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棘打开信封,目光落在纸上。
见字如面。
多月前,李轨来信告知,徒儿于西北失踪之事,为师隐有猜测,此事或与阿呼之境相关,便托盈衣连夜去寻。
如今得知徒儿安危无碍,为师心下得安。
西北事态复杂,牵涉良多,为师因履盟约,无法言明过多。
阿呼与结界伴生百年,非寻常之法能逃出,若西北动荡与徒儿相关,为师警告一句,此事与天下命运纠缠至深,莫要大意走入歧路。
徒儿信中求知,为师不能轻易透露,于是设下此淬魂试心法阵,以测徒儿之心。
若能得见此信,足以证明徒儿昭明心性。
想来结界之事,也能放心告知与你了。
西北之结在于玄奇之阵,精此阵者,脉系南乌疾。
此途艰难遥远,望徒儿珍重。
苏棘收起信纸,看到了盒底的另一封信,其上写着乌疾谷主亲启。
她将信放回盒中收入乾坤袋,随后起身,往外走去。
勤升谷中,禁地大门缓缓打开,外面天色已变,竟是她在洞窟之中不知不觉度过了一天一夜。
谷中空无一人,黄昏夕阳落在林间,映出点点光辉。
苏棘站在禁地外的广场中,跪下朝师父居所方向拜了三拜,郑重道:“定不负师父相助。”
起身拍了拍膝灰,转头孤身离开,不曾回头。
高处亭中,云行宗掌门落下一子黑棋,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她略带惊讶道:“没想到你真会将淬魂阵用在自己徒儿身上。”
淬魂阵乃是江湖中最为危险的幻境,能激起入阵之人心中的阴暗懦弱,若是没有战胜心魔,会被阵法反噬成废人。
周霄颜远远看着下山的长阶上,踽踽独行离开的背影,收回目光看向棋盘,缓缓道:“我曾忐忑许久,但思量至今,仍觉欲行此道,必然得经此试炼,否则漫漫长路,难守初心。”
掌门欣慰一笑:“她能如此快速安然走出淬魂阵,可见心智之纯、心性之坚,得徒如此,也是你一大幸。”
周霄颜放下手中棋子,缓缓道:“是我输了,棋差一招,我果然不如掌门师妹。”
掌门漫不经心看着他:“霄颜师弟也该收起过重的思虑,徒儿们的路已经成熟,尽管放心让他们去走便是。
“昨日传来消息,盈衣夺得新秀比武大会大冠,想来过去心魔也已得解。”
周霄颜抱拳:“愚兄受教。”
亭外有弟子来报:“掌门,周长老,苏棘师姐临走前,托弟子带了一封信。”
他将信呈上去,周霄颜伸手接过。
打开看完,脸上表情顿时变得凝重,他看向掌门道:“棘儿在阿呼境内见到了李裟的踪迹,不过事态复杂……”
多余的他没说,将信递给了掌门。
片刻后,他才问道:“可要上告昆墟派长老?”
“暂时不必,”掌门摆手,脸色凝重地放下信,“既然人已死,想追查也入不了结界。”
李裟之死与苏棘有关,昆墟派长老一旦得知此事,定然会带苏棘回去调查,必须先将消息压住。
掌门道:“吩咐下去,苏棘今日归山之事,谁也不能透露出去。”
弟子应道:“是。”
南地迎春,正是潮湿之季,常有细雨蒙蒙。
撑着油纸伞的绀青身影站在湖边,远处朦胧迷雾中,一辆马车行驶露头。
马车在湖边停下,一青年掀开车帘喊湖边的人道:“三师姐!”
苏棘回头,看到了笑意盈盈的少年。
“我近日繁忙,让师姐久等了。”
她转身提步上车,马车向南川城驶去。
车道从狭窄变得宽阔,车身从颠簸转为平缓,环境从寂静转为热闹。
“师姐来的正巧,近日城中正举办拍卖会,颇为热闹。”小师弟陈契高兴道。
苏棘默然点头,随着马车停下,自己带上幕篱,跟随小师弟下马车。
他们从拍卖会的侧门进入,这里异常隐蔽,只有两个实力上乘的守卫在此。
随着从拍卖会的后院进入会场,热闹便扑面而来。
朱家的溪川会,乃是全江湖最大的拍卖会,会场中珍宝无数,就连朝廷世家也常常前来参加拍卖会。
一路上此起彼伏有会上的伙计跟小师弟打招呼道:“陈先生!”
