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霁枝见这场景，放在别处这样的人她都要夸一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只是放在眼下的这个场合，倒显得十分不解风情。
只听见妈妈们掐尖了声音热情地说道：“哎呀客官，我们藏春阁的姑娘个顶个的漂亮。你想听什么曲儿，想看什么舞她们都会。”
那几个男人都面面相觑，神色慌张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纷纷向后看去，看向站在最后面的男人。
出来逛青楼还要挑个老大跟着，是三岁小儿吗？孟霁枝看见这场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妈妈说完这话没一个人答话，她见周围的几个人面色尴尬，也看出来后面的那位是拿主意的。上前一步想要把手搭在他的臂膀上，“这位客官——”
她的手伸出去还未半掌，连人的衣服边都没挨着，就见那人跟躲瘟疫似的往后连退了好几步，生怕被香味和脂粉沾到。
几个大男人挤在青楼门口这场面实在好笑，又有高大俊俏的小伙子像初生的牛犊一样躲避招揽客人的老鸨。一楼大厅处聚在一起看台上表演的其他客人顿时哄堂大笑，拍着桌子弯下了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说小伙子，是第一次来藏春阁吧？”一个人喊道。
“铁定是，看那小脸嫩得都能掐出水，不知道有没有及冠哟——”另一个女声接道。
“你是不是背着家里偷偷来的啊，放心吧妈妈和姑娘们不会吃了你的！你就好好听她们的话，保准你□□。”
“不是你们几个挤在门口是怎么个事儿啊，要进来就进来，到底是不敢还是不行啊！”
男人最忌听到这话，果然话音刚落堂内又爆发出一阵笑声。
其实他们说这话也都是打趣，藏春阁和京城其他的出名青楼一样，里面的女子都是歌妓舞妓，给人弹琴唱曲、下棋对诗的，做的是卖艺不卖身的生意。要是想做下流事，藏春阁没有这样的服务，得去开在街角很隐蔽的窑子。
孟霁枝被这几个大男人堵在门口进不去，她等得不耐烦，挥挥手从他们之间挤进去，嘴里说道：“让一让让一让，几位客官让一让。”
那几个人立马后退三步给她让出一块空地，面色紧张生怕挨到她的一片衣角。
等孟霁枝终于走进藏春阁，她有些揶揄地对中间那人说：“我说小伙子，要进就进，扭扭捏捏哪像是来藏春阁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逛的是街角的娼寮呢。”
其余几个听到她这话都羞红了脸，只有中间的人还是没什么表情。孟霁枝察觉到自己越界了，干咳一声后头也不回地上楼去找老板娘。
她和老板娘聊到一半听到楼下闹哄哄的，两人一起下楼查看就看见又是原先的那群人把妈妈们和一个小姑娘包在中间，而其他客人挤在一起窃窃私语。
妈妈们据理力争：“不是，这怎么能算不法的呢？这姑娘只是瞧着年纪小，实际上早就及笄了，不算孩子了。”
老板娘边下楼边大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其中一位妈妈见老板娘来了，快步跑到她身边低声说：“那几人说是衙门来的，看见手下的小姑娘，怀疑是不够年纪就出来干活计，说我们差役小童，压迫人家。”
老板娘听她这话眉头皱了起来，孟霁枝站在她身后，听完她的话把目光直直地放在那几人身上。
衙门？孟霁枝看着不太像。
虽然身上穿的也是寻常老百姓穿的衣服，洗旧了的布料、袖口裤腿上的补丁、还有随处可见的线头，但孟霁枝怎么看都有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早在门口的时候她就站在人群后面仔仔细细地观察过这一群人，举手投足间不像是寻常人家出身的，特别是为首的那人。脊背胸膛下意识地会挺得很直、手会不自觉地握拳、下巴总是微微仰起的角度、看人也总是给人漫不经心的感觉，就好似他从来没拿正眼瞧过人家似的。
而且照他一开始面对妈妈和客人们的态度，实在不像是普通人。或许真的被人说中，是偷溜出来第一次□□的公子哥儿。
小姑娘被围在中间一副被吓傻的模样，不怪那几人，孟霁枝一眼瞧过去也觉得她年纪太小，身形瘦弱，不知有没有十岁。
老板娘低声说：“差役小童？衙门什么时候管起这事来了？”
自新皇登基急于做出政绩，下令严抓京城有伤风化的店铺，首当其冲的就是青楼。这一年来来来去去不知以多少莫名其妙的理由要求整改，姑娘们的衣服不能太暴露、妈妈们不能到街上去招揽客人，现在竟还管起能不能雇佣童子了？！
她环顾四周，看着周围都是聚在一起看热闹的人。老板娘这一年积攒起来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这未免管得太宽、欺人太甚了吧！
她控制不住地迈出脚步，想上前和他们据理力争，妈妈被她的火气吓到，只好低声下气地劝道：“店家，你消消气。”
孟霁枝伸手拦住她，温声说：“消消气，我来。”
随即还未等老板娘反应过来，孟霁枝就已经走上前去站到几人的身边，隔着他们的手臂和被围住的小姑娘相望。孟霁枝朝她浅浅一笑，对她做了个口型——
别怕。
紧接着她就转身面对着为首的那位开口：“不知阁下到访，小姑娘冲撞了您，我带她向你道歉，多有得罪。”
“请问阁下大名？”孟霁枝问他。
“姓单。”男人终于开口。
“单大人，按照旧例，像酒楼里的酒童、大户人家的书童和茶童都是年纪不大的小孩。可见差役童子并不是不法之事。”
