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沙大捷。
金銮殿上,官场里的大人物都有些喝高了,但仍是不自量力的灌着秦封骁酒。
厉冕帝含笑不语,瞧着座下那青年将军是愈发喜欢。
秦封骁打下涂青国,立了战功。庆功宴本应热闹非凡的,可厉冕帝却下令不得大张旗鼓,只让他一人快马加鞭的回了宓城,直至开宴前两个时辰才到。
“秦爱卿啊!”项朝于龙椅上扬声叫了一句。
老臣老将都停了嘴,丞相也撒开秦封骁的衣袖。
“臣在。”秦封骁未醉,礼数周全。
“将军可有中意的女子?”项朝玩味的转了转手中的杯子。
“回禀陛下,臣驻扎狼沙多年,见的都是糙汉子,女子都见不得几个,更别提中意了。”秦封骁声音不大,但也足够在场的所有人听个清楚。
“哦?那若是有了便告诉朕,朕替你做主。”项朝向他许诺道。
“臣谢过陛下。”
这时,被醉意占据大脑的各位大臣纷纷开始做起了媒人。
“哎?秦将军,陈某家中长女,淑良婉仪,能歌善舞,相貌也是顶好的!你看,见上一面也未尝不可嘛!”户部尚书陈达歪身往秦封骁那边倚去。
“嘿!求台兄这就不地道了!人秦小将军心悦何样女子都无从考究,求台兄就这样给做上媒,岂不太过着急了?”一旁的礼部侍郎孙自清与陈达打趣着。
秦封骁避之不及,欲周旋回应时,又被另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扯去。
“楚淮老弟啊!你我都是习武之人,何不像我一样,娶个性子刚烈些的!我阿妹武功高强,甚至不弱于男子,配你相当合适!”戍边将领林倜抬手揽上他的肩。
“伯弦兄说笑了,在下一介武将,生死不定。令妹如若跟我,怕是要受委屈了。”秦封骁深谙官场之道,对于这些琐事,处理起来倒也是得心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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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应不怕,娘在呢。不怕,不怕……”一身锦缎的女子轻拍着项云应纤弱的脊背。
安抚似乎不起作用,恐慌依然在蔓延。项云应只觉得那漫天大火要烧上自己的身。
霎那间,原本温柔揽着他的女人悚然竖立在火海之中,面上挂着模糊不清的笑,似是有些餍足。
“娘!娘!”项云应想伸出手,试图挽留。可手脚却僵得不似活人,怎的也不听使唤。
那场火好像将他卷过,意识愈发模糊。直至有人在他耳边低低唤了句。
“既安。”
“啊!”项云应从梦魇中挣脱开来,里衣黏腻的贴在身上,津液渗湿了杂乱的乌发。
“又做噩梦了?”师父点了火折子。
暖融融的光晕映出项云应惨白的脸,在黑夜的包裹下显得格外脆弱。
“师……师父……”项云应借着荧荧火光瞧见师父额间皱紧的眉。
师父是在担心吗?
“若是睡不着,便起来练剑吧。”师父拂了火折子,起身离去。
项云应始终看不清师父的表情,但他知道,自己这后半夜定是歇不下了。
师父走时留了门,项云应披了件外衫,摸着黑去寻剑。
屋外月色正浓,微风掠去他额角的汗意时,还带去些许的凉。
今夜项云应并未像往常一样去西边的竹丛,而是顺着风行,到了南边的那处枯井。
传闻先帝最宠爱的妃子就死于这口枯井,尸体……应是捞上来了吧。
项云应不敢多想,将全部精力都投诸于一招一式上,剑用得愈发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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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秦封骁被福公公领去偏殿。
“去月桂宫看看吧,怎么说你们也是兄弟。”项朝背对着他,同样背对着一切月光。
地上的三个人影被拉得很长,倒显得空中的明月有些孤寂。
“是。”秦封骁本就有意夜“袭”冷宫。
“对了,今夜留在雀翎宫吧。”项朝撇下一句话便离了偏殿。
秦封骁心里冷嘲一声,翻身上了屋檐,向月桂宫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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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云应一副纨绔公子模样倚坐在枯井旁,一手支着头,一手敲击着剑身。外衫因他嫌热被随意搭在井沿上。
殒山是他自己挑的,师父带回的那一堆剑中,他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剑身极薄,却是由冥山阴铁打造,坚硬无比,寻常时候去看还泛着冷冽的湖蓝光辉。剑身上雕的是瀑布纹,峻险刚劲。
挑完剑后,记得师父说:“这把剑戾气太重,为师怕你压不住。”
项云应一向听话,却在这事上与师父犯了轴:“师父,这剑配我。”
大抵是不想他再心生别扭,师父便也由了他:“应是有缘吧,给它取个名字。”
项云应沉思片刻,挥剑向一旁假山劈去,剑未至,却是剑风先行将山斩碎。
“殒山,就叫他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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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就是冷宫,位置偏得很。
