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王爷。”
憋了半天,言风小心翼翼地开口。
沈确:“本王捏住你的嘴不让你说了?”
“抓的人是不是……不对?”
“都是道士,那天都去了,怎么不对?”
言风想说这俩道士身高体型都不一样,除了都是道士之外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但他看见沈确没有接着说下去的意思,便也住了嘴。
王爷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沈确敛了笑意,目光垂落在手里的卷宗上。
“……为一家仆不慎打翻油灯所致……”
他唇畔勾起一抹讽刺的笑,知道结案结的糊弄,却没想到能瞎扯成这样。别说仵作,但凡是一个心智正常的人过去,都知道他沈家人是怎么死的。
当年经手案件的是上一任大理寺卿,辅助办案的是刚死于非命的兵部尚书裴峰云。更巧的是,上一任大理寺卿在沈确十六岁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如今可能提供线索的人还有一个。
验尸仵作,杨喜。
“言风。”
沈确沉声,侍卫敏捷落地,低眉垂目:“王爷。”
“带几个人跟本王去大理寺,问问大理寺卿需不需要帮忙。”
……
心事重重之下,南知没回南府,而是戴了兜帽,在长安城里慢慢悠悠地转。
她以为自己漫无目的,等停步的时候蓦然失笑,心头又是一阵酸胀。
离十日之约还有足足七天,现在过去,看到的只能是一个空落落的院子,徒增伤感而已。
南知劝说着自己,然后推开了门。
离阿姐离开不过四日,院落没什么变化,只是石桌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梨花……梨花的白色从花苞里隐隐地透了出来。
左右无事,南知拿起墙角的扫帚,慢慢地把庭院打扫干净,在扫到梨花树下的时候,目光一凝。
“小十一,打开我的木匣。”
那是一行实在很模糊很歪扭的字,若是扫的快了,只怕会直接略过。
南知呼吸发颤,她蹲下身来,把那行字上面的灰尘抹干净。
阿姐留下的,她要告诉自己什么?为何不在她来的时候当面说,难道阿姐那时已经知道藏身之处暴露了吗?
南知几乎是跌撞地跑进屋里,阿姐有一个很宝贝的木匣,里面装了她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一点儿东西,还有南知送她的一些小玩意儿。
床头没有,衣柜没有……
南知被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攫取了心脏,她几乎是确定了,阿姐早就知道自己的藏身之处暴露了,那为何不告诉她,如果早一点知道,说不定……
啪——
木匣骤然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南知怔然,慢慢蹲下去,将木匣捡起来。
那些阿姐最宝贝的小东西都不见了,木匣中间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封信。
“小十一,见字如面。”
这是阿姐眼盲之后写的,所以字有些歪扭,但依然可见,字的主人有很深厚的功底。
“你看到它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被师父抓回去了,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很难再见到我了。我知道你一直在为我寻治眼盲之药,阿姐也为你找了一些东西,这封信下面压着一副药方和一丸药,药方能解师父下在你身上的毒,那丸药能让你想起一些事。”
“……小十一,别难过,他会治好我的眼盲,而你应该有更多的自由。”
阿姐……
南知看得出来,这是她的告别信。不提家仇,不提自己的不甘愿,还为自己铺好了后路。
可是你的眼睛也是为了救我才瞎的。
你恨他的,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忍着恶心接受他的帮助……
南知整个人都在发抖,可是她连阿姐被关在哪里都不知道,甚至她……自顾不暇。
南知在原地蹲了很久,双臂抱着头,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姿势,双腿麻到没有知觉才慢慢地站起来,等到转身的时候,已然恢复如常。
想要与韩彦之相抗,凭她自己根本不可能,而南忆安更不可能帮她。思量权衡之下,南知的脑海里缓缓浮现出一个人来——
沈确。
他权势滔天,身负灭族之恨,又野心勃勃,与韩彦之利益相撞。
南知手指捏着信,隐隐地发抖,片刻后很轻地眨了一下眼。
……
“小姐,这是夫人差人送来的布料。”
三日后是官眷们集体祈福的时间,边境不稳,去年的收成也不好,歌舞升平的胜景,也只在长安有了。
祈福穿的颜色都素,南知随便选了一匹,又由着人给她量了尺寸。
【本王约定一年之期】
沈确登门拜访时的声音犹在耳畔,南知现下竟有些恨他当时没直接逼着自己嫁了,如今还得劳心劳力地费神。
祈福去的人很齐全,不只是官眷,皇帝、大臣和后妃都要去。
可是怎么提这桩婚事呢……
重点是让沈确主动提起。
南知想的都要魔怔,把压箱底的话本都翻出来取经了,不知不觉天色暗下去。
是夜,烛火昏黄,外面下起了小雨,滴滴答答地打在窗上。
南知关了窗,转身看见房里多了个人。
那人一身夜行衣,湿淋淋的,形容狼狈。
她笑了,语调上扬:“季先生马失前蹄,来找我寻仇了?”
