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你于宫中纵火是受何人指使?”

    沈瑛被按在冰冷的青石台阶上,她的双臂已断,血液从头顶流入眼中,纵使如此仍沉默不语。

    审问的宫卫再次举起钉板重重砸下,抓住沈瑛后,他们已经在此处严刑审问了半个时辰,可如今,仍一个字也未听到。

    “藏匿于陛下寝殿中意欲何为?”

    钉板落下,沈瑛费力抬起头,如今的摄政王宋旻正端坐在殿中,他的视线宛如一把尖刀,直插进沈瑛的胸口。

    “无……”沈瑛咳出一口血,血丝磨碎了她的喉咙,铁锈般粗粝的声音滚出来,“无人……”

    宫内的夏夜太静了,几乎听不到鸟叫虫鸣,只有宫卫手中的火焰噼啪作响。

    月光就在头顶,满天星斗织成网,盖在所有人身上。

    宫卫的声音阴鸷:“若说出幕后主使还可保住全尸,若不说,十二大刑轮过一遍,你连骨头渣滓都不会剩下。”

    沈瑛闭上眼睛,急促的喘息,后背的枷锁压得她几欲昏死。

    视线朦胧之中,宋旻站起身,缓步走至沈瑛身前,他用脚抵住沈瑛的头:“你倒是忠,一个字也不肯招,可陛下是个软骨头,他的嘴,孤轻轻一撬便开了。”

    沈瑛看向躲在廊下的天子夏玹,宋旻扶持的傀儡天子,畏首畏尾,说像个小贼都欠奉。

    呼吸之间是浓浓的血腥气。

    宋旻竟敢对夏玹用刑,他疯了吗?那可是名正言顺的皇帝,非他这个窃国的奸佞摄政王可比。

    宋旻矮身蹲下,靠近沈瑛的耳朵,低声说:“宁王夏钲此刻正在京中,他已暗中私通禁军,意欲强闯宫门,派你深入宫中,

    便是要你里应外合,挟制天子,取孤首级,是不是?”

    他都知道了!

    宁王封地在西北边陲,此次进京是为绝密,入京后会面之人更是心腹中的心腹。

    是谁,是谁将此事透露给了宋旻。

    沈瑛的目光停在小皇帝身上,她不愿意相信,她与沈家所忠之人,竟是贪生怕死之辈,甘愿与奸佞为伍,供其驱使。

    宋旻亲手葬送了赤羽备军,在朝堂之上谋反,一旬内屠净了夏氏皇族,只留下窝囊废夏玹和病秧子夏钲,手段之毒,令人闻风丧胆。

    与他合谋无异于与虎谋皮。

    夏玹昏聩!

    宋旻如今尚未独揽兵权,他这个天子才坐的稳当,他日宋旻只手遮天,夏玹必死无葬身之地。

    沈瑛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血蜿蜒而出。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但她不能认,眼前逐渐混沌,她强撑着低声说:“不是……”

    宋旻的声音仿佛自幽冥而来,蛊惑着意识逐渐涣散的沈瑛:“禁军统领早已伏诛,与你策应的守卫也已一命呜呼,今夜你若说出宁王党羽,便可死里逃生,免除灭门之祸。”

    宋旻恐怕已经忘了,他坑杀赤羽备军的那一夜,早已将沈家满门抄斩,她这个余孽苟活至今,无门可灭。

    沈瑛的眼前只剩一片虚无,声音嘶哑:“无人指使……”

    宋旻直起腰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沈瑛:“你是条好狗,可惜跟错了主人。”

    钉板落下,鲜血溅落在青石之间,宫卫得了宋旻的令,不出五杖便会送沈瑛上路。

    弥留之际,沈瑛的目光定格在黝黑的天空,回想自己短暂的一生——沈家世代赤胆忠心,如今她为这傀儡天子而死,不算枉顾沈家忠烈之名。

    她此生不愧于行,无愧于心,唯独愧对宁王夏钲,夏钲对她有知遇之恩,可她却利用他多年的苦心经营愚忠天子,从未付出过半点真心,甚至如今连累他……

    黄泉河水的涛声愈发清晰,她被拖拽着去往另一个世界。她闭上双眼,感觉魂魄飘然而起,汇入茫茫星空。

    若能有来世……她必不负夏钲的真心相待……

    ???

