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倏的暗了下来,雨窸窸窣窣的落下,下的越来越急。
景晏坐在清晏楼二楼靠窗的包厢内,桌上意思一下的摆了盘不知是什么的点心,一块未动,桌角放着一顶斗笠。
听着雨落下打在窗外树叶上滴滴答答的声,景晏开窗去看,风灌进来,斗笠上的白纱随之晃动。
小贩停了叫卖声,匆忙收拾小摊,街上行人也快步走去,一两把油纸伞穿插其间,也是匆匆而过,一身靛青袍子悠然自得的季听竹格外的显眼。
似有所感,季听竹抬眸望来,直直与景晏对视。
景晏定定看他两息,抬手关上了窗。
没一会包厢的门咚咚响起,不等景晏应声,门便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景四姐姐,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季听竹吊儿郎当的语气响起,景晏眼也不抬,不欲搭理他,季听竹也没想得她答应,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的坐下,抓起桌上糕点塞进嘴里,然后眉头一皱。
“这点心很一般啊。”
“你还真是挑。”
清晏楼的点心可全都是一等一的好,幽都的达官贵人都喜欢。
季听竹没再纠结点心,转而问道:“景小五呢?景四姐姐怎么不带他出来玩。”
景晏嗤笑一声:“他成日跟着别人鬼混,难寻踪迹,可比我会玩,哪里愿意跟着我。”
季听竹不敢再说,他知道,他景四姐姐说的别人就是他,就是他成日带着景小五混迹幽都,寻欢作乐。
于是他话锋一转道:“今日四皇子回来了。”
四皇子,贺临泽,自小不得皇帝重视,及冠后请缨往边疆上战场去了。没几天就是太后寿辰,算算日子他该回来祝寿了。
“都说皇帝最宠爱的二皇子时日不多了,你说,四皇子这时回来真是为了祝寿吗?”
“与你有什么干系?听兰近日如何?”
景晏似是不愿多说,问起了季听兰。
季听竹,内阁次辅季从敬独子,季从敬与季夫人之前不是没有过孩子,但季夫人难产,季从敬弃子留母,才保住了季夫人,但季夫人从此便再难受孕了,好不容易有了一胎,季从敬求神拜佛的,府中名医云集,只求母子平安,结果季夫人还真就平安生下来了,还是龙凤胎,季从敬喜出望外,对两个孩子宠爱非凡。儿子季听竹玩世不恭,女儿季听兰格外聪慧,只可惜天妒英才,体弱多病。儿子季听竹自幼便进宫做五皇子伴读。
提起这个,季听竹皱起了眉,叹了口气:“连日是雨,又一会阴一会晴的,严重了起来,听丫鬟说她夜间常咳。”
景晏点了点头,眉头紧紧皱起。
“我阿姐说她在城西做了件东西给你,让你抽空亲自去取。”
景晏乘小轿到城西取了东西便欲回府,经石涯街,几名乞丐挤在路边,衣不蔽体,时有呻吟声传出,引的景晏掀帘去看。
“我记得这附近有家粥铺。”
丫鬟官绿会意,下了小轿带着两名轿夫走向粥铺,和粥铺说了几句话,那老板顿时喜笑颜开,招呼儿子把粥全端了出来。
官绿端起一碗粥,走到那群乞丐面前:“我家小姐心善,见诸位于此遇难,赠各位薄粥一碗。”
那群乞丐眼中迸发出光彩,争先恐后扑了上来,两名轿夫护着官绿走到一旁。一青年人最先扑上来,却因瘦弱无力被其他人推搡倒在地上,一时竟没起来,被挤到了最后。
官绿端着手中的粥走上前,一边说着:“我瞧你全身健全,男儿膝下有黄金,哪怕每日只能凭手脚挣一两个铜板,也比跪在这要饭的好,喝了这碗粥,去谋个差事吧。”
音落,已至人身前,将粥递给那人,不料那本来难以站起的青年人接过粥转头就跑。
官绿一时错愕,等回神忙喊道:“做什么,每人都有,又没谁会抢你的。”
铺子老板闻声看去:“诶,我的粥碗!”
