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歇斯底里地响,教室里的两个空调只剩一个苟延残喘地吐冷气。向馨烦躁地把刘海一股脑的扒到头顶。“已经三天了,今天又该洗头了。烦死了。怎么还不放暑假”她翻了下白眼,余光却在一连串动作间小心翼翼地瞄了一下两排之后的闫鹭。
已经高一升高二了,从去年8月就开始同班的两个人,连一句话,一个对视,都不曾有过。这并不是有心的回避,而是一中的社交常态。和闺蜜周芮灵吐槽的时候,向馨甚至怕对方以为自己在炫耀一中学生的身份。但在本市所有重点高中里,学生之间的社交大多只停留在课间不到五分钟的空隙里,别说在班级里地理位置都相差甚远的异性了,即使坐在前后排的同性,位置分开之后也很快形同陌路。向馨此人,向来不热衷于社交。倒不是她多爱学习多内卷,只是社交和学习对她来说一样痛苦,一样折磨。所以有限的课余时间她都双手奉上,虔诚地献给了睡眠和书籍。因此,别说和周围同学打好关系了,她升入高中后新交的朋友总数也不大于0。只有青梅唐晚茵,和向馨无话不谈,两个人之间不用说话就胜过千言万语。
值得庆幸的是,得益于向馨在他人眼中“内向而腼腆”的性格,辅以她因早年被背刺的惨痛经历,她对闫鹭特别的观察与留意在昨天前还停留在仅自己可知的界限。然而,她选择了信任自己相处了两个月的同桌,将自己的秘密泄露给了这个行为作风极其夸张,不遗余力地成为焦点的男通讯录。为了堵嘴,向馨正盘算着将他转移成自己的朋友,最好再掌握一些他的秘密,好结成一种大概率只有她自己意识到了的潜在的盟友关系。
这些想法在她心中划过时,她的视线早就不知不觉又快速地转了回来。她没有专注地看闫鹭,而是瞟一眼再在脑海里重现。“像个扫描机器人一样。为了不为人知又没有意义的感情已经丧失我人类的身份了吗!”向馨痛心疾首,在非自愿情况下完全暴露了其中二且文青的性格特质,尽管只是为了在心声中上演一出喜剧。她向来如此,即使在脑海中的自言自语也充满取悦与逗乐的意味。可能源于从日常娱乐中所汲取愉悦的缺失。她从未因偶像剧而春心萌动,也没有在明星综艺里找到快乐,只是固执地看自己所认定的作品,即使这让她格格不入,让她在每次同学讨论明星与影视剧时成为“愤世嫉俗的杠精”。她也因此而苦恼,自己从未真的想为特立独行而抬杠,只是她无法说服自己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些作品所传达的价值观。而她难以满足的标准也使她大多数时候处于失望与失望的边缘。而闫鹭正是她不断筛选出来的,她自以为最优秀与完美的关注对象。他永远踏踏实实地做着自己的事,也许是刷题,也许是看书。从不哗众取宠,也不邀功争利或讨好老师,却一次次用自己优异的成绩点亮着向馨的双眼,用自己毫无争议的优秀惊艳他人。可如果只是这样,向馨也不会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最吸引向馨的,正是她和闫鹭之间极高的相似性。从习惯性的动作,到日常生活的习惯,再到为人处世的态度,两人几乎高度重合。正是这种微妙的共鸣感,让向馨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性和可依赖感,也让她真正注视到他。
在脑海中仔细雕琢着闫鹭的形象,看着他认真钻研而低下的头,不自觉转笔的手,解题的速度之快,向馨近乎骄傲与自豪地想,如果他是创业人,我是投资者,我愿意成为他的基石投资者,我愿意当他的大户!这可能是向馨所想的“我愿意”场面,只是有别于单膝下跪罢了,但那对向馨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按住心中的快乐,她自嘲地唾弃自己空中起高楼式的幻想,毕竟两个人连话都没说过,怎么扯得上愿意不愿意?向馨知道闫鹭几乎不和异性说话,但还是悲伤于自己的过度谨慎与胆小。向馨清楚希望渺茫,但总盼望自己稳在班级前十的成绩可以引起闫鹭的一丝丝关注,尤其自己还擅长于他偏科的双语,并隐隐期待闫鹭踏出推进两人关系的第一步。“得益”于小学时告白却被公之于众而招来嘲笑,向馨自此再也没有向任何心动对象表露过真心,即使她算上闫鹭也只对三个人有过兴趣。好的方面是,她再也没有被嘲笑过;而坏的方面是,她也不再有勇气表露真心了。“但是这样挺好。”她想,“'爱一个人,却从不宣之于口,便无限接近爱的真谛' 不是没有道理。即使是我自欺欺人或自我安慰,我也想在这种心安理得里面混过这个暑假。”想到这里,她再次陷入对放假的无限渴望,头脑渐渐昏沉,眼皮也有些无力,她终于进入在课堂上沉沉睡去的“无知识境界”。
