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几天的练舞,纪佳淼也出现了几次,有时候是说来看看齐亦香跳得怎么样,有时候说是不想待在办公室。
某一次纪佳淼帮忙录了个四个人一起跳舞的视频,想发给她们看看的时候,杨娜娜的手机落在办公室了,齐亦香的手机没电,沈茗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纪佳淼就想躲,最后只能加上了何瑜的微信,让何瑜把她拉进四人的微信小群,把视频发在里面,回家也能对着再练练。
总之最后毕业典礼的表演完美结束了,这次也没有学生带手机来拍视频放到网上。
等到处理完学生填志愿,出成绩,出录取结果后,何瑜也到了难得放松的暑假。
何瑜非本地人,暑假还没开始放就开始被爸妈连环催着问什么时候回家。
她和父母关系挺好,不抗拒回家,只是年逾三十,一旦回家总会被一个永恒的问题困扰——
什么时候结婚?
宁城比老家那里发达一点,人们的思想也会更先进一些。
九中虽说老龄化严重,这些老教师热衷于给小年轻牵线介绍对象,但他们还不至于像村口大妈似的因为年轻老师不结婚就经常挖苦讽刺。中年教师群体里也有几位年近五十依旧单身的,说是这辈子不准备结婚了,也没影响她们工作升职等等。
而且年轻教师里对于爱情看得很淡的人也不少。
像刚毕业工作两年的沈茗,因为之前搭了班所以偶尔和何瑜聊天,也曾说过她不想结婚。
像纪佳淼,据说每次给她介绍对象她都会礼貌拒绝。
所以不回家的日子,何瑜一个人在宁城生活的时候还算自在。
但回到家就不一样了。
父母爱她所以不至于死命催,那些亲戚朋友嘴上说着“为你好”每次聚会吃饭都得提这事。
何瑜想想就烦。
说起来,她上一次谈恋爱对象还是大学同学,等到毕业了工作起来异地就分开了。现在提起,对那位男同学好像都没什么印象了。
工作以后,因为是英语学科,基本上每天都要上早读课,早上七点要到校,六点多就得起床准备去上班;自从有了延时班以后,有延时课的日子将近晚上六点才下班;周末也是用来调整心情准备下一周的痛苦。
加上被学生气、被家长烦、被领导要求干这干那的,根本也没时间想感情这回事。
她觉得一个人的日子挺舒心的,没必要非得结个婚给自己找罪受。
今天是二姨家的孙子的百日宴。要不是妈妈和二姨关系还不错,何瑜对这些很多亲戚在场的时刻都是能避就避。
果不其然吃饱喝足后那些一年见不上几次面的亲戚又开始说那些话题。
“哎呀呀,何老师什么时候结婚啊?”
“要我说啊,当年老何就不该让她去宁城,留在咱们安城当个老师不也一样,哪会像这样,长辈的话都不听...”
“都三十岁了吧,眼光别太高。”
“我那三姨家的孙子,也还没谈对象,要不要...”
何瑜对这些人的话一句不回,好像他们说的人不是自己一样,继续吃菜,吃完就开始玩手机。
“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和她说话都不答应。”
这招也没用,何瑜说了一句“我去洗手间”就离开了饭桌。
其实根本也不想去洗手间,百日宴在一楼大厅办的,她知道这个饭店三楼有个露台,走上去透气。
一边在微信群里和关系好的朋友们吐槽自己又被催婚,一边在各个app里流转,看了半天发现也不知道该玩什么好。
好朋友里也是新婚的新婚,带娃的带娃,没有人秒回,她百无聊赖地下滑着消息列表,看见了放假前刚加上好友的纪佳淼的头像。
她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也没结婚。她也会和自己有一样的困境吗?
不过她和自己好像不太一样的。
她在一些年轻同事们的聊天中听到过一些,也看见了纪佳淼微信头像中叠加的一层淡淡的六色彩虹。
何瑜自己不是同性恋,却知道这是什么含义。
如果硬要说纪佳淼只是个lgbt友好人士或说她只是爱好彩虹也说得过去,但是何瑜记得,刚参加工作的纪佳淼跟现在的沈茗一样,都是那种鲻鱼头短发;以及听说年轻老师问她要不要相亲,她真的说过“对男的不太感兴趣”这样的话。
说不定人家只是不结婚但有对象已经出柜呢。跟自己这种七八年不谈恋爱的还是不太一样。
加上微信后的这些天里,纪佳淼也主动找她聊过几次天,有时候是聊聊各自的爱好,上一次聊天是吐槽了放假回家后的无聊。
纪佳淼也不是宁城本地人,她家乡在离安城不远的海滨城市云城,这几天也离开宁城回父母家了。
当初加上好友没多久就去练舞了,也还没来得及改备注,纪佳淼的微信名叫“水土”,何瑜猜测是“佳”和“淼”字拆字得来的。
水土:何老师?