“小十一,你这话说的像是哥哥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一样。”
季先生语气轻佻又随意,像是在调情。
南知语调懒懒的:“不要用这种恶心的语气跟我说话。现在城已经封了,你逃不掉的,要不要考虑靠我帮你?”
“怎么能让美人儿受累呢。”
南知:“别那么恶心,要不然我现在喊了。”
季先生总算收了那副浪荡样,只是语气还是轻佻的:“你打算怎么帮我?”
“能害你自然能帮你。”南知说。
“你不怕我逃掉之后告诉楼主?”
南知无所谓道:“现在我的身份是南忆安的妹妹,摄政王的未婚妻,他怎么动我?”
季先生哼笑:“小十一翅膀硬了。你想让我用什么换?”
“他为什么让你偷玉清的玉镯?”
烛火的噼啪声似乎都暂停了,在凝滞中僵住,又不安地晃动。
南知盯着季先生。
“你告诉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不然我就把你送给朝廷。采花贼,自己选。”南知在雨声里弯起眼睛,显得人畜无害。
“玉清的母亲,还活着。”
南知哼笑:“懂了。”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季先生:“通关文牒。”
季先生很深地看了她一眼,冒着雨跳窗走了。
韩彦之为了篡位,还真是处心积虑,几乎要把所有保障都给堆上。
只是照着花清昶的性子,从头至尾没问过女儿半句,会因为玉清出来支持韩彦之么?
南知摇摇头,合上抽屉。明日就到了阿姐与她相见的日子了,她有一肚子话要问。
下完雨之后,空气里弥漫着泥土青草的气味,连阳光照下来都显得干干净净。
熙南巷,南知一如既往走到阿姐的宅子前,门口守了两个人,冷冰冰地扶着腰侧的刀,南知深吸一口气,问:“我能进?”
两人让开了门。
南知拾掇好的石桌前,坐着韩彦之,阿姐眼睛上仍然缠着布条,只是已经不再是粗布,换成了一种很名贵的料子,露出雪白清瘦的下巴。
不过十日不见,阿姐又清减了许多,侧颈上印着班班红痕,被掐着腰坐在韩彦之身上,听见开门声知道是南知到了,难堪地想要挣脱,却被掌控着一动也动不了。
韩彦之挑起半边眉,问:“小十一,见到师父师娘不行礼?”
南知气血上涌:“你来信告诉我阿姐很好。”
韩彦之把人又往怀里塞了塞:“哪里不好?”
“她瘦了,又起了疹子。”南知愤怒又无可奈何,她恨透了自己的无力,因为她太弱了,所以要阿姐一次又一次地为她牺牲,现在当着她的面被韩彦之抱着,南知不敢想象她现在会是什么心情。
韩彦之狎昵地往怀里女子耳边吹了口气,低声:“你的小师妹还以为你起的疹子呢,要不要为师替你解释?”
“不要。”
“你放开她。”南知冷不丁,“阿姐答应与我见面的。”
零零三猛然抬头,韩彦之脸色一瞬阴沉,掌上又加了几分力。
“已经见了。”韩彦之警告。
南知做好了受伤的准备,她双拳难敌四手,打不过韩彦之带的人。
“我们姐妹要单独说。”她声音坚定。
韩彦之眼睛已经眯了起来,那是他要发怒的前兆。从前在楼里,他每次发怒,南知都要养伤很久。长期训练出来的条件反射,已经让她发抖。
可是阿姐都是为了她,至少她能看见阿姐的时候,想要保护她,至少这一会儿,她希望阿姐能暂时脱离韩彦之。
气氛僵滞到一触即裂,南知全身都绷紧。
“哼。”
突然地,韩彦之盯着她勾了勾唇,蓦然撒了手,在零零三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的时候掐住了她的脖子,唇在侧颈处流连了一会儿。
南知眼睁睁看着那里浮上一片红痕。
啪——
零零三喘着气,身体在发抖,她挡在南知面前,脸却是朝着韩彦之。
南知愣了一瞬,旋即迅速上前想要拉开她,却见韩彦之顺势把她手腕捏住,放在唇畔吻了一下,又放开。
南知整个人傻在原地,韩彦之语调轻佻:“小十一,为师给你上课,以后看清楚什么是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