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陆棋在床上翻来覆去,想到缘生去了两天还没回来就觉得烦躁,抬脚把薄被踢了下去。他想,要是缘生在,一定会把被子捡起来给他盖上,再抱着他睡觉。这样一想,便有些生缘生的气,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等他回来,要好好教训他。
第二天缘生依旧没有回来,陆棋枯闷了一天,到晚上左右睡不着,坐起来喊了与缘生还算相熟的一个小厮,“他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谁?”那小厮打着呵欠,半天才在陆棋略带幽怨的怒视里反应过来,“缘生啊,没说。但昨日晌午回来了,不知为何,又匆忙走了,可能寺里有什么事情吧,看上去挺难过的,别是寺里的方丈没了……”小厮正欲八卦,却被陆棋的一声“滚”呵退,便乐得重拾睡意回去睡觉。
陆棋想到自己昨日说的话,有些心虚,但更多的是傲娇,他确信缘生喜欢自己多些,确信缘生会自己回来,他懒得去找,也懒得惯他,动不动就回“娘家”,什么毛病。
十日过去了,缘生依旧没有回来,陆棋每天心上像有虫蚁在噬咬,为了不在家那么难捱,又重拾了以前呼朋引伴流连花街柳巷的日子,只是依旧不在外留宿,夜色渐深时总觉得家里有人在期盼自己回去,他知道那人看着自己一身花酒气时心中是不快的,可那人并不表现在脸上,每次看到他回去,又很满足似的,月光般的脸上悄悄地绽出了笑,连眼睛里的光都像是月色下的湖水,粼粼闪着晶亮的光。光里是陆棋。
可现在家里没有那个人。
夜晚,陆棋带着醉意半睡半醒地躺在床上,唤着缘生的名字,恍惚间闻见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他猛地坐起来,又闻见那味道才知不是错觉,立马下床踉跄着走出房门去找,断断续续地惊喜唤着:“缘生!”
陆棋顺着味道来到下人的厢房,推开门却不见缘生。
原来是与缘生相熟的小厮点的香,他常睡不好,香是缘生给他的,说是静空寺用的,有静心安眠的用处。
陆棋把没有摘下的随身的钱袋扔给小厮,把香都抱走了。
那夜陆棋睡了这些日子最好的一觉,迷迷糊糊间还做了什么美梦,即使醒来记不得了,也觉得欢喜。他没再出去,整日在房中点着那香。外人看来,和寺庙也就差个木鱼和钟声了。
香并不多,陆棋又整日点着,很快便没了。他差人出去到香铺买了不少,甚至到附近的寺庙也搜罗了些,可每个味道都不对。
陆棋怕别的味道污了那檀香味,特意叫人把这些香放在别处,当下见寻不出相似的味道,很想一股脑把这些东西都掀翻,但怕这些乱七八糟的味道冲散了屋子里淡淡的檀香味,便忍住了。
当房间里淡的不能再淡的檀香味散了的时候,陆棋终于忍不住了,一大早就差人备马车,直奔静空山。马车赶得快,一路颠簸,陆棋不烦也不火,反而心中有欣喜的期待,在这期待中又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裳。
进了寺里往前,熟悉的檀香味越来越浓,陆棋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从前引陆棋下山的小和尚见陆棋又来,欢喜地迎上去,“陆公子好久不见!”说着往陆棋身后看来看去,不解道:“缘生师兄没有一起回来吗?”
不及陆棋开口,小厮便道:“缘生不是早回寺了吗?我们公子就是来找缘生的。”
“师兄早前是回来过,可第二日就走了……”
陆棋高悬着的飘摇的喜悦随他的心一同失落,沉重地随着他往前走。他知道缘生应该不在寺里,可不在寺里,他又能去哪找他呢,只好自欺欺人在心里一遍遍想:他们骗人,缘生在里面。一会儿就能见到缘生。
陆棋在寺里找了他能找的所有地方,失落又一次次燃起希望地扳过无数个与缘生穿同样僧衣的相似身影,可每一个都不是他。他茫然地站在大殿里,闻着熟悉的檀香味,看着与从前相似的情景,却找不到那个人。这里一切的熟悉感像在将他驱逐,他在这“花相似”里失落了一颗真心。
无尘:“施主可是来找缘生?”
陆棋茫然又惊喜地望向无尘,似是又在渺茫中抓住了什么。
无尘将那日见到缘生之事及二人的对话都与陆棋讲了一遍。陆棋怔在原地,他虽平日轻浮了些,但不是愚钝之人,他不知道缘生从无尘的话里悟到了什么,可自己却从他们的话里第一次实实地感受到缘生对自己的心意,那是宁愿背离自己前二十年所相信的一切也要捧出的真心,是哪怕自己不被在意、哪怕只是一场戏耍,也还是喜欢。
陆棋撩拨过很多人,和很多人在一起过,但从没有人让他有这种感觉——是一种托付的感觉,那个人将自己赤诚坚定的心捧到你面前,你要是不好好接着,就简直不是东西。
无尘:“情欲皆为尘世之物,可虚如缥缈云烟,可实如三餐四季,可为蚀心毒药,可为医心良药,不知于施主而言,我那师弟是毒药还是良药?”
陆棋想到缘生。他经常是沉静的,如夜晚散落满地的月光,他偶尔会对着他笑,笑眼弯弯,灿若星河,他是被撩拨时脸上泛开的桃色绯红,是夜晚环在腰间的手臂……于是脱口而出道:“良药。”
可既是良药,为什么他的心那么疼?心尖一点又苦又酸,痛感由那一点向整颗心脏迅速蔓延。
陆棋在痛中回神,不抱什么希望地问:“他去哪儿了?”
无尘:“身是不系之舟,心为舟下流水,身之所至,惟心而已。”意料之中的答复。
“何时回?”
“多则数年,少则数月,惟心而已。”
陆棋听懂了无尘的话,苦笑了下离去了。
若缘生的心还在陆棋那里,陆棋便是他的归处。会有一日,于融融人间烟火中望见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