手机一震,何瑜收到了纪佳淼的消息。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按到了拍一拍。
还好纪佳淼的拍一拍没有特别古怪,甚至都保留着默认的格式。
Hy:不好意思,不小心按到了。
水土:在看我朋友圈?
纪佳淼还发来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说实话这话有点难接,但也是合理猜测。点头像看朋友圈确实是个很容易不小心拍一拍的时刻。
Hy:不是
Hy:其实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Hy:但是又觉得可能会有点冒犯
水土:您说
还跟了一个好奇小猫的表情包,和刚才可爱表情包是一个主人公。
Hy:你回家会被催婚吗?
水土:当然会
水土:你怎么知道我刚被催完一轮结束?
Hy:因为我也正在被烦。
水土:好巧哦…
纪佳淼发了个摸头的表情包。
水土:别放在心上,不听他们的!
Hy:嗯,好。你也别不开心。
想了想,何瑜发了一个开心的表情包给对方。
妈妈的电话此时打来,问何瑜去了哪里。
“洗手间啊,马上回来。”何瑜听见妈妈说马上准备结束了,这才准备重回一楼。
回去的路上,因为爸爸喝了酒,所以是妈妈开车,何瑜坐在副驾。
不知道为什么,拉开车门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那天问她“坐在后座还是副驾”的纪佳淼。
原来她也是凡人,也有被催婚的困扰啊…
“宝宝啊,爸爸妈妈不想催你,但是你能不能给个消息,是不是不准备结婚了?”后座的爸爸可能因为刚才听了那么多亲戚的话,忍不住也想问一句。
“可能吧。”
“你是不是喜欢女孩子啊?”
何瑜瞪大了眼,回过头去看爸爸,看见她的老父亲正扒拉着副驾的座椅,看上去很期待的样子:“我猜对了吗?那你有女朋友没有?”
“……你是不是最近短视频刷多了。”何瑜无奈道,“没有女朋友,我单身。只是觉得工作很忙,加上一个人过得很自在。”
但她爸的话还是震惊到她了。
没想到她一向认为传统的父亲居然会主动提及“同性恋”这个敏感话题。
可惜她还真不是。
“要我说啊,结不结婚没关系,但确实可以谈个恋爱找个伴。”开车的妈妈加入了话题,“你一个人在宁城,我们也会担心的。你现在大了,也不像前两年那样一有什么事情就跟我们说了。妈妈知道你工作肯定不会真的很顺利,一定也有些不愉快的事情没和我们说。要是有个人能照顾你,我们也好放心点啊。”
这倒是实话。
爸妈上一次来宁城还是因为自己四年前被上一届学生抄起凳子砸得头破血流。
被砸的理由仅仅是因为该生未完成作业,她盯着让学生补完。
那时候她脑瓜开瓢,血流不止,把教室的学生和巡视的领导吓个不轻,领导知道她在宁城一个人住,征求她同意后把的话打到了父母那。
她还记得那时候的爸爸,接到电话后连忙开了六小时车赶到了宁城,冲到病房差点也要砸了来探望她的砸人学生的家长。
万幸的是凳子很重,那学生举起以后使不上力,最后砸在她身上的时候力偏了,只是砸在了她的肩膀,铁皮划伤了她的额头。看上去头破血流,实则也还好。
学生是未成年,定不上罪;又是义务教育阶段,学校没权开除学生;家长一个是厂里打工的,一个是打零工的,医药费也是堪堪凑齐,更别提赔偿。
校领导各种和稀泥,这事稀里糊涂过去了。
甚至搞笑的是等她出院了还得当这个班的班主任。
想到这,何瑜摸了摸自己额角的小伤疤,仿佛又感觉有些头疼。
在九中这样的学校,如果带的是普通班,本就不要求学生能有多优秀。何瑜自始至终也只是想不愧对自己作为教师的本心。
平日里那些对老师不敬的话和行为都可以暂时不论,但真到她身体受到伤害了,所谓的教育热情也被一盆水熄灭了。
也就是从这次以后,她很少会对爸妈说工作上的不易,总害怕他们担心。但却忘了一直报喜不报忧,爸妈会更担心。
“知道。如果有喜欢的我会谈。”
不论是哄爸妈开心,还是她真这么想,总之喝多了的老父亲听见了这话,重新躺回了车后座。
不一会又听见他絮絮叨叨起来:“闺女一定要擦亮眼啊…男的女的都行,重要的是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