陈契神色平静地朝着众人点点头,领着苏棘上楼进了二楼的贵宾包间中。
二人在主位上坐下,立刻有伙计进来给二人沏茶,送上茶点。
苏棘抬眼,透过包间薄透的纱帘朝会场内看去,里面正拍卖着一把法器。
她喝了口上好的茶水,缓缓开口道:“小师弟混得不错。”
闻言,肃然的陈契当即原形毕露,嘻嘻一笑道:“苏师姐言重,如今我也不过是溪川会中的一个小喽啰。”
苏棘只是笑而不语,别人或许不知,但他们几个同门之间,都知晓陈契如今在溪川会中可是仅次于少当家的地位。
陈契两年前独自前南下,某次偶然与溪川会当家交涉,被朱家看重能力,便将他招收留在了溪川会中。
而他也不负众望,进入溪川会不过一年,便助溪川会完成了无数桩生意。
如今溪川会的拍卖会举办,皆是由陈契来负责。
“三师姐看看,有没有看得上的,我在这溪川会中势力微薄,但师姐若有想要的珍宝,我还是能拿的。”陈契笑眯眯道。
他谦虚说着,身旁的手下闻言,会意转身出门,片刻后,拿着一本厚厚的手册来放到苏棘面前,恭敬道:“这上面的东西任苏姑娘挑选。”
苏棘扫了精贵厚重的册子一眼,抬手让人放下,看向陈契道:“我来是有事想拜托你一趟。”
陈契神色立马变得严肃,吩咐手下道:“先退下吧,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进来。”
手下恭敬退下:“是。”
陈契知晓苏棘此人独来独往的性子,这次定然是有什么棘手之事,才会来信拜访。
同门中,他与大师姐最为疏远,与二师兄交情最深,但与三师姐同处时间最长,二人也算是一同在门中训练长大的,年岁也相仿。
若非苏棘不喜与人走得太近,不然两人的关系或许会更加亲密。
他直言道:“师姐尽管说,我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定会竭尽全力。”
苏棘问道:“我听闻溪川会与浮玄交情颇深?”
“浮玄?”陈契疑惑,随后道,“确实交情不错,当代浮玄首领出自朱家子弟,溪川会中的几次珍宝也都有和浮玄的交易。”
“你可了解浮玄内部之事?”苏棘缓缓问道。
陈契道:“此前,我曾随着少主去过几次浮玄驻地,但守卫森严,并未窥探清楚过。”
他看向苏棘疑惑问道:“前不久,二师兄来溪川会拍卖药材时,我听他说,苏师姐失踪了一年之久,幸而如今能看到师姐无恙,去年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既然求人帮忙,苏棘也没有隐瞒,直接对他道:“有人在追杀我。”
“师姐被浮玄盯上了?”陈契大惊失色站起,惊讶道,“是谁要杀师姐。”
苏棘怎会被杀手团盯上,陈契印象中,她几乎就没怎么在江湖中漏过脸。
甚至闯荡江湖几年至今,就连几个同门都不知晓她在江湖中用的是什么身份。
这样的人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才会被三大杀手团惦记上。
苏棘安抚道:“不是浮玄。”
陈契当即松了一口坐下,抬起茶水还没喝下去,又被苏棘下一句呛到。
“只是上了无声雨的暗杀名单。”
“什么?”陈契放下茶杯,震惊看向她。
“陈师弟稍安勿躁。”苏棘道,说着她伸手拿出三块令牌递给陈契。
陈契接过令牌,果然看到了上面无声雨的标识,背面还写着“苏霁”二字。
他抬眸疑惑:“这是……”
“嗯,是我本名。”苏棘平静回答。
陈契心道,难怪师姐在外从不抛头露面,想来是因这另一层身份。
“这是无声雨的暗杀令牌,一块是一年前我拿到的,另外两块是我近日拿到的。”
陈契当即明白了什么般问道:“一年前师姐失踪,便是因为遭到了暗杀?”
