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便从榻上起身,顿时有些手忙脚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她还是气呼呼的模样,唇角还打着颤,又不敢过于靠近,只站立于旁侧左看看右瞧瞧,心想着待她消消气便好了。
哪知她虽是深吸了几口气,看似冷静了不少,他刚跟着松了口气,倏地,忽然攥住他的掌骨,像狡猾的兔子,身子倾斜至他跟前,贝齿一露便扯着便将糕点往嘴里送去。
唇舌触碰间的柔软,不禁让江淮序脚步一滞,竟忘了抽离,只瞪大了双眼看她大快朵颐。
程昱初将嘴塞得鼓鼓囊囊的,舌尖还添去唇瓣上的碎末,这才满意地将他松开,转而又双眼含泪怒瞪了他一眼。
江淮序看看她又瞧了瞧指尖那点糕点沫子,俊眉横挑,诧异道:“当真这般好吃?”
她啜着鼻音,喃喃道:“歹贼,你懂什么。”
娘亲的画面在脑海里盈盈升起,她双眸倏地又染上了一层水雾:“那有娘亲的味道……”
小女娘的呢喃还夹着丝丝哀泣,伤感的情绪在狭小的屋内弥散开来。
狂风铺天盖地,远处飘来的云层将日间那微忽细微的阳光尽数笼罩,让人一时不分白天亦是黑夜。
今日是她的生辰。
年年此时府中便会准备这般口味的糕点,却可惜,全在三年前戛然而止。
瞧着眼前的小人儿垂眸啜泣,江淮序心里头莫名徒增某些说不上来的情绪,但见她眼睫还挂着泪,声音却下意识软了两分:“怎地又要哭了,你母亲肯狠心将你送入宫里,你还这般念她的好?”
“不会说话便莫要胡说了!”听闻他说这句话,程昱初更加断定他便是来给自己找不快的,火气直窜而上,到嘴的话也分外的难听:“我娘亲才不是这样的人,倒是你,浪迹江湖之人,怕不是早早便没了娘疼。”
哗啦……
顷刻间,天空骤然划过一道闪电,随之而来的是倾盆大雨,阵阵拍打在枯旧的窗柩上。
似是触及了心里头不愿提及的往事,江淮序登时脸上弥漫霜色,鹰眸暗沉,凛冽的目光间划过几分肃杀的意味。
但也只是一瞬,便又变回了那吊儿郎当的脾性,俊眉舒展开来,笑吟吟道:“既然如此,小昱初难道又不是吗?”
不然谁愿甘自将自己的后半生锁在这高强之中。
瞥见她还想反驳,便凑近她稍稍弯下身子,抬手指了指额角的淤青:“喏,这可是你刚刚砸的,在这之前还没人能伤我分毫,现在我们两清了吧?”
程昱初剜了他一眼,仍是不服气道:“谁同你两清了,看在今日是我生辰的份上,便不同你计较。”
“你看,可不是我要同小昱初纠缠不清的,欸,原来今日是小昱初生辰呀。”
江淮序向她靠近几步,贼兮兮道:“听闻皇后准你休沐一日,不如,让我带小昱初出宫去一个地方。”
还不等她反应,他长臂便环住她的腰肢,轻轻一揽便将她带到怀侧。
蓦地,程昱初上一秒才见他只手推开窗去,脚尖蓄力一踏,须臾间两人双双落至宫墙上。
骤雨下了片刻便逐渐飘渺细密,至二人踏落宫墙,已是轻浮如羽毛,打在人脸上挠痒痒似的。
放眼望去,朦胧烟雨中,皆是宫中一堵又一堵高墙,像极了偌大的囚笼,却不知困住的又是谁的后半生。
程昱初来不及感慨这些,双手环住他的窄腰,指尖蜷起,小心又惶恐的攥住他衣衫的一角,脸上的泪渍沾早已了他一身。
也不是故意的,她是怕这登徒子万一又想戏弄她将她扔在了高墙上。
可不能就让他这么走了!