区别于以往,唤醒向馨的不是胳膊的酸麻,而是一道巨大的撞击声。“大概是学校的铁门被撞开了?”向馨模糊地想,“学校的保安真是恪守职责,做到了遇到危险全身而退。以后我要不当保安算了?虽然我的体能不支持我全身而退,但我起码可以教训不懂事的业主。只要学习前辈风范就行了。”她不由得笑出了声,可这次却没有老师制止她。她试图以极其微小的幅度抬起头,好不让老师发飙,却发现全班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教室外的走廊上。她斜眼望过去,发现数个学生抽搐着倒地,又以怪异而僵硬的姿势别扭地站起来,追赶着惊慌失措的同学。
身处于班里同学的骚动和不安中,一个想法突然从向馨的脑海中蹦出来。她登时转头对上唐晚茵的目光,只一瞬间就验证了向馨的预设,恐怕丧尸,爆发了。
即使只是孩子气的猜想,向馨也不希望错过生存的可能性。看着班级里的同学一个个异变,她首先冲到讲台上扯出一次性口罩,扔给还未异变的同学,同时藏了半包在口袋里,尽最大努力挤过慌乱的人群,抓住了唐晚茵的手。两个人相互拉扯,挥开数不清的异变的手,拉住无数认不清的手,费力地挪动到了教室门口。在教室门关上的一瞬间,向馨费力地回头,想要看清教室中的场景,想要看清闫鹭是不是在里面。她目光扫过教室里的每一寸,都伴随着心脏的剧烈跳动,即使从没有过直接的交流,她也不愿意失去和闫鹭之间的任何再次相遇的可能性。“该死的丧尸真是不合时宜。我和他还一句话都没说过呢!”向馨脑海中还没从对闫鹭的幻想中跳脱出来,便产生了这句孩子气的抱怨。
万幸的是,在向馨还没意识到的时候,闫鹭和她一起出来了,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两个人手拽着胳膊,胳膊牵着手,留下不少青紫的抓痕。几乎同时,两个人别扭地扭过头,一句话没说却默契地松开了手,僵硬的别在身后。
一瞬间向馨想要流泪,想要为自己抓住生命和未来的努力而流泪,想要为没有永远失去唐晚茵和闫鹭而流泪。可就在她看到教室里已经异变的同学正啃咬同桌的脖颈,鲜血和脏绿色的液体混在一起,染在他洁白的校服上时,她终于忍不住疯狂地流泪,巨大的悲伤与震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后怕与庆幸席卷而来,喉咙里止不住地想要呕吐,悲伤于过早的分离,又厌弃自己作为幸存者的生命,仿佛腹腔里所有器官都纠缠在一起,齐齐指向一个不争的事实。其实向馨早就将他视为朋友了。从每天的相互问候,互相带的零食和礼物,相互分享的书籍和视频,都成了她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远没有自己想的边缘化,也远比自己想的更富有情感与爱人的能力。
她恍惚地想,当初不应该让他把我的秘密带到坟墓的,我早该知道他守不住秘密的,不然,他怎么这么快就离开我了呢?
但向馨知道悲伤在死亡面前无济于事,也清楚当下局面的紧迫。她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间教室,这个带给她一年高中生活的空间,就像在给曾经拥有过的平静生活做最后的告别。她甚至无端而荒诞地想,“我一直以来梦想着逃离的高中生活,这算是逃出生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