“嗯,那时我因机缘巧合躲过了副体追杀,但并未察觉杀手团异样。”苏棘道。
她眼神变得危险,又道:“直到前几日我在华盛山庄再遭暗杀,得沈少主提醒,才发觉杀手似乎并非是无声雨的人。”
师姐话音刚落,陈契就反应过来道:“师姐意思是说,是浮玄的人故意披着无声雨的身份行暗杀之事吗?”
话落见苏棘点头,陈契疑惑道:“这是为何?”
苏棘默然片刻后才缓缓道:“我家族曾为魔教幽冥阁效力,知晓我身世的唯有魔教旧人。”
目光悠远落在前方,神色孤寂。
陈契一直知道,师姐是孤儿,但没想到,她原本的家族竟然与魔教有牵涉。
苏棘就这样将往事说了出来,陈契反而生出了些忐忑,试探喊了一句:“师姐?”
苏棘回神,转问道:“如今你已知晓我与魔教的关系,可介意与我相交?”
陈契毫不犹豫摇头道:“怎会介意,师姐与我同出一门,又与我一同长大,我清楚师姐秉性,非是魔教那般凶恶阴暗之人。不管师姐出身如何,都不会影响我们的情谊。”
苏棘淡淡一笑,随后才道:“江湖中知晓我本名和与苏家关系的,唯有魔门之人,若是魔门正常在杀手团悬赏暗杀我,那并不奇怪,可如今奇怪的是,分明是浮玄的人执行暗杀,为何要套着无声雨的名义?”
还有那日在沈家外,擒住她的那人说话时分明对她怀有怨恨。
一个正常的杀手,怎会对暗杀对象有着如此私人的情绪。
陈契也意识到什么般,严肃道:“师姐是怀疑浮玄之中有魔教之人?”
苏棘点头,随后道:“上次他们暗杀不成,定然还会再次寻我。”
陈契道:“那师姐可要在我这里躲一躲?”
“追杀之事我独自尚能应付,不必担心。”苏棘拒绝道,她不能连累陈契与她一起。
时机成熟,苏棘这才缓缓道出来意:“明日我有事启程去乌疾谷,此去不知何时能归,魔教混迹进入杀手团之事恐怕力所难及,所以想拜托师弟帮我调查一番。”
陈契应下点头道:“过不久也到了溪川会前往浮玄交易之期,届时我借机探查一番。”
“多谢师弟,”苏棘点点头,继续道,“我听闻了掩月宗与察督部之事,加上如今浮玄与魔教的端倪,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不简单。”
不止如此,还有她在避沙村中遇到的“赵镜”,皆是魔教之人。
朝庭和仙门派人进入阿呼是为了加固结界,那魔门又是包着什么目的。
陈契严肃道:“这些若都是魔教的手笔,那以后整个江湖,可就难以平静了。”
他转头对苏棘道:“师姐放心,将此事调查清楚我义不容辞。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想掀起什么波澜。”
二人交谈计划后,陈契本意带着苏棘在溪川会住下,却被苏棘拒绝。
她道:“那些人一直在跟踪我,如今我暂时甩他们一时,但定然很快会有人追上来,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见过面的事。”
闻言,陈契只好道:“那师姐一切小心。”
苏棘点头,随后从侧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溪川会。
外面细雨转盛,苏棘撑着油纸伞走在雨幕中,往南川城中的客栈去。
去乌疾谷之前,她还得先等过这场雨。
入夜,天空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客栈上房中,床上的苏棘沉沉睡着,桌案上带着迷香的香炉正缓缓发散着。
室内与外面吵闹的雨声相比,显得格外寂静。
忽然,窗口被人打开了一条缝,迅猛的飞雨从罅隙落入屋中。
天空一道闪电响过,随后一道黑影在屋中现身,正静静盯着床上熟睡的苏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