    一桶凉水兜头泼下,将沈瑛唤醒。

    她刚睁眼,一声爆喝便在耳边炸响:“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杀害钦差,藏匿圣旨!此乃诛九族的大罪!”

    紧接着,她被踹倒,咚的一声撞在侧墙上。

    半响,沈瑛的视线才变得清明,潮湿的监牢石墙跃入她的眼中。

    审问者的声音仍喋喋不休:“你怎有如此野心!说!幕后是何人主使!”

    沈瑛望着监牢墙壁上一尺见方的小窗,阳光从那里照进来,落在地上,变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块,她有些迷茫: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宋旻又将她医活了?夏钲,夏钲如何了?

    她正欲说话,一张嘴,却咳出一口水,而后咳得天昏地暗。

    “昨日辰时,你趁着钦差换马之际突入驿馆,杀害钦差劫走布袋中的圣旨,你若是藏匿山中便罢了,竟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钦州城中,你意欲何为!”

    什么圣旨?

    沈瑛艰难起身,只听“咯啷”一声,手上的木枷磕上墙面。宋旻生擒她后早将她的四肢打断,如今她的四肢虽有擦伤,但仍灵活有力,甚至可以举起沉重的枷锁,怎么看都不像刚刚接过骨。

    沈瑛转头看向审问者,乌黑的木桌后是一张消瘦的老脸,钦州刺史姚重焕。

    圣旨,钦州刺史……

    沈瑛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近乎荒谬的猜测:她回到了三年前。

    三年前,她因劫掠圣旨在钦州入狱,钦州刺史姚重焕坐堂提审她数百次,一无所获。此案后经大理寺之手,最终定为“宫内阉人假传圣旨”。

    宋旻因此杖杀了数位内臣,此案牵扯之广,惊动四海,而钦州的她却被一笔带过,两旬后平反出狱。

    一介布衣深陷案中却能活下来,她明白,有人保下了她。

    只是她原以为,这个人是夏玹,如今想来,他一个与宋旻合污的硕鼠,怎会费心救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

    从宋旻手里抢下她命的应是宁王夏钲,上一世,夏钲自西北进京途径钦州便利非常,姚重焕早已是夏钲幕中之人。

    重来一世,她仍要报灭门之仇,也已看透傀儡皇帝虚伪的面具,所以这一次,她选夏钲。

    她欠夏钲一条命。

    眼下,圣旨一案牵连甚广,一步错步步错。

    她必须和姚重焕通气,她要让宁王知道,深宫中的两位“贵人”正密谋着什么——她需要一份投名状。

    沈瑛理清心绪,喘了两口气,定定的看着姚重焕:“我只是一介女流,如何劫掠钦差。”

    姚重焕眼光微动,“啪”得拍响桌子,将案上的陈状扔到沈瑛脸上:“一派胡言!有人亲眼所见,陈状在此,你还不如实交代!”

    沈瑛敛住神色,一字一句慢慢道:“劫夺圣旨乃是大罪,我若想做,为何不趁着午夜无人时盗走,神不知鬼不觉,青天白日之下闯入硬抢,平白落人口实。”

    她醒来的不是时候。

    若是她能醒来的再早些,早到还未摸到圣旨时,还能有更多转圜的余地,如今情状已定,各中努力也不过是亡羊补牢。

    牢中烛火颤动,两侧衙役面色冷峻,空气凝滞沉郁几乎要憋死人。

    “本官最后一次问你,”姚重焕的胡子抖了抖,站起身,背手踱步,“受何人指使?圣旨被你藏在何处?”

