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想到中级模式和初级相差这么大,即使有几位大佬辅助,外加得了齐暄的提示,陆续有人拿到怪物的弓箭当武器,也有相当的难度——不明生物像是瞬间进化了,不仅能从视觉上判断玩家的位置,而且皮厚得出奇,对于玩家致命的弓箭几乎对它们造不成太大伤害,需要好几箭才能杀死一只,甚至箭矢对玩家似乎有一定的瞄准功能,弓箭还不好用到了一定程度,像是多年未使用后已经生锈,除了几位大佬基本没人能拉动。
怪物至少在力量上是有优势的。
余瀚已经眼疾手快地拉着他儿子和在场另一位未成年,攥着几支箭钻到角落里,预备在这里龟缩整场。余涟和霍致淋即使在这种时候也不忘打嘴仗,两个人争论着一会谁有可能对怪造成更多伤害。霍致淋几乎是全场唯一一个还保持在略带兴奋的状态的——从十岁开始玩各种恐怖密室逃脱,一般的恐怖游戏氛围对她造不成太大影响。
角落里面实际上还算安全——那地方处于最后方一块墓碑的后侧,冒出来的不明生物都会先往前走,他们这里除了需要偶尔应付一下负伤之后乱撞过来的怪物以外,并没什么危险。
但场中间的情况就没有那么好了,留下来的几位大佬也难以应付,而且不知为何,场中间的人每次想要退到角落位置,身边都会凭空冒出怪物把他们逼回原位,运气简直差到了荒谬的地步。
就见一支箭撕破人群朝着殷城的胸□□过来,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
有人惊叫,殷城倒是完全不慌,气定神闲地随手甩出豹爪做了个拖拽的动作。
本来在拼尽全力打怪的苏逸毫无征兆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向后拖拽了好几米,无法反抗,连手脚都无法移动,猝不及防的突变让她有些茫然,甚至看到扎进她胸口的箭也还在发懵。
直到血迹在胸口洇开,直到她意识到这一切时已无力惊叫。
在箭头距离他的胸口只剩几厘米的时候,殷城在完美的肉盾后从容地后退一步。
初始武器豹爪看起来令人不知所云,实际上和黑豹本体结合起来就相当好用,功能是瞬间抓取任何东西移向自己面前,对方无法反抗,且所需时间可以忽略不计,但有使用频率限制,在每场游戏中最多对副本NPC使用三次,否则会造成副本NPC的集中攻击。
既然不能利用NPC,那就用队友。
本来这莫名其妙的恐怖游戏中生存几率就极小,为了活下去完全可以不择手段——他早就意识到这一点。
他其实早就锁定了目标——虽然武器说明中明说了对方无法抵抗,但以防万一,还是从三个女性玩家中选;那个小女孩是蓝孔雀本体,有护盾技能;还有一位竹叶青本体的玩家有解药技能,这两个人应该是他生存的关键。
只有苏逸,目前看来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而且被系统强行绑定了不方便行动的服装,简直是炮灰的最佳人选。
箭头几乎完全没入苏逸胸口,殷城松开从后面拽住她的豹爪,任由她瘫软在地,血迹从嘴角溢出,和长裙是一样的颜色。
另外几人几乎是从包围圈硬冲出来的,但毫无办法。
系统在初级和中级模式禁用了一切攻击性或治疗性个人技能,解药无法使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色的长裙在胸口的位置润湿一片,形成一个血泊,直到血液涌出的速度逐渐减缓直至凝固。
【系统提示:检测到玩家苏逸死亡。】
“‘死亡’……就是退出游戏吗?“
不怪余涟问出这种问题,在游戏中目睹一个人死亡的冲击力实在过大,网瘾少年如果这次能活着出去,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敢碰游戏了。
没人说话,倒是人群最外围的一名玩家开口:“游戏和现实世界是绑定的,在游戏中死亡就等于在现实世界中死亡,但时间的计算是割裂的,如果活着退出游戏,在现实世界中就会回到被传送的时刻……”
说话的男子看样子三十出头,在场上玩家中算是年龄大的,只是从进入游戏开始就一直沉默,这时的解释反而显得有点突兀。
景初扫过那人的玩家卡,而后蹙眉——姓名韩枫,年龄31岁,和他一样没标本体。
但从韩枫的长相判断,不可能是和他一样的情况——头发是一种质地柔软的白色,褐色眼瞳,这明显是本体留下的痕迹。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如果本体过于特殊,特殊到了全世界拥有同种本体的人少于10个,那么一切有关本体的信息会被自动隐藏。
“这位玩家,你好像……知道得有点多?”
