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依旧炎热，知了在树上不停地叫，吵得人心烦意乱的，宁河一中的高一新生刚军训完，学生都趴在课桌上吹着空调聊天。

    “今天真是热死了，待会我打算去小卖铺买饮料，你去不去？”

    “唉，我听说四班那个小矮个是咱们市中考第一，真假啊？”

    “班长——空调能不能再开低点啊？我要化掉了——”

    一班的声音不能说全校都能听见吧，起码在这一层声音挺明显的，班主任拿着保温杯走进来，班里瞬间安静。

    “你们安静会儿，心静自然凉。”班主任拧开保温杯的盖子，喝了一口。

    班主任叫李炳，因为之前总喜欢给大家画大饼，所以现在他被同学们叫成大饼，不过他人倒挺佛，跟同学们关系不错。

    此话一出，班里立马怨气冲天，“我此生最讨厌的话就是心静自然凉！我现在冷静的可怕，也没凉快到哪去。”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全班都开始附和。

    大饼叹口气，说道：“你们年轻人气旺，这很正常，这样吧，我先回办公室了，少给你们增添二氧化碳。”有的同学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啥二氧化碳？

    “多一个人就多呼出一些二氧化碳嘛。”最后一排那个一直趴着的男生此时单手支着脑袋，看着自己大热天连军训外套都不脱的同桌。

    “对，就是这样，季尚晗同学说的很对啊。”大饼夸完就走出教室回办公室了。

    季尚晗挑挑眉，看着他那古怪同桌，“我知道有人耐高温，但是今天三十五度的天气，你怎么还穿长袖啊？”那人不说话，低着头抿唇。

    过一会儿，又抬起头看向季尚晗，摇头说道：“我不热。”

    看着林翼羽那十万分认真的眼神，季尚晗忍住没揭穿他，“嗯，你不热。”

    怎么可能不热，林翼羽这会跟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脸颊也热的红彤彤的。

    等到放学，林翼羽都没把外套脱掉。

    “唉，听说他之前脱掉过外套，身上有可多伤疤了。”

    “啊？是不是被家长打的呀？”

    “我看不像，应该是和人打架成这样的，唉唉唉，先别说了，他看过来了。”

    林翼羽扭头看着那两个背后嘴自己的同学，不吭声。

    季尚晗上前拍了其中一个人的肩膀，面带微笑道：“有什么不如去我同桌面前讨论，我看他已经看你们好久了，估计他也想和你们聊聊呢？”那两个人一看季尚晗不像什么善茬，连忙找借口跑掉了。

    季尚晗嗤笑一声，“闲的。”

    随后，季尚晗把自己包里的一瓶冰镇矿泉水掏出来递给林翼羽，“给，既然不想脱外套，就喝点水吧，别中暑了，我先走了，明天见同桌。”

    林翼羽低着头小声道谢：“谢谢。”

    一声谢谢而已，却让季尚晗心里乐开了花，语调都高了几度：“不谢。”