    来回走了十几步,他见沈瑛只咳嗽,仍不肯开口,气急甩袖而去:“押回牢中,听候发落。”

    沈瑛被拖走了,像破布袋一样甩在牢房的草甸上。只听“咔哒”一声,她被锁了起来。

    这是一处极为偏僻的角落,四下无人,宛如死水般宁静。

    秋日的夜风潮湿冰冷,穿过单衣,钻进骨头缝里。

    沈瑛无力的瘫倒在土床上,抬起头看向屋顶,水珠在木梁上凝结,一滴一滴落下。

    八年前,宋旻毫无预兆的反了。在朝堂之上,御林军的尖枪堂而皇之的冲进殿中,将先帝钉入龙椅。

    夏氏皇族被屠,血染昏霾,年仅十三的夏玹被逼继位后,所下的第一诏,竟是坑杀赤羽备军。赤羽备军坐镇边疆,数十载赤胆忠心,为国守社稷,他们红着眼睛杀上京都,锄奸拔佞,却被永远留在了燕门山外。

    赤羽军统领,护国柱石的沈家,满门抄斩。

    那一夜瓢泼大雨,却浇不灭沈宅的大火,火带走了沈家,带走了一切,只留下满地残垣和高台上的宋旻。

    风在墙外呼号,外面下雨了,听着雨脚错落,沈瑛闭上眼睛。

    她原以为,夏玹与她一样,亲人被杀,对宋旻只有彻骨仇恨,哪成想,那狗皇帝竟认贼作父,与杀父凶手同流合污。

    梁上的水滴落下,有节奏的敲击着石砖,沈瑛身心俱疲,这么胡乱想着,不一会儿便陷入梦乡。

    午夜时分,滂沱大雨已经收歇,大狱中响起一连串脚步声,沈瑛被这不大的动静吵醒,睁眼只见微弱的火光在廊中跳动。

    有人在朝她这里来。

    脚步渐进,不多时,一个披着斗篷的男人出现在沈瑛的牢门前。

    沈瑛仰头去看,斗篷似乎还在滴水,不知是雨水还是这大狱中的潮气。他摘下斗篷,露出干瘪的老脸。

    姚重焕。

    他是个聪明人,

    “本官钦州刺史姚重焕。”他的眼睛在微弱的烛火下格外锋利,“圣旨在何处?”

    沈瑛双手撑着地面缓缓起身:“烧了。”

    姚重焕神色微变:“你究竟受何人指使。”

    沈瑛一整天滴水未进,嗓音沙哑:“你可知当今圣上不过是宋旻的傀儡,圣旨若无宋旻私印亦不算圣旨。”

    姚重焕急语打断:“不可妄言!”

    “这份圣旨未经宋旻之手,乃陛下密旨,不可被外人知晓,我受陛下所托暗中护卫,不料竟在途中发现了宋旻的人,这分明是宋旻——”沈瑛的话还未说完,似是冷风入体,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姚重焕声音冰冷:“密旨到底……”

    沈瑛咳得惊天动地,扶着牢门的手攥得发白:“勤王……陛下诏请宁王殿下,出兵勤王……”

    此言一出,宛如沉钟压顶,姚重焕被震在原地,半响未做声。

    上一世,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密诏的内容,这份密诏随着她的死,被永远的埋进了乱坟岗里。直至死前,她才惊觉,她守护的秘密,不过是被当做棋子的证明而已。

    “你……”姚重焕按住沈瑛的肩膀,沈瑛喘不上气,胸口剧烈起伏,浑身冒着虚汗。

    牢中潮湿,沈瑛的掌心全是汗水,她的眼前发黑,大致是高烧了:“告诉宁王切勿妄动,是宋旻……”

    她的意识开始朦胧,昏倒前,她听见自己说着:“是宋旻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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