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的女鬼，她这辈子都不会有他现在拥有的这种机会，能够窥伺到她故弄玄虚的俏皮可爱。看呐，为了证明她自己就是女鬼，她还歪着脑袋拖着长腔说话呢。

    陈轶看到傅瑶把手掌撑在玻璃门上，嘴唇搓圆朝门上吹了口气。玻璃面即刻印下她的掌印和唇.舌哈出的痕迹。她在说什么，听不清。他学着她的样子，将他的掌印贴近她的，看起来他们像在十指相扣，隔一层玻璃做的防火纸。

    弯腰把她的唇型一听，实际听不到什么，只是依稀拼出几个字。

    “有、本、事、□、我。”

    到底是她想说的还是他想听的，搞不清。

    多么熟悉，是在他不上台面的梦里多次出现过的话。真的听到了，本能反应反倒是冷脸皱眉绷紧嘴，如临大敌一般。脑里不可控地臆想她把这话说给宋津听时的场景，她一定会说，她是个爱挑衅的妹妹。之后他们怎样把床单滚烂，她怎样带着宋津的气息半夜回家，然后将清水版的句式递给他：“回来得确实晚了，怎样？有本事罚我。”

    他不上台面的梦是那样浑浊，为什么一到现实只剩下支离破碎的清水？

    陈轶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正在挑衅他的妹妹。

    她以为他不了解她的歪点子也不了解他自己的坏心思吗？她以为只有她不再想当纯粹的妹妹，而他，却只想窝囊地做陪她玩一辈子过家家的好哥哥吗？

    怎么可能！他那么了解她的滥情与花心！他知道比起哥哥男友，她更喜欢和裙底下的狗玩几场巡回游戏！

    早在读书时，他就拍着她剪了齐耳短发的脑袋，说：“将来做你的对象的人会很辛苦。”

    那时她不以为意地拍掉他的手，“别用你那老掉牙的哥哥做派臆想我的未来。相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人心甘情愿给你妹做狗？”

    不做男友争做狗那一套，从前她只是口头说说，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她跟某某做了，那些只是过嘴.瘾的手段都被她一一运用到这某某或那某某身上。他翻她跟某某们的聊天记录，跟踪她与某某们的约会去向，然后发现，很多他只敢在梦里听到的话，却被她慷慨地给予外人。“爱”与“喜欢”不要钱似的跑到外人耳朵里，跟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这不公平！他惊恐察觉，世界上竟然有那么多人已经给他的妹妹做了狗。她做主人时从稚嫩到熟稔，她说嬉笑话时从磕绊到流利，那些珍贵的过程他竟然一次不曾参与！

    所以现在她又是在干什么。那样草率地说那样有歧义的话，

    把别的狗吃剩的肉糜残渣扔到他嘴里？

    在她这里，他只配充当一个垃圾桶？

    陈轶利落挥臂，掀走隔在他们中间的那道碍眼玻璃门。

    门“哗啦”一声，与夜空里应景响起的那声雷声隔着很远回应。

    傅瑶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变了情绪，趿鞋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闪躲。

    “喂，你是不是没听见我说的那句话。行吧，没听见就当我没说，我可不是会重复第二……”

    “只说这句？”

    陈轶向前撵着她的脚步，冷冷出声打断，“只敢说这句？”

    这下换傅瑶狠皱眉头。

    她哥站在该死的背光地，导致她只能看到他那双阴森的眼睛。她不爱这种看不清对方神情的处境，因为那让她无法判断接下来她是该说更多的大胆话，还是该尽早溜之大吉，让她的哥哥早点休息。

    又一声惊雷歪斜地劈向她的所在，轰隆隆的。她怯生生地哆嗦一下。

    从她的视角看，像她哥用后背挡住那道本该劈向她的雷。

    雷要劈她？笑话，她不过是渣了那么一丢丢。反而是劈她哥更合理些，毕竟——

    “还敢对你的妹妹起这种心思。”