那人没有说话，倒是旁边的人替他答话：“从前旧例如今一概不管用，青楼不能与其他店铺相提并论，不许青楼差役小孩就是不许。不用再狡辩了！”
孟霁枝无法，“既然你们说藏春阁差役小童，可否拿出证据？总不能空口无凭，含血喷人？”
“我都看见那小姑娘打扫桌子了，这不就是证据！”旁边的人继续说道。
“如果只是擦擦桌子，那天下岂不都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差役童子？！照你们的道理，那高门深户中做洒扫之事的花甲之人，是不是也算虐待老人？”
那人被孟霁枝气得脸都红了，“你…你这是狡辩！”
孟霁枝乘胜追击，不给他们一点还嘴的机会，“况且这小姑娘是跟着我一起来的，我来藏春阁和店家谈点事情。她没地方去，只好把她放在一楼。难道她好心替伙计干活擦桌子都是错了，因为一点无心之举大人们就要把她抓起来。”
周围的人被她怼得无话可说，纷纷看向为首的人。那位被孟霁枝称作单大人的人的目光早早地落在了她身上，眼睛低垂不知在想什么，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大家都在看他，等他发话做定夺。
就在一片死寂之中，四周的看客也不敢出声。客人们、青楼的妈妈和妓子们和他周围的手下，就连孟霁枝都看向中间的那位单大人——
“你是那位说要逛娼寮的？”他突然出声问。
孟霁枝都被他问懵了，缓了一会才说：“…什么？”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站在旁边的直接啊了一声，悄咪咪地说：“大人，你在说什么啊？”
孟霁枝才反应过来他是指自己在门口调侃他们时说的话，一下子臊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什么啊？！谁要去娼寮。”
而后她看见对面的人的眼尾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人是在报复——报复她在门口嘴欠揶揄他们。
啊——怎么会有这么小气的人？！！
可是男人紧接着开口：“你进来时是一个人，说明她并不是和你一同来的，也和你毫无关系。”
孟霁枝听见他的话，心中暗道不好，瞎编的时候忘记自己是还有这么一个纰漏。
而男人接着说：“而你，面对官府衙役满口谎言，究竟是意欲何为？”
那人死死地盯住她的眼睛，孟霁枝心想这场面尽管是她没理但气势上不能输，于是也毫不客气地回看过去。男人见她没有话说，沉声下令：“把这两人带走。”
“是。”站在旁边的人应道，紧接着周围的人一拥而上，作势要去抓小姑娘。
“慢着！”孟霁枝大喊道，“我和她确实是一同到的藏春阁，只不过阁下到的晚了，没有赶上。”
“之所以之后在门口撞见，是因为我去买东西了。”
男人问：“什么东西？”
孟霁枝故作神秘，过了一会才问道：“你真的想知道？”
他面不改色嗯了一声。旋即孟霁枝从夹层中掏出一个小盒子，站在一旁的人定睛一看瞧清楚是什么东西后立马挪开了眼睛，吞吞吐吐地说：“你…你…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双颊就慢慢地变红。男人见他这副反应奇怪，微蹙着眉问：“这是什么？”
他转头回来，有些不可思议地回答：“大人，你不知道？”
“说。”他没时间废话，只听见下属低下脑袋，眼睛死死地盯着地板像是要盯出一个大洞，声如蚊蚋地说：“是胭脂盒呀。”
单大人震惊地转过头看向孟霁枝，只见她像是等着他回头似的，朝他咧出一个乖巧又带点捉弄的笑容。
他的脸顿时浮上一层红晕，眉毛皱得更紧了，“你怎么…”
孟霁枝见他难以置信咬牙切齿的样子觉得好笑，又朝他说：“是你要知道的。”
古代女子化妆都是在自己房中完成，而为了见心上人，女孩儿们通常会全副武装地收拾自己，敷铅粉、画黛眉、涂唇脂，一个步骤都不会落下。而抹胭脂是最为画龙点睛的一笔，微红的双颊像是见到心上人时羞红了脸。
胭脂和爱情，对于古代的女子来说都是极为私密的东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见到胭脂就如同耍流氓，因为这个东西只能在女子的闺房中瞧见。
孟霁枝早早就发现了京城大街上的脂粉铺中只能看见姑娘妇人，而男子别说进去，就连路过都恨不得离得有八百里远。
未成婚的男子是几乎没有机会瞧见胭脂盒的，他们自然也知道姑娘们的胭脂黛眉是不能随意看的，所以在场的以单大人为首的几个年轻人脸红是很正常的事。
孟霁枝庆幸自己在楼上和老板娘谈话的时候注意到了梳妆台上的胭脂盒，一开始她觉着这胭脂盒精致漂亮，问过老板娘后拿过来在手中仔细欣赏。就在这时楼下爆发了吵闹声，她一时心急竟把这盒子死死攥在手里，顺手带下了楼。本来她还想没人发现，结束后再还回去。
几个人被她的胭脂盒打得措手不及，只有单大人稳住神思问：“你去买胭...脂做什么。”
“单大人，我买胭脂做什么？你确定要问这个问题吗？”孟霁枝反问他。
他们几个临走前单大人走在最后，他走走停停，最后还是转身停在孟霁枝面前，问：“请问姑娘大名。”
孟霁枝没有告诉他，而是问他：“你先告诉你是谁，真的是衙门差役吗？”
面前的人摇头，同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以后会知道的。”说完这句，他就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