心,你奶奶从前身体那样好,这次肯定也不会出大问题的。”
妇人走后,和别人小声议论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这家人太可怜了,爹娘都走掉了,就剩两个小姑娘,还有一个病重的老太婆。”
另一个人附和:“是啊,家里这么穷也没钱治病,我看老太婆也是时日无多啊。”
“老人走了,两个姑娘可怎么哦!家里没个主事的人,小姑娘嫁人也不好谈人家。”
这样的话这一个月来她听过无数遍。一个月前她穿越到这里来,起初以为是自己工作太多忙出幻觉来了,她掐了一把自己疼得厉害。最后欲哭无泪地接受了她应该是穿越了的现实。
但她很快乐不思蜀,因为这里的生活实在是——太爽了!在现代社会,孟霁枝是cosplay妆娘,因为在圈中小有名气,每天的工作排得连一只苍蝇飞进去的空隙都没有。但她的终极梦想就是做一个每天躺在床上,不用工作的咸鱼。
很快这种生活就在这里实现了,因为他们家穷得家徒四壁,孟霁枝根本没有施展拳脚的空间。每天的工作就是起床、做饭、收拾家务、照顾奶奶和睡觉,这样的节奏已经比她先前不知天地为何物的生物钟好上太多。
好日子没过几天,她的奶奶就生了一场重病。并且病情变化极快,三旬的时间孟霁枝就见证她由健步如飞到形销骨立。而因为没钱,家中为数不多的积蓄也在抓过三回药后见了底,日子几乎是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
孟霁枝为此想了很多办法,去求村子里的人、去求药房的大夫,到最后她就差去城内的大街上乞讨了。但这些都收效甚微,奶奶的病如同悬在头顶的一把尖刀,日子一天一天流过,那把尖刀也离她的脖颈越来越近,只待哪天日子到了,尖刀就会毫不留情地剜上去,要了老人家的命。
她从她妹妹口中得知,她的一双父母看见连续生了两个女儿,把时年四岁的孟霁枝骗到小树林,手里抱着刚出生的妹妹。然后对她说在这里等着,爹娘马上回来接你们,自此父母这个形象就彻底消失在孟霁枝的世界中。
是奶奶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姐妹俩拉扯长大,还未等到颐养天年,却身患重病。
既然没钱,那就去挣。孟霁枝把所有能挣钱的活计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像她们这样身份的人几乎都是在家务农,种出来的米够自家吃都万事大吉,相当一部分还要上交朝廷。而卖菜也挣不出奶奶的药钱。做生意她没经验,像开个茶馆脂粉铺肯定也竞争不过京城中的老字号。
孟霁枝想到这里有些气馁,可一想到躺在床上的人,她这点疲惫立刻就烟消云散了。她脑筋一动,既然务农不行,做传统生意不行,为什么不能另辟蹊径?
她这几日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穿行而过,得知京城的小说之风如火如荼。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孟霁枝打算利用起她妆娘的身份,试试能不能开一家cosplay化妆店。
而等店铺真正开起来,生意却尤其地惨淡。原因无他,古代人别说不认识cosplay,这时候就连英文字母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孟霁枝一日走在京城的街道上,这里很繁华。路上都是百年老字号的铺子,茶馆胭脂铺子里的人数不胜数。突然,她从远远的地方瞧见有家店铺门前挤了十分多人,有男有女,大多都是青壮年,有声有色、兴致盎然地交头谈论着什么。
等她走近了才知道是一家青楼,抬眼一看,古色古香的牌匾映入眼帘,大大地写着——藏春阁。
一个想法灵光似的闪过孟霁枝的脑海。
*
“你是说,让我们这的姑娘穿你做的衣服弹琴跳舞?”一道女声问。
孟霁枝放下手中烫口的茶水,强装镇定地回看对面女人的目光,嗯了一声。
女人先是很小声地哂笑一声,接着摇起手中的圆扇,头往后仰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她笑起来时耳坠和头饰叮铃咣啷地响了起来,清脆的声音在此时此刻沉默的空间里听得让人发慌。
这是间密闭的屋子,门外还能隐隐约约地听到楼下各类丝竹管弦的声音,和男人粗犷的笑声、姑娘们娇笑的谈话以及酒盏碰撞的声响。
显然这是间青楼。
女人笑完把身体倚靠在椅背上,浑不在意地说道:“小姑娘,你也太可爱了吧。我凭什么要穿你的衣服?”
孟霁枝其实心里也不是很有底,只不过她走投无路,只好抱着破釜沉舟不破不立的勇气和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来上门试试。
“据我所知,京城的青楼数不胜数,其中较为出名的不过十家。早在几年前,老板娘的藏春阁是顶顶好的,这里的姑娘个个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琴棋书画唱曲对诗样样精通。不过——”
孟霁枝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女人坐直了身体正视着她,问道:“不过什么?”
孟霁枝轻笑一声,缓缓开口:“不过这一年因为朝廷严打,像藏春阁这样的生意不如从前风光。再加上又有别家青楼突起,我听闻另一条街上的醉烟楼已经有隐隐超越藏春阁的势头。”
“一是上面压力,二有新秀崛起,群狼环伺,老板娘——你真的不怕吗?”孟霁枝的话落地,房间里再没有人开口说话,仿佛此时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声响。
孟霁枝直勾勾地盯着老板娘的眼睛,两人谁也没有移开眼睛。圆扇被拿在手里不再摇动,而是被很有规律地敲在椅子的扶手上,发出噔噔的声音。
孟霁枝强迫着自己没挪开视线,她对这种场面没有一丁点经验。此时此刻她的心直打鼓,跳动声大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冲破胸膛。但她知道她不能害怕,也不能后退,她的身后没有路,奶奶还在家中等着她呢。
沉默像是一股潮水在两人间悄无声息地涌动,只要一个人动,就会被这大潮直接溺死。孟霁枝感觉时间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被无限拉长,终于在不知过了多久后,女人微微一笑又靠回椅背,松口道:
“行吧,我先给你试试。”
于是孟霁枝心间一直攒着的那口气一下子泄了下去。为了店铺能够一炮打响,孟霁枝艺高人胆大地只身来到京城大名鼎鼎的藏春阁,身无长物、单凭一张嘴唬得老板娘答应帮忙宣传。
她再来藏春阁和老板娘商讨后续事宜时,那一日天气炎热,孟霁枝从京郊步行至藏春阁,还没等坐下来讨口茶喝,就从外面听见里面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只见几个男人站在门口的角落里,面容严肃,跟木头似的动也不动,任凭周围的妈妈和妓子怎么推搡也不动声色。
而站在人群的尾巴,有个人气宇昂昂,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