    林翼羽是留下来关灯的，等其他人走了他才能走，在等人收拾书包期间，林翼羽把刚才季尚晗给他的那瓶矿泉水拧开。

    冰凉甘甜的水流入喉咙，感觉身边的空气都降了几度，舒服极了，吨了半瓶水林翼羽才好些。

    他又不傻，天这么热，连他们家小区的流浪小狗都趴在树荫下吐舌头，他何况还穿了两层，怎么会不热。

    班里同学走完，林翼羽才小心翼翼解开军训外套上的扣子。

    教室里存留的空调凉气能让他凉快一小会儿。

    想到今天那两个和他不熟的同学，林翼羽顶着自己胳膊上贴的膏药发呆。

    他们猜对了，但又不完全对。

    打架了，但是自己是躺在上挨揍的那一方。

    没家长打，因为自己就是没爸妈。

    之前林翼羽和季尚晗比过手腕粗细，一比才发现，林翼羽瘦的只剩皮包骨了，骨架也小，季尚晗都担心风把他吹倒了。

    教室里的温度又开始回升，天也很阴，空气不像平常一样干热，今天闷闷，看样子是要下雨的节奏。

    林翼羽把扣子重新扣好，把灯也关上，背着书包出了校门。

    高一军训，高二高三提前开学补课，校门口挤着很多家长。

    “翼羽？”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林翼羽扭头看去。

    只见一个身着黑西装的男人站在那儿，脸看着很慈祥，虽然男人本身看着才三十几岁。

    翼羽见到来人也很惊讶，“李先生？”翼羽看着面前的男人。

    要说他和李先生怎么认识的，还得从暑假的时候说。

    暑假的时候翼羽出去买菜，去菜市场的路要经过一个小胡同，正巧碰见了初中的同学，按理说碰见同学不算坏事，但是翼羽在初中的时候性格孤僻，不爱说话，最后遭人排挤，那几个同学仗着这一点整天在他班门口堵他，收他保护费。

    得到钱以后几个人就拿去买零食，翼羽也不告诉老师，就一直默默忍受着，就这样熬过了初中。

    谁想到那天居然会碰见这几个人，翼羽一愣，转身就想跑，结果被人死死按在地上，根本动不了。

    “跑什么，大家都是熟人了，规矩你不懂？把钱乖乖交出来，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其中一个人像之前那样朝翼羽面前伸出手。

    翼羽不同意，还咬了一口那人的手，那人痛的嗷嗷叫，踹了翼羽好几脚。

    “唔……”翼羽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那人快要气死了，脸气的扭曲，大声吼道：“打！”

    一堆人冲上去揍翼羽，躲都来不及，等那群人撒完气，翼羽的身上直接挂了彩。

    后来，是李先生路过看见躺在地上思考人生的翼羽，把他带去自己的家里包扎伤口。

    “翼羽，你看见昔雅了吗？她这会已经已经放学了啊。”李先生语气温柔，嗓音也低沉，那满怀慈悲的脸和声音，总是会让翼羽觉得格外舒服。

    翼羽回想了一下，手加重了几分握紧矿泉水瓶的力道，“五班应该放学了，要不再等等吧？或者打个电话之类的？”

    说完，翼羽就和李先生道了别。

    回到家，翼羽打开手机，给季尚晗道谢。

    Y?：谢谢你的水。

    对方几乎是秒回。

    OvO：不客气～↖(^ω^)↗

    特别骚的波浪号，翼羽放下手机，仔细回想自己和季尚晗是怎么认识的。

    受初中性格影响，林翼羽进入新班级自己选择坐到后排最角落，就这样越隐蔽越好。

    谁知道同桌是个见谁都能聊的人，硬是把翼羽微信要到了，“同学，加微信可是建立起我们两人之间友谊的桥梁的第一步啊。”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两个人关系变得好了起来。

    但在班里，他也只和季尚晗关系好，其他人的名字他都没认全。

    对于翼羽而言，友谊关系不是很重要，他只想逃到别的地方，远离这个城市，他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生活，自己的世界不需要其他人。

    季尚晗没否认他的观点，之前军训休息的时候，季尚晗把双人冰棒的另一半递给翼羽，背靠在校园里种的梧桐树上，语气懒散道：“不社交也好，避免和什么坏人勾搭上，不过，还是要交一个朋友吧？毕竟不是什么事都能自己做到，你说呢？我觉得我就不错，咱俩友谊关系绝对不是三天速成七天分别的那种，咱俩之间的友谊桥梁绝对不是什么豆腐渣工程。”

    翼羽觉得季尚晗这么说也没错，随后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观点。

    收起手机，翼羽躺在床上，把外套脱掉，随手一扔。

    房间小，空调开了和没开一样，老小区的房子不隔热，冬凉夏暖，翼羽伸手推开窗户透气。

    呃，好吧，窗户锈死了，推不开。

    翼羽热的实在没力气，索性直接去衣柜里拿出来凉席铺在床上。

    这个房子是他爸厂里分配的，小的可怜，才50平方米，下雨天客厅墙壁那边会往里渗水，整个房子都潮潮的。

    后来厂子倒闭了，他爸也没找工作，靠他妈妈工作挣钱养家，翼羽仰面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窗外的天空。