众人看向景初,他语气玩味,听不出是认真的还是玩笑。
韩枫摇头,没做任何表示。
余涟听到回答之后有一瞬间在愣神,隔了几秒才开始发抖,最终缩到余瀚身后,在场有玩家尖叫出声。紧接着有人开始疯狂逃窜——逃离那群怪物,逃离殷城,豹爪的黑色看起来越发不祥了。
殷城自然是无所谓的,豹爪的攻击力不受距离限制。
景初的余光里,齐暄发尾的金红色闪了两下,而后褪去,发色变回了原有的棕红,与那抹金红相比,显出几分暗淡。
然后他毫无征兆地倒地,甚至没发出什么声音。
在场面开始变得混乱时,齐暄猛地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难以形容,却相当熟悉,像是什么东西被强行剥离身体,也许是意识,也许是灵魂,但他却得以清醒地感受着这一切。
然后是从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烈疼痛,和紧随其后的眩晕感,所有感官都被极度扭曲,痛感侵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直到他终于支撑不住,身形一晃后骤然倒地。
景初退出人群,看到角落里的齐暄用一只手勉强撑住地面,脸色白得有些吓人。
他身形清瘦,在蜷缩的姿势之下更显单薄,肩胛随着弓起的姿势撑起瘦削的弧度,再加上精致的面容上几近扭曲的神情,有种极致的脆弱感。
像是……下一秒就要碎了。
莫名地熟悉,熟悉得让景初心惊——虽然他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见过。
景初随手甩出短刀,击退一只正在向齐暄靠近的不明生物。
走进之后景初才发现,齐暄的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一只手死死攥成拳,指甲掐进肉里,连呼吸都急促得几近失常。除此之外,他身上却没有任何显著的外伤,没有哪怕一丝血迹或是被攻击的迹象,连初始护盾都还没有用掉。他轻推了齐暄一下。
“齐暄?能听见吗?”
齐暄点头,但很快就停住了,他眩晕到几乎想吐。
“怎么回事?”
齐暄撑着地面的右手终于也支持不住,收回来抵在胸口的位置,试图抑制胸口的钝痛和随之失常的心跳。他整个人完全弓了起来,几乎是瘫坐在地上。他刚刚攥着一支箭不放,此时箭头偏转,划过胸口的衣服,划破了右臂上的皮肤,血迹在苍白的皮肤上越发刺眼。
——这就是……死之前的感觉吗?
