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学

    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多年以后,白鹤忘看着这句令人发省的话,直言:“呸,都是狗屁。”

    初秋的一个黄昏,微生镇。

    一家名曰‘日用百货’的小卖部前,聚着一堆下象棋的老头,明明只有一盘棋,愣是被这五六个老头下出了七八盘棋的样子,吵吵闹闹。

    与小卖铺前热闹的场景不同,镇子最边缘的的一座小院里,却很是安静,屋檐下的两人端着饭碗,就坐在台阶上吃着。

    屋内暖黄色的灯光也柔和不了二人的清冷。

    终于,白若箸打破了宁静说话了,声音中带着一些遗憾和不解:“哥,你真的不念呢?”

    白鹤忘应是吃完了,将碗筷搁在一旁的台阶上,很是随意地说道:“嗯,念书没劲,还不如骑我的摩托车。”

    说完他伸了伸腿,两只手撑在台阶上,仰头看着夕阳最后的一抹微光,眸里淡然,看不出什么情绪。

    白若箸明显不信:“是不是因为张博他们……”

    “不是。”白鹤忘不太想跟张博几个垃圾有挂钩,温声解释道:“若若你也知道,我每次考试都是倒数第一,所以这学校也没什么可眷恋的了。明年你就要中考了,不要多想,哥哥我有分寸。”

    “是啊,明年你也就要高考了,为什么不能等高考结束?”白若箸有些许无奈。

    “我的成绩参加了高考那也是浪费资源……”白鹤忘自嘲的笑了笑。

    妹妹还想再坚持坚持:“可是哥,你以前……”

    “对啊,你也说了,那是以前,”白鹤忘转头看向妹妹,转移了话题:“吃完了吗?还吃吗?”

    “不吃了。”白若箸叹了口气,她知道这是劝不动哥哥了。

    她还想问问,高中不读完哥哥不会觉得遗憾吗?现在看来,哥哥是真的放下不在意了。

    白鹤忘站起身接过妹妹的碗,往厨房走去:“嗯,我去洗碗,天黑了有点凉,外面不要待太久,小心感冒。”

    白若箸摸了摸冰凉的手,入秋了,是冷了。

    十五年前,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三岁的白鹤忘搬到了这座小镇。不幸的是,那一年,他们的母亲云竹因为生白若箸时难产而去世。

    而十年后,他们的父亲白淇也消失了。

    好在家里资产还算殷实,兄妹二人才不至于沦落到需要辍学去早早打工的地步。。

    第二天,白若箸已经早早的起来去上学了。

    白鹤忘则是一觉睡到了八点钟,才恍恍惚惚地睡醒了过来。

    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白鹤忘微微眯了眯才适应了光线,睁开了眼睛:“真他妈地舒服啊!”

    翻个身又躺了一会,白鹤忘才懒懒地起了床。先是去了妹妹的房间看了一眼,没人。这才哼着小调去洗漱。

    收拾完自己又收拾院子,等到全部收拾妥当。白鹤忘看了看手机,已经九点多了。

    拿起自己的摩托车钥匙绕在食指上,一边甩一边往车库走去。

    不过,刚走出门他就又折了回来,拿起挂在墙壁上的黑色书包斜挎在肩上,余光又瞥了瞥挂在旁边的校服,一边嘀咕道:“丑死了。”一边又放下书包换上了丑校服。

    偌大的车库其实也就一辆车,一辆摩托车。

    蓝黑配色,不动的时候就像是一头蛰伏的野兽,很酷。是当时很流行的雅马哈款式,也是白鹤忘的心头好,更是为它取名为“飞影”。

    白鹤忘满意地摸了摸飞影,戴上头盔:“走喽,随哥去退学!”

    初秋的天还不算太冷,阳光肆意。

    白鹤忘骑着他心爱的飞影摩托车,一路上风驰电掣。

    青春期的少年,张扬而热烈,随风自由却又比风潇洒。

    为了能多跑一会儿,白鹤忘少年不仅选了一条去学校最远的大路,而且还绕了两圈。最终在距离学校一百米的时候降慢了速度。

    “榆林第一中学”的牌匾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门口的保安大叔看到摩托车,很是艳羡:“哟,换新车了呀!”

    “好看吧,最新的雅马哈款式。”白鹤忘一手挎起书包,一手抱着头盔,满脸的春风得意。

    保安大叔上手摸了摸,点点头:“好看。”

    不过随即又正色了起来:“不过小伙子,已经九点半了,你这也睡得太过头了!昨儿晚上干啥去了?”

    “没干啥就不能睡懒觉呢?”白鹤忘放下头盔,用手随意地抚了抚自己凌乱的头发。

    “行,都行的。你想睡,睡到大中午都行,”保安大叔也是见多识广,不多废话,麻溜的拿出登记表:“高三一班白鹤忘,迟到,扣除班级……”

    白鹤忘赶忙上前拉过保安的手:“老张老张,今天就别记了呗。”

    “这是工作。”

    “我不念了你还记这干嘛!”

    保安大叔不假辞色:“每周来我这儿登记的,十有三个都说自己不念了。”

    “……”

    白鹤忘松手,写吧写吧。走之前再坑一手王老师,他也就忘不了我了。

    看着保安大叔极其熟练地写完,白鹤忘问道:“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吧!”