    “你说出声了。”

    陈轶勾唇嗤笑，很快又板起脸。

    雷一道道、一声声地劈着，把他心底的想法唤得清晰。

    他的意思是，他不是生气不是介意，而是在无法阻止不愿深究的情况下，

    他要吃她嘴里的新食物，涎水也好别的水也好，他要新的，多的，能够淹死她过往的某某们的。

    “真和他分手了？”陈轶问。

    傅瑶坐在床沿，看不清他干脆不看，反正能听清他的声音。

    “如假包换，早玩腻了。”宋津那个二百五傻子憨子，此刻远没有她哥那双鬼似的阴森眼睛让她心有波澜。

    “想好了？”

    “还行。”

    “确定？”

    “装备齐全。”

    陈轶又磨磨唧唧说了什么话，比她的声音大又比雷声小得多。

    屋里响着的钟表指针声，卫生间里水管里的水流声，她的鞋板敲向地板的“哒哒”声……这声音那声音，简直聒噪得像有一百只青蛙在咕呱咕呱地叫。傅瑶恹恹地捶了捶床，“听不清听不清，我说什么都听不清……”

    陈轶屈膝爬床，把手机光打在他需要明确看清的地方。

    那张脸总算不板了，墙上映着他逐渐低下去的黑影子。

    “听不清我的话，那就听你自己的。”

    他几乎在她里面待了一晚上。

    天亮时有人暴力捶门，他给小区物业打电话，说家门口外有个疯子拿着菜刀，要杀他们相依为命的兄妹俩。

    “对，就是我那个上大学的妹妹，她来家这边实习。昨天刚到家，今天就被眼红的人盯上了。”陈轶看着电子猫眼监控里的画面，“大爷你应该知道，有些极端分子就是看不得人家妹友兄恭，可能他没人爱吧，看见人家感情好，眼红得滴血。”

    “门外那小伙刚跟我打电话告状，他被你妹妹莫名甩了。他说你妹妹最爱吃他做的饭菜，这不，他起大早拿着菜刀揣着菜和肉就来了，就差把自己的碗筷也带来了。他说还是想给你妹妹做饭，顺便问问分手原因。”大爷疑惑的声音从陈轶手机里传出，“小伙子，你说我该信谁。”

    “我是她哥。”陈轶沉声，“哪有妹妹会最爱吃外人做的菜。”

    “也是，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孩。”物业大爷捞起警棍，“这鳖孙孩儿扯谎也不打草稿，等着啊——中间你甭开门，把门反锁，知道不，你这个当哥哥的得保护好你妹妹。”

    陈轶把门一层层反锁。大爷吩咐的，可不是他自己想做的。

    这里是他和妹妹的家，他把自己和妹妹锁在家里，谁都进不来，尤其是门外一脸失意的宋津。

    听着宋津被物业大爷和门卫驱赶的声音，陈轶心底无比安心。偶尔侧过半边身，去窥卧室里傅瑶熟睡的背影，此刻他简直不能相信，一个策略保守的哥哥居然会有那么、那么幸福的时刻。

    这一刻，他仗着男友与哥哥的双重身份，以为自己能趾高气扬到永远。

    瑶瑶还在睡，他想，她的肩膀时不时耸起，是在梦里梦到什么好笑的场景么，还是跟他一样，在细细回味他们比《雷雨》更背德的昨晚。

    ***

    她是在拿着手机，噼里啪啦地敲着字，跟朋友吐槽陈轶的表现。

    ——“怎么他跟那些男的一样蠢啊，要是全身上下的功夫都像嘴上那样的功夫一样好就好了。”

    ——“入场券和具体的体验项目怎么能一样，要是连入场标准都达不到，就算是哥哥也没办法吧。”

    ——“晕乎乎的，想不起来什么细节，是不是我哥放了什么迷魂香。”

    ——“我懂，妹对哥的生理性喜欢。”