“他会回来的,你们放心吧。”一旁传来虚弱的声音,官绿看过去,是个小乞丐。
“你怎么知道?”
“他是从并州来的,并州闹了饥荒,他便带着一家老小往幽都来寻亲戚了,本来想寻个出路,但半路上他爹娘都死了,到了幽都被拦在城外不让进,又死了媳妇,等到进了城,只剩他和一个弟弟了,前几天弟弟又病了,他刚才呀,是把粥端给弟弟去。”
景晏一直望着这边,见两人都不再说话,便扬声唤官绿过来,问那青年之事,官绿细细答了,景晏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从小轿中出来。
“我走回去吧,也松松筋骨,你带着那两人在这瞧着些。”
并州饥荒,大皇子自请前去治理,拨了银两无数,如今却在幽都城内见着了并州灾民,并州的饥荒不知要多严重。
景晏卧在榻上,手里拿着一个锦盒,正是季听兰让她取的东西。
景晏将锦盒中的东西拿出,仔细端详着。
那是一只金簪,款式寻常,镶着一颗红玛瑙,看起来只是一支普通的簪子。
景晏看了一会,总觉得那颗红玛瑙不太寻常,不自觉便伸手上去,稍稍用力,那玛瑙竟然被按了下去,簪杆顿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锋利的剑刃,再一按,便又恢复原样,果然,听兰不会让她亲自去取一支普通的簪子。
草草用了晚膳,官绿还没回来,景晏不禁皱起眉头。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天色很暗,景晏懒得点灯,支起窗户,不知思忖些什么。
门轻轻的开了,官绿轻手轻脚的拿着盏油灯进来,走到床边,似是想瞧瞧景晏可有安睡。
“官绿,怎么样?”
景晏倏的出声,官绿吓得惊呼一声:“小姐,你吓死奴婢了。”
景晏不禁轻笑出声,又问道:“怎么样?”
官绿垂下眸子,良久方开口回话。
等那一片的乞丐全领了粥,官绿还是没瞧见那青年人回来。
天色渐晚,那群乞丐也要离了这里,那小乞丐便向官绿道:“我们平时都挤在前头的城隍庙,离得不算远,这么久没回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官绿皱起眉头,心下不安,叫那小乞丐领她到城隍庙去。
约莫着走了一刻钟便见了城隍庙,却不像有人的样子,官绿行至门口,只见那青年怀中抱着一个小孩,那小孩分明不像是有气息的样子,但青年却执着的给孩子喂着粥,嘴上喃喃的说着什么。
官绿正了正心神,走上前细察一番,虽有准备,但待到指尖搭上脉搏却感受不到跳动之时,还是惊了一惊。
那青年终于忍不住,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口中仍说着什么,却愈发模糊,官绿怎么也听不清。
那青年却突然将粥放下,止了呜咽声,将弟弟背起来要往外走,明明进食不多,但步子却极快。
官绿端起来那碗粥,呼道:“你去哪,好歹吃点东西补补力气啊。”
那青年却置若罔闻,只往外走,官绿忙追上去,拦了他的去路,那青年这才停下,愣愣的看来,官绿又重复了一遍,那青年稍回了神,道:
“我是为了养活一家老小才来幽都寻亲戚的,如今一家老小就剩了我,那亲戚也找不着人,幽都容不下我,更救不了我,我要带着小石榴回家,回并州去,我就是死,也该死在并州。”
那青年似是觉得确实该补补力气,便接过粥一饮而尽:“多谢小姐的粥,小姐心善,神佛会庇佑您的。”
他分明是将官绿当作了富贵人家的小姐。小石榴应是他刚没了气息的弟弟。
那青年出了城隍庙,便向城门去,官绿实在放心不下,追了上去。才出了石涯街,便有马蹄声传来,官绿抬眼望去,最前头纵马那人是兵马营统领赵均,不等官绿看清,那赵均便举弓朝那青年射去。
“扰乱兵马营巡查,杀。”
直到马蹄声远去,鲜血染红了道,官绿才反应过来,猛的上前,那青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睛睁的老大。
屋内烛火摇曳,景晏的眸中神色不明。
“官绿,我今日给的粥有用吗?”
“自然是有用的。”
“再如何,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