江淮序察觉到怀里的小人儿害怕的模样,虽有不屑手腕却紧了紧,嗤笑道:“小昱初可看见了?那便是熹华殿。”
程昱初抬眸稍稍擦过他的胸膛,只一眼她便认出来了,可目光所及之处,更让她心头一紧。
院角站着是那高常青!
程昱初心虚的偏过头去,低声道:“你就不怕被人发现了?”
江淮序朝她扬唇轻笑道:“为何要怕?大不了我带你出宫去,再也不回来可不更好?不过这下看来,小昱初是答应随我出宫了。”
他笑得爽朗恣意,仿佛整个如迷宫宛如游蛇走龙的宫殿尽是他囊中之物,眉宇神色舒然之间,程昱初好似看见了他另一般模样。
一种王侯贵胄身上的坦然自若同不怒自威的气质。
愣神之际,他又成了那游侠或江湖闲散人士。
江淮序像似十分熟悉皇宫的布防与路线,他轻功极好,落脚之处除了程昱初那双浅浅淡淡的鞋印子,几乎看不到他的痕迹,稍喘息呼气的片刻,他已经将她携至城外一处熙攘的市井中。
程昱初双脚安稳落地时,身子竟还有那在空中快速疾行的飘浮感。
可不想出宫这是她能拒绝的吗!分明是他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她撸出宫去,好在一路上江淮序倒是恪守己份,没有对她做出逾越之举,一来二去,她竟神奇的对他放下了些芥蒂。
虽说只见了一面,可心底总有种熟悉之感,就好似从前也有这么人将自己揽入怀中,三年前那策马将她解救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小哥哥乍然闯入脑海里,可情急之下又未看清那人的模样。
正想着,她面色上逐渐浮现一层落寞,江淮序以为她又不开心,不禁皱眉无奈道:“怎地又不开心了,可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程昱初踉跄地离了他几步,捋了捋素白衣衫上的褶皱:“那我还得多谢你这个阎罗王心慈手软,还肯带我出宫了。”
“你就这般同威胁你的人说话,就不怕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换句话说。”她心中极恨,口吻冷清道:“你是有求于我,不是么?”
江淮序不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倏地伸手取下身上的玄色披肩便裹在她身上。
他身材欣长高大,披肩是按照他的款式做的,这下穿在程昱初身上松松垮垮的不说,仅仅是只能让她露出颗脑袋来。
望着她脸上的婴儿肥又鼓囊囊的,江淮序没忍住指腹轻揩去她脸颊上的雨丝:“你穿的这身太扎眼,先去给你置办身新衣好了。”
程昱初掀起纤长的羽睫,闷闷的点了点头,便任由他牵着细腕往深巷走去。
阵雨暂停,地上湿漉漉的,街巷商铺皆收起了遮雨伞具,耳边接二连三地响起了摊贩的叫唤声。
熙攘人群,生气勃勃,全然一幅朝朝日上的画景。
程昱初好久没感受过如此情境,心里快意安定了几分,仿佛短暂地忘却了今日种种不快,连带着唇角都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在宫里办事,若是得不到主子的允许是不准随意出宫的,何况她又是皇后身侧的钦点女官,自然是要时刻准备好伺候皇后的一切需要。
往日她能出宫的机会又少之又少,且都挑在凌晨人少的时辰好替她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正好今日皇后许她告假,能偷偷出宫也不算坏事。
这么想着,身子都跟着轻松了许多,顺带着看向江淮序的背影都顺眼不少。
“到了。”
程昱初随他站定后,抬眼看向那木匾,疑惑道:“思坊药堂?不是要置办新衣,来这作甚?”
门前竹榻上还躺着个摇曳着蒲扇,胡子白花的郎中,听见二人的动静,眯着双眼便蹭蹭站了起来。
“二位是抓药还是问诊?”
冬至未过,人人攒下银钱准备迎接将至的春节,不说街上都是些捂着荷包的散客,看病问诊的除了染上严重的伤寒,便鲜少有人会光顾医馆,所以这郎中瞧见两人后倒是比往常要热情许多。
那郎中捋了捋本就稀疏的胡须,目光最终落在程昱初脑门早已结痂的乌青上,便没由头的朝江淮序斥责道:“你这个夫君怎么当的,女子本就以容颜为贵,夫人生得如此出落不凡,也不知道好好珍惜,再严重些,破了相你又该如何?”