    ——“我哥做狗做成这样真的很蠢，尚待本女王仔细教导。”

    ——“瑶瑶大王我要永远追随你。不过他可是你哥欸，之前你俩没发生关系的时候，我可从来没听你说他的坏话。”

    “但他现在是我的狗。”傅瑶果断敲下，在发送前又稍作修改，“但他现在是我的男朋友。”

    朋友：“哦～我懂我懂。我的哥哥先是我的男朋友，再是我的老公。祝瑶瑶大王和瑶瑶大王的小王哥哥99～”

    傅瑶皱眉：“并不。”

    朋友：“我的意思是，希望你哥可以撑过99个小时，以男友的身份。不过瑶瑶大王，甩哥哥会跟甩别的狗狗有什么区别么，我要蹲蹲。”

    傅瑶一时回答不出。

    她在她哥的床上磨叽到中午才起。她哥心情好得像中了一千万的彩票，给她做饭时背影晃来晃去如同大狗初化人形。她悄悄绕到他背后，明明想悄摸抓住他无形的尾巴，却被他提前抓住手腕，人也被带到他身侧。

    “不会走路了？还是觉得我不是你哥了？没大没小的。”陈轶笑着调侃，“用不着这么生疏，想牵哥哥的手就直接牵，往我手里塞糖还是小蜻蜓都可以。”

    “我才没有这么幼稚！”傅瑶挥拳捶陈轶的背，“而且我长大了好不好！要奖励或者整蛊，也得给你超大糖果或者超大蜻蜓才行。”

    “那我还把糖果剥给你吃，不过超大的糖果应该会吃得很噎。”陈轶搅着锅里咕嘟冒泡的大米粥，笑道。

    傅瑶又捶他一阵，“所以呢。”

    “所以要给你舀出一碗超大蜻蜓汤，大口一喝，不就把糖果冲下去了。”

    见他就要把一勺冒着绿意的米粥往她嘴里送，傅瑶“嗖”地闪避过去。

    “陈轶大笨蛋大傻子恶心大王鼻涕虫！我才不要吃蜻蜓！”

    然而她的嘴里还是被塞了口粥，她嚼着粥粒，品出原来那抹绿意是剁碎的青菜叶，梗梗的沙沙的，配合着被他吹晾过的粥的温度，慢慢组成她熟悉的家的味道。

    嚼完，她朝他“呸呸”两声，“苦的。”

    陈轶笑她口是心非，“你是妹妹，随你。”

    傅瑶无法形容用午饭时，他们俩的黏糊劲程度，主要体现在陈轶对她的目不转睛上。

    从前不是没被他这样盯过，只是哥哥成了男朋友后，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微妙。即使他把座位从她对面换成她身旁，她也有意无意避忌着，不去牵他的手。

    陈轶就说她才是胆小鬼，是敢做不敢当的缩头乌龟。

    她想说她才不是。拜托，一个渣女怎么可能因为睡了某个人就避忌得不行。

    然而被她睡的是她的哥哥，这种风味又与从前大不相同。

    “你不是谁是。”陈轶晃了晃手，“谁辩驳谁举证。”

    为了心里那点虚飘飘的微妙，她撒开了他的手。又为了掩盖那点微妙，证明背德后坦坦荡荡的不止他一个，她又重新牵起他的手。

    牵手时，他们身上同样明显的越线痕仿佛连成一条弯弯绕绕的线，她给那长线烫得没由头抖了下。

    陈轶说那是红线的威力。

    “没有谁家的红线会紫成我们家这样。”昨晚的记忆陆续回到她脑里，她为一时的冲动感到无尽的头疼。

    “哥，这是我们家的秘密。”