    几只小麻雀飞过去，落在楼下的苹果树上。

    等林翼羽再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闹钟没有响，林翼羽赶紧从床上坐起来。

    心想，完了完了，一定迟到了。

    穿上外套抓起书包就往学校跑，连早餐都不准备买了，但是又仔细想想自己的身体，体弱多病，又转头去王大妈开的早餐店。

    “姨，要两个胡萝卜馅的包子，一杯豆浆，打包带走。”林翼羽跑进店里气喘吁吁的，手艰难地伸到书包侧面去掏钱。

    王大妈一看是翼羽，赶快招呼厨房里的儿子把蒸笼里的包子拿出来，“小羽来啦？这锅包子马上就好，姨这边有个蒸笼坏了，今天蒸的少，唉？你今天咋还背着书包了？今天不是周六吗？一中还上课了？”

    林翼羽一听，愣了一下，昨天又热又累，已经忘记是周几了，随后翼羽把书包从背上卸下来，放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笑着摇头道：“没，不上课，我去药店买点药，奶奶这几天就过来住了，听我姑她们说奶奶的药快吃完了，我买点备着。”

    这倒是真的，原本翼羽是打算放学再去药店买药的，不过现在倒是不用放学再去了。

    王大妈听后笑着点头，“唉，小羽真乖，不像我们家那臭小子。”说完，还瞟了一眼厨房里的少年。

    厨房里的少年注意到母亲的目光，抬眼看了一下，又低头继续干自己的事。

    “姨，能把包子和豆浆换成胡辣汤和油条吗？我不带走了，就在店里吃。”翼羽又拿出来两块钱，放进旁边的零钱筐，王大妈笑着点头应答，让儿子去拿油条。

    热乎乎的胡辣汤端上桌，热气直往上冒，香味在早餐店外都能闻到，面筋吸满了汤汁，胡辣汤里还放了粉条，豆腐皮，花生，木耳，一口下去肚子里都暖暖的，再把炸的金灿灿的油条放进胡辣汤里，让油条浸满胡辣汤，一口下去，油条又香又酥，还不腻。

    胡辣汤是翼羽最喜欢吃的早餐，不过夏天吃比较热，冬天喝上一碗胡辣汤，一上午人都是暖暖的。

    吃完早饭，翼羽背上书包去十字路口那边的大药房买药，“不知道钱够不够。”翼羽自己小声嘀咕了一句。

    奶奶过来住是很突然的，奶奶现在得的病不能停药，姑姑她们现在突然让奶奶过来，翼羽本人特别茫然。

    前几天翼羽的小姑打过来电话的时候，季尚晗在旁边听着，男孩子就倚着那棵梧桐树挑着眉看他蹲在地上接电话，本来人就高，这样一看，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喂？姑姑，嗯，我在学校呢，今天的军训结束了，刚要准备回家呢，啊……有没有同学在身边？”翼羽抬头看了下季尚晗，季尚晗摇头，翼羽心虚说道：“没有，同学都……走过了，对。”

    接着，季尚晗在这长达十分钟的通话过程中看见翼羽的表情从惊讶到不解，再到难堪。

    电话挂断的那一刻，翼羽垂下眼眸，继续蹲在地上，季尚晗也顺势坐下来，靠着树，“怎么了？你姑姑说什么了？我看你表情应该不是什么好事。”说完以后，季尚晗又想了一下，补充了一句，“起码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我小姑说让奶奶来我们家住，她们现在在轮流照顾奶奶，该我们家照顾了。”季尚晗没听过翼羽的家里事，也不胡乱评价，“然后呢？你父母不在家吗？”