    老张侧过身让开了路,摆摆手:“走吧走吧。”

    白鹤忘进了学校并没有着急去教室收拾书包,而是朝操场走去。

    九点五十,一会就是第二节课课间跑操的时候了。白鹤忘心里想着,一边算着时间,一边走到操场边的白杨树下,他拿出手机,默默地念道:“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伴随着下课铃声的响起,教学楼里一下子就轰炸了开……

    九点五十五分,学生们已经在操场按照班级集合完毕。学校的大喇叭播放着熟悉的音乐,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吹起。

    白鹤忘看着大家朝气蓬勃又漫不经心地跑操,着实想笑。还有罗圈腿的学校领导。

    突然想到着,此时学校领导若是去男厕女厕转一圈,就能抓到一帮在厕所抽烟打架的了。张博,宋启鸣几个怕就是在那了。

    想着想着白鹤忘失声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他就从操场退了出来。

    从操场到教学楼的之间有段距离,路过食堂,白鹤忘才想起自己没有吃早饭,但不用想就知道自己没有带饭卡。

    所幸他今日高兴,倒也显得没有那么饿,于是疾步往教学楼走去。

    高三的教学楼是比较破旧的老楼,楼道里光线不太好。

    但这并不妨碍他能看清楼道的墙上贴着的成绩单,以及高分试卷和高分作文。

    这其中还有一篇就是他的,虽然年年倒数第一,但他的作文却受到了老师的认可。

    白鹤忘来到熟悉至极的高三一班教室,恰好的阳光,恰好的微风,恰好的告别。

    只是,教室里怎么还有个人?不应该都下去跑操吗?

    刚刚还神采飞扬的少年明显一怔,还以为自己算无遗策无人发现呢!

    这可真不能怪白鹤忘无知,像他这种学渣平日里最是喜欢往外跑,只知道那些逃避跑操的同学,不是跑去厕所抽烟就是站在白杨树下背书装生病。

    哪能知道会有人直接待在教室里来逃避跑操呢!

    可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白鹤忘仔细看看了看窗边那个埋头写字,盛满了阳光的背影,干净利落的短发,发白的校服。

    白鹤忘知道她,他们班的第一名,也是他们高三级的年纪第一张峥!

    好吧,年不年级第一,跑不跑操,这都不关他的事。

    白鹤忘走到教室的最后一排,整理好自己所剩不多的书和试卷,装进了书包里。

    背好书包,他再次看向那边写字的姑娘,微微疑惑,这么大的动静她也不抬头看一眼。真乃神人也。

    想起自己一会儿还要去买东西,白鹤忘也不再看她,旁若无人的对着教室里的监控摄像头喊道:“尊敬的王老师,我,白鹤忘,走了。”

    听到有人说话,那边奋笔疾书的张峥才终于抬眼看向了白鹤忘。

    白鹤忘抱歉地朝她笑笑:“抱歉,打扰到你学习了。”

    说完也不等张峥说什么,他就极其潇洒地走出了教室。

    本来人都走到楼梯的拐弯处了。

    白鹤忘突然皱了皱眉想到了什么,又退了回去,将贴在楼道墙上自己的高分作文撕了下来,折好装在了校服口袋里,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白鹤忘踏出校门的那一刻,身后响起了巨大的吵闹声。他知道,那是跑完操同学们的打闹声。

    在这一声声打闹声中,一张单薄的背影倔强的地远去。

    白鹤忘背着书包骑着摩托车,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镇上一家名曰“笔墨斋”的小铺子。

    虽然此店有着极其附庸风雅的名字,但店主本人却是个极其不附庸风雅的地痞小子,刘增强,二十四岁还没讨到对象的光棍。

    白鹤忘刚停下车,就看见正靠在窗户下吸烟,一脸的疲惫的强哥。

    刘增强也看到了白鹤忘,扔掉还没吸完的烟头,用脚踩了踩,招呼道:“又缺什么呢兄弟?”

    白鹤忘放好头盔,走了过去:“朱砂。”

    “要多少?”

    “二两。”想了想,白鹤忘又补充道:“墨汁也给我拿两瓶吧。”

    刘增强动作很快就称好了朱砂,用黑色的塑料袋装着。

    又转身拿了两瓶墨汁一起递给白鹤忘:“朱砂二百八,一共二百八十二。”

    在白鹤忘拿钱的功夫,刘增强眯了眯眼多看了他几眼,问:“我说兄弟,你画的那些鬼画符真能抓鬼?”

    白鹤忘数好钱递了过去:“二百八十二。没抓过,不知道。”

    刘增强拿起钱看了看,确认都是真的后仍到了后头的小匣子里,嘴里咕哝道:“那可不就是瞎糊弄嘛!白糟蹋了那么多的钱。”

    白鹤忘听见了也当没听见,拿起东西就走。

    只是转身的时候,出于人道主义的关心,他还是嘱咐道:“强哥,少抽点烟,再抽可就真娶不到媳妇儿了。”

    刘增强也不知是抽烟抽的,还是生来就这样,整个人蜡黄蜡黄的黑,眼窝也凹了下去,显得很没精气神儿。

    刘增强瞪了他一眼:“再咒我,小心我娶了你那破车当媳妇。”

    好话说了,剩下的他可就管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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