    所谓秘密，就是她不想公之于众的事。于他而言，那叫“做地下情人”。

    “对，是秘密。”他扬了扬他们相牵的手，确定关系后的狂喜让他并未察觉出她的言外之意。

    因此，她错以为他乐于做她的地下情人。

    她跟陈轶之间，过去一向没有不可公之于众的秘密可言。按说有了秘密，应该算是双方更亲密的体现，毕竟陌生人跟陌生人之间可不会有难言之隐。秘密也算是他们乐在其中乃至陶醉沉溺的一个乌托邦，他们本该更亲密无间，更像一条船上的蚂蚱，一个胞宫里的寄生体才对。

    但即使在昨晚，他们面对面的距离不超过一毫米，她依旧感到他们相隔甚远。倘若用距离和身份关系衡量，没有比他们离得更近了。

    但，她的心没在他身上。

    如果她仅仅是妹妹，那她最爱的人毫无疑问是她的哥哥。

    现在她不仅仅是妹妹，那么她就不再有最爱的人。她的哥哥也就和宋津们一样，终将成为她的过去时。

    头疼就头疼在，她知道无论什么身份什么关系，哥哥最爱的人永远只她一个。当他把所有爱都只投注给她，由此他就会开始各种不满意：“为什么你的最爱不是我？”“为什么哪怕对哥哥也像对其他男人那样？”

    之后会执着让她证明：“你还是更爱我的，我毕竟是哥哥。”但要证明，以他的性格，哪怕她跟所有前任和未竟的后任都断掉联系，他也不能够相信：“联系方式删了可以再加，拉黑了也可以解除黑名单。就算全都清除干净，但只要心不死，死灰也能不间断复燃。”他是个有情饮水饱的人，问题就在于她这里没有他想要的那种情。而一旦招惹，她根本甩不掉以情人身份行事的哥哥。

    所以，她说出声：“做你的女友，一定很辛苦。”

    做陈轶的女友要得一直自证，证明自己有多么爱他在乎他，像他所爱所在乎那样。表示爱如饮水一样简单，但证明爱，那简直是让一个渣女去死。毕竟哥哥可不像其他男人那样好糊弄。

    拜托，不自由毋宁死。

    头疼就头疼在，别人让她不自由，她可以让别人去死。但是对哥哥……

    还是一起死算了。

    她听到在接下来的进食时间里，陈轶喋喋不休地反驳她的话，什么做他的女友怎么会辛苦之类的反方辩词。

    至于具体内容，根本听不清。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等等，好像听到什么“招人”？

    傅瑶把筷子一放，耳朵机警竖起，“哪里招人？”

    陈轶声音一顿，带着开荤后特有的羞赧，“都招人。”

    傅瑶无语地“啧”了声，“我的哥哥啊，我是在问‘哪里招人’？”

    这次不还等陈轶回答，家里的智能语音助手就抢先答复：“主人你好，你的AI小助手‘哥哥’已帮你搜索到59条‘招人’相关词条，你需要的2025年招聘渠道汇总按类型分类如下：1.综合类主流平台，以BOSS直聘为例，若您需要询问互联网、金融、文化传媒等行业的招人情况，请在后台直接与HR沟通。2.……”

    陈轶紧急撤回一次脸红，“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招人’。”

    天呐看看她的哥哥吧，连智能语音助手的唤醒词都要被他设置为“哥哥”。可想而知，他一个人在家时根本不会使用这种高科技玩意儿，所有所有的高级文明都只为困住她的自由而存在。

    他爱妹妹到底爱到了哪种程度？是不是爱得足以能够变成鬼来阴魂不散地反复窥探她，提醒她？他怎么可以做到脑子里只装着妹妹，思维只在妹妹开口时启动？他那个没血缘关系的花心妹妹，到底给他下了多少迷药，竟使得他爱妹妹多于妹妹爱自由？

    她是不是真的不该在昨晚引诱他？他明明知道她只想过肾瘾而不走心！

    该死的，现在一切都生米煮成熟饭了！

    傅瑶两眼一抹黑，简直看不到未来。

    握着陈轶干燥温暖的手，她有气无力地喃喃：“神啊——哥哥啊——在妹妹里面待一晚上，现在你满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