    看着季尚晗的眼睛，翼羽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该怎么说，自己妈妈很多年前就去世了？还是他亲爹现在跟个失踪人口似的根本找不到人，自己的生活费还是自己暑假打黑工挣的。

    “我们家……不太方便。”翼羽说完以后眼神飘到别处去，“嗯。”季尚晗拉他起来，没有多说什么。

    这次的买药钱也是翼羽打黑工挣的钱，“您好，这个需要医院开的单子，这是处方药，您带单子了吗？”店员是个很和蔼的阿姨，“有的，您等一下。”

    翼羽从包里掏出来，递给店员，最后买了五盒，五盒，十天的饭。

    翼羽已经找好了工作，就在王姨的早餐店帮忙，王姨管早饭，还给他每个月的工钱。

    回到小区，翼羽的手机响了一下，是季尚晗发的消息。

    OvO：你看见群消息了么？

    Y?：什么？

    OvO：交书费啊。

    Y?：好，我现在去看看。

    高中，已经不在义务教育范围内了，翼羽回到家，从自己书桌的抽屉里拿出来一个小铁盒，上面还有把密码锁。

    时间有点久，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密码，翼羽试了一下，锁“啪嗒”响了一声，开了。

    里面有一个金项链，一封信，还有五个信封，每个信封里都有一千五百，翼羽看了看自己的余额：103.36。

    翼羽拿起来那封信坐到地上，准确来说应该是遗书，他小心翼翼展开，信纸纸张泛黄，但是上面的字很漂亮很规矩。

    亲爱的小羽：

    等你看这封信的时候，可能已经上高中了吧？妈妈真想看着你长大，说实在，妈妈得这种病，已经很拖累你和爸爸了，所以我选择放弃治疗。

    不要狠妈妈，好吗？妈妈知道小羽是乖孩子，妈妈住院的时候，都是小羽提着保温桶来医院照顾妈妈。

    其实啊，妈妈想给小羽一个好的环境，但是妈妈不是一个好妈妈，还没让小羽幸福呢，妈妈就先自私的离开了。

    妈妈不奢求你会原谅妈妈，但妈妈真的不想再拖累你和爸爸了，化疗的费用，我们真的承担不起，你还要上学呢，妈妈那个时候查出来已经是晚期了，治疗没用的，所以妈妈想最后一段时间陪陪小羽，能看到我的儿子小学毕业我就很知足了。

    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所以写这封信给小羽。

    当时妈妈吼你，不是讨厌你，而是觉得妈妈太没用，我五年级的儿子，为了我，去捡瓶子，而我却只能躺在床上，听天由命。

    妈妈一直都爱你，小羽，你是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最想去保护的人，妈妈向你道歉，在最后的时间里，我还要向你撒气。

    这条项链，是姥姥给妈妈的，妈妈卡里还有七千五百块钱，现在全都取出来，放在信封里，小羽如果要交学费书费，就来拿，来用。

    对不起宝贝，妈妈能给你的东西只有这么多，这已经是妈妈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妈妈很没用，对吧？

    要好好生活，要爱自己。

    妈妈没什么文凭，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妈妈爱你，爱到妈妈觉得妈妈离开是对不起你的，但是，对不起，我的儿子，原谅妈妈这一次的自私。

    以下是妈妈的承诺。

    若我因疾病死亡，我的所有财产，将移至我的儿子林翼羽名下。

    ——李琳，永远爱你的妈妈

    看完信，翼羽把信重新叠好，叠整齐，重新放回铁盒子里，书费一共五百，学费自己报过是贫困生，所以学费得到了补贴，书费应该也会有补贴。

    翼羽决定问一问班主任，站起来后，翼羽抽了抽鼻子，拿起手机，点开班主任的微信。

    得到班主任大饼的回答后，翼羽轻呼出一口气，骂了自己一句。

    哭什么，都这么大了，被妈妈看见了，多丢人，都是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