痛到了几乎要坚持不住喊出声的程度,眼前一阵阵发黑,全身每一个细胞却都在阻止他发出声音,常人在这种级别的疼痛之下大概早就昏厥,理应是这样,他却能够一直保持清醒——极端的清醒,大概可以算得上某种诅咒。
他好像在重复说着什么,声音太小,景初最开始没能听清,直到齐暄终于提高音量,才勉强能够辨识。
——“别靠近我”。
脑内一阵莫名的战栗,景初像是突然忆起什么。
他低头,挑起齐暄别在胸前的玩家卡,一切像是本能的反应。
玩家:齐暄
年龄:20岁
本体:北极狐【系统警告:检测到该玩家本体异常,可能发生危险】
在景初来得及反应之前,一支箭划破空气凌空飞来,正中齐暄后心。
【系统提示:检测到1名玩家使用了初始护盾。】
齐暄瑟缩了一下,创口绽开后又瞬间愈合,甚至来不及有血渗出。
几米外的角落,殷城随意地将豹爪甩向前方,在齐暄后背上留下一个突兀的黑色爪印。
豹爪原本的黑色上浸透了一层红色,像是陈年的血迹。
——齐暄有双重本体。
看样子是锦鲤本体主导,这正好解释了他的锦鲤形象为什么看起来像是人格分裂,以及锦鲤赐福的技能为什么异常。
“锦鲤赐福”的意思是增加所有人的幸运值,那么技能异常应该就是相反的意思,根据齐暄在切换成北极狐本体之前一直没有中箭,可以推断技能异常指的是他一个人幸运,其他人都会不幸。
技能的强弱与距离技能发动者的远近有关,所以齐暄始终不让其他玩家靠近。
都讲通了。
很奇怪,景初在推理这一切时无比顺畅,中间没有一丝停顿,就好像这种bug一样的双重本体情况每天都在出现——实际上几乎是不可能发生,他始终没有想通这为什么会存在。
然后他突然笑了,和先前那种面具般完美的笑不同。
“不会有问题的,知道吗?”他凑近齐暄耳边,“你说我们见过,那你应该知道,一切诅咒对我不起作用——包括异常技能。”
他逐渐笑得放肆,并同时惊异于自己的反应:“我之前是黑猫本体,现在根本没有本体,记得吗?”
景初对齐暄的双重本体毫无意外,毕竟他自己的存在就已经是个bug。
他记得九年前的往事,自己醒过来时在医院的病房里,左手腕上有一道非常深的刀伤,能感受到一种失血后的虚弱和眩晕,周边除了护士没有一个人。
他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在那里,并且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空洞感,好像自己身上缺了什么东西。
那时他应该是十四岁了,记忆却停留在十岁时分化之前,对中间的四年毫无印象——便是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记忆过。
后来有人告诉他,他曾经自杀未遂,被一个号称认识他的孩子送往医院——那孩子看起来比他小了几岁,在他生命体征稳定之后就立刻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人说,他本来不可能活下来的。
在十五岁之前惨死,无论通过何种方式,这是属于黑猫的古老的诅咒。自杀本来算得上主动应劫,抑或本就是诅咒的一种表现形式,但濒死时本体脱离身体,之后诅咒消除,再经过抢救,他反而得以存活。
没有本体,没有记忆,没有灵魂,但确实是……活着。
在没有本体的情况下,以空心人的姿态活着,也许在这世上绝无仅有。
连十岁以前的记忆也一并模糊,他对自己的家人还有朦胧的印象,但不知为何再也没见过他们,康复后他被送往亲戚家寄住——他们好像并不喜欢他,或许是因为曾经的黑猫本体,或许是因为在失去本体之后,他的性格多了一种阴晴不定的成份,有时算得上喜怒无常。
“‘锦鲤赐福’指的是让所有本体的人变幸运,黑猫除外——没有本体的话,不可能有影响,就算技能异常也不可能,阅读理解会吗?”
黑猫对一切本体技能自动免疫,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补偿。
齐暄不答,景初再次笑出声——他的确觉得好笑。
怎么会有人在这种状态下还在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担心啊,为了一个他根本犯不着去在意的人。
真是……单纯到傻。
“所以你是怎么了?双重本体的副作用?能解决吗?”
“北极狐的技能是献祭。”
“……啊?”
“技能是献祭,可能失控,所以……最好……别靠近我。”
可以看出齐暄在北极狐本体的阶段应该是身体和精神状态全线崩盘的,连说话都做不到连贯,也可能是平时话太少了,连主谓宾的基本句子结构都忘了,他的语文老师估计要气死了。
景初一边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一边玩笑似地又靠近了些,顺带扯了一下齐暄那条他一直觉得手感应该很好的马尾。
——假装没注意到齐暄不知何时拽住了他衣角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