话落两人面面相觑,还是程昱初先红了脸,手腕不动声色地从江淮序掌心抽离。
江淮序撇撇嘴,却是指了指自己同样青肿的额角:“大夫,我这也磕着了。”
“依我看,还是夫人下手轻了。”
江淮序:“……”
有人撑腰的滋味是不错,这话倒是使得程昱初不禁掩面嗤笑,但在郎中眼里颇有打情骂俏的滋味,他摆摆手,不与他二人再闲聊:“行了,随老夫进来罢。”
郎中伸手从门侧掌了一盏烛火,佝偻着弯背将二人齐齐引入堂中。
药堂不算大,左侧是一张不大不小的红漆案台,旁侧整齐摆着几张长椅,铜色镂空香炉冒着汩汩烟气同时传来阵阵药香。
烟熏入眼,程昱初眸光忽闪几下,澄澈的眸子微眯,颇为不适的蹙起了眉眼。
郎中放盏取药的间隙,她不经意的举动却分毫不差尽收他的眼底,旋即幽幽道:“姑娘可是眼睛不太好?”
身为医者,素日里看东西瞧脸色便比常人仔细的多,这会儿余光一瞥,心里对她的病症倒是估计了个七八分。
江淮序四处张望的眸光倏忽聚拢在那郎中身上,逐渐收紧,朗目疏眉下是波涛涌动,浮浮沉沉。
不待程昱初扣着指尖想着如何回答,他便擅自对他反问道:“大夫何以见得?”
她站在他身后,刚张的嘴又恹恹的阖上,抿了抿干巴巴的嘴唇。
她这三年游走于形形色色的人之间,对于察言观色,她不敢保证自己已经能够处事圆滑立于世。
但对于江淮序,她觉着他好似有能掌控全局的能力。
总是能比她提前一步看穿他人的小心思,或是自己须斟酌才能更好应付的琐事,他却能如鱼得水般自然化解。
虽说他还没这般做,可她便是心底一直隐隐约约察觉到他与旁人的不同。
且面对这药堂的郎中,她确实是怀抱着三分的警惕。
后宫哄骗欺瞒,毫无防备的表面私下却做的别样的算计,这些种种她见的不少。
“诶呀,二位不必担心,老夫行医数载,这年纪越大眼神愈发不好使,便开始常年用此熏香。”
说着郎中拢起一把稀碎的粉末,同几味药材一齐扔入油纸中:“像夫人如此双目干涩,时而伴随些许瘙痒,刚开始接触这熏香便会很容易诱发,但时间久了也就慢慢有了治愈的疗效,但依老夫看来,还是早些诊治的好,以免日后严重了落下病根。”
“多谢大夫,是我平时疏忽。”江淮序如是道,缓缓向那郎中移步:“请问大夫可有药熏的秘方?回去后我也替夫人日日熏香。”
“没有,祖传秘方。“郎中抬眼乜了他一眼:“但我倒是能私授夫人一些。”
江淮序登时语噎。
又看着他翻出一瓶小巧玲珑的玉瓷瓶器,手上携着一块干净的纱布,就要替程昱初上药。
起初她还有些不适应,但转念一想,程昱初觉着这郎中定是个十分体贴夫人的。
如此相敬如宾,平起平坐的画面,不禁让她想到从前在程府,阿爹和娘亲的恩爱模样。
人人都说上京程氏,阖家美满,羡煞旁人矣。
回想起往日时光,程昱初不免有些动容:“想必,您对您夫人应也是如此吧,美满平和子孙满堂,在这世道已是多有难得。”
更甚是比起困在宫中,那些被遗忘的,不受待见的妃子们不知好上多少。
“老夫从来都是孑然一身,终身未娶,只认了个义女。”旋即目光瞥向她面上,就在她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时,那炽热的目光才堪堪收回。
“你到挺像老夫的一位故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