秦封骁跃上一面墙,冷宫就在前不远处,统共不过百步。
待他上了月桂宫的墙,就瞧见多年不见的表弟迎着月光倚在枯井旁。
秦封骁轻身着地,远处正敲剑自娱的项云应也发现了他的到来,不过大抵是认不出的。
项云应不知来人是谁,只瞧那人身量极高,高冠束发,一袭玄衣,宽肩窄腰,步伐轻稳,是个练家子。
他戒备的挑剑起身,作应敌态。
“既安。”秦封骁见表弟这副样子有些想笑。
只是十年啊……
“你是何人?”项云应厉声问道。
“我是你表兄,秦楚淮。”秦封骁停下步子,等他上前来。
项云应自是信不过这深更半夜翻墙而来的黑衣男子,谁知道这是不是皇帝老儿搞的阴谋。
见他仍在疑虑,戒备心不减半分,秦封骁便从怀中摸出一枚玉环。
“接好了。”他将玉环抛出,嘴角勾起一抹笑。
项云应稳稳接下,细细抚摸。
是秦纹,秦家祖传下来的纹路,雕刻技法只传女不传男,到他母妃这一代应该是绝了。
“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兄长见谅。”项云应双手奉上玉环,并收了殒山。
“无碍。今日我来是想问你一句。”秦封骁小心收了玉环,开始打量起自家表弟。
……五官竟无一处与姑姑相像!
“楚淮兄请讲。”两人自打十年前秦羽意的葬礼上匆匆见过一面,往后细数十年都未曾有过联络。而今秦封骁突然到来,项云应也摸不清他是何用意。
“你可愿随我去军营?”秦封骁恍然失笑,既安这鼻子若是细看倒是有几分像的。
“军营?当真?父皇怕是……”项云应眸中略过一丝怀疑。
“若陛下也准,你可愿?”
计划终于可以实施了吗!
“愿意!当然愿意!”项云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野心。
秦封骁顿首,只当他是久居深宫,想去军营见见世面。
他操心着,又嘱咐了一句:“收拾东西,天一亮就走,我到时来接你。”
项云应殷切应下。
“对了,你那阴铁剑叫什么名?”
“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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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封骁到雀翎宫时,月色已被浓云掩去。
“陛下。”项朝来了雀翎宫倒一点也不稀奇。
“见过既安了?”项朝只是竖在殿外,未曾踏入半分。
“陛下可否答应臣一个请求?”秦封骁大胆开口。
“你且说来听听,本就该赏你些东西的。”项朝背着手,定定的望向眼前这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陛下可否允既安随臣去军营历练一番。”秦封骁作揖。
“他提的?”项朝有些兴致的问道。
“不,是臣想这般,正好带他去瞧瞧姑姑呆过的地方。”秦封骁说罢,神色黯然。
“想必秦将军已经问过既安的意愿了吧,你就是料定朕会应允,才敢这般放肆。”项朝抬手捏了捏有些发疼的眉心。
“臣不敢。”
“去吧,去吧,怎么着都行,离开这也挺好。”项朝摆摆手,转身离去。
“谢陛下恩准,恭送陛下。”
放肆又如何?你敢不答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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雩随风翻入雀翎宫偏殿。
秦封骁懒散的倚坐在榻上,膝间搁着本小簿子。
“做干净了?”他眯起狭长的眸子,目光冷冷扫向半跪着的雩。
“回主子的话,十分顺利。”雩是他从镇海边上捡回来的孩子,今年不过就十七岁。
“明日再去查查冷宫里有无他人踪迹。”秦封骁拾起炕桌上的笔,点了朱砂墨,在小簿上划了条长长的赤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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殒山被细心搁回兰锜上。
“师父,时机到了,徒儿明日就启程。”项云应对着屋内的人影作了一揖。
“一切可都准备妥当?”师父的声音隔着窗透过来。
“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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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封骁善枪,那杆随他出生入死的银枪渡魂,却因宫内限制未能伴在他身旁,霎时间他还有些不适应。
渡魂,就如其名一样,杀人无数,渡魂无数。
待晨光透过窗棂,映上秦封骁的脸庞时,他仍未合眼。
睡不着。
这同行兵打仗时窝在敌军后方的草窝子不同,那是紧绷,这是放松,松得甚至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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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云应用破布条将殒山裹了个严实。
他本以为秦封骁还会像昨夜那样从墙上走,于是便背着行囊守在墙角。
秦封骁从正门进来时就看见这样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