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快要到中午了,庄园仍旧沉在一片雾气之中,像黏稠的胶质把所有东西都黏在一起。
浓雾之中,时间和空间都失去了意义,这里只有不散的雾气。
突然想起的手机铃声惊醒了房间的主人。
“喂?我爸不见了?”混血青年从狭小的单人床上坐起。
他身材高大,比例极好,像古希腊活过来的雕像,偏偏床又极小,但凡翻身都能掉下来,他就那么把自己挤在床上。
但并不是房间小才选择单人床,而是这里是一间巨大的画室,比人高的象牙白画框或挂在墙上,或立在墙边,还有一扇巨大的弧形落地窗,装饰得宛若罗马教堂,单人床只憋屈的占了一个小角落。
“……你问问他秘书呢?”
余知乐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毕竟他一个月都难见他爸一面,联系不上他爸是很正常的事。
他说话声很轻但落在空大的房间中,不会妨碍对方听不清楚,“爸真是越老越不靠谱,知道今天要祭祖,他还躺在女人床上。”
调侃的话让对面的老爷子气得头疼!
大儿子快五十的人还不着调,在祭祖当天玩失踪!私生子出生的孙子跟他爹一脉相传!
余老爷子忍着怒气说:“祭祖是大事,每一家都要来人,你爸来不了,你就顶上。”
余知乐干脆的拒绝了,余老爷子更烦躁了。
其他孙辈都是规规矩矩听余老爷子安排,就只有余知乐特别不成器!
“既然是大事,就应该快点找到我爸。而且我的画还没完成。”余知乐走到未完成的画边,捡起画笔,搅动调色盘,昂贵的颜料变为混乱的颜色。
“幼儿园老师就说过,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爸的锅让他自己顶。”
“你天天画你的画,那你在国外呆着啊,还回国干嘛?”余老爷子吼道,“今天就算你爸来了,你也得跟着上山,让祖宗看看,余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人!”
余家真是一个奇怪的家族啊。
顶级豪门,生意遍布海内外,家族却始终盘踞在山市。
族人各个是博士学位,却依旧践行祖制——不管有什么事,成员都要在阳历的同一天上山祭祖。
电话挂断,余知乐放下画笔,又给他爸的秘书打电话过去。
“小余总,昨天余总没跟我说他要见谁。”秘书小姐急得要哭了,她和余知乐不同,要十分清楚余总的行踪,找不到余总就是她的工作纰漏。
她下意识求助,“怎么办啊?”
即便只见过几面,她也对这个年轻的公子哥印象很好,原因不仅是对方的脸蛋很能博得好感,还因为他有种包容的气质吧。
这大概也是她实在想不到谁还能帮她找余总了吧。
如今市场不景气,她还背着房贷,真的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别慌,他指不定在哪乐着呢,惯会享受了。你把他最近玩的好的人的联系方式给我。”
余知乐要是帮着找余总,事情该容易很多,别人看着他公子哥的身份也愿意多给几分面子。
秘书是该高兴的,但她咬着唇,“……不是。”
“嗯?”
秘书说,余总不可能联系那些人,她清楚余总有多重视家族活动,每次着装都要确认两次,也知道余总换情人有多快,现任上任有一个月了,余总前天还随口说要换人了,他不可能为了现任耽误祭祖。
秘书说得很快,明显她反复想过这个可能性,最后都只能得出不可能的结论。
“而且我联系过她们了,都没有进展。”
她们刚接电话的时候都很高兴,等知道秘书是来求助的,态度就冷淡了,有的更是直接说有事要忙。
秘书接受到一个个白眼,知道自己不讨喜,却依旧拨打电话,直到最后的希望落空。
“那你觉得我爸可能联系谁?”余知乐认真起来。
秘书沉默许久,说了一个贩药商人的名字,“余总酒会上和他见过两次,见面时间都不长,我不知道余总是不是去找他了,但我感觉余总对他态度不同。”
秘书的嗓音在话筒中失真,显得格外遥远,像破旧的磁带音。
余知乐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雾气中好像汇入浓郁的黑色。
他爸有可能半夜出去见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吗?
离谱。
更何况晚上压根看不见路。
自从两年前的冬日,山市突起浓雾后,这片雾气就再也没散去。
专家各种预测分析,都没个准的。科学不行,有人就开始嚷嚷着神学了,什么克苏鲁复苏的说法就出现了。
余知乐觉得这群人是困在家里太久了,被逼疯了。
浓雾出现后,出行变得十分困难,看不见路就不能开车,不出门就没发正常工作,企业倒闭,员工失业。
因为监控也照不到任何东西,所以犯罪率飙升。
很多人在迷雾中失踪,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两年前,他哥失踪了,现在,他爸也要失踪了吗?
余知乐沉默不语。
秘书犹豫了下,又继续说,她语气肯定了很多,像把打了好久的腹稿吐露出来,“余总不会也跟新闻里的人一样,消失在雾中了吧?”
余知乐后知后觉的想起他爸昨晚是在老宅过夜的,他们还在一起吃了晚饭,怎么他刚刚忘记了这回事?“等一下,我去看看他房间。”
也许他爸的房间里会有线索。
房门并没有上锁,厚重的实木门一推开,屋内的场景就好像主人刚出门一样。
祭祖要穿的搭配好的衣服挂在衣架上,被子掀开堆在床上,长椅上还有换下来的脏衣服,好像他爸下一秒就会从套房的卫生间里走出来,问他进来干嘛?
可是他爸没有出现,他爸不见了,还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大活人消失时重要留下痕迹吧?
余知乐走到祖宅大厅,才发现爷爷、二叔、堂妹都等在这里。
哪怕是正午阳光也无法穿透迷雾,屋内的灯不分昼夜的打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砖倒映着顶上亮堂堂的水晶灯。
老爷子拿着镶有金玉的黑铁木手杖坐着,二叔夹着烟站在窗边,堂妹拘谨的坐在墙边。
“起来了?先去吃点东西吧。”二叔吐了口烟,像要把心中的焦躁都吐出去。
他也不常见余知乐,少有人能在白天见到他侄子,余知乐在五年前出国,一个月前才回来。只有在日落时分,侄子才会或精神奕奕像要出门赴宴,或像没睡睡醒一般在老宅的花园散步。
余知乐看着二叔,又像是看往窗外的迷雾中的东西,他低低笑了一声,“二叔,我爹不见了,获利最大的就是你吧?”
“你在说什么胡话!”
都不用余二叔,余老爷子拿拐杖指着余知乐中气十足的开口,他快被混不吝的大儿子一家气死了。
二儿子的能力甩大儿子几条街,就算大儿子不出事,余家也不可能传到大儿子手上。
余知乐沉着脸冷笑,“今天我是不会上山的,时间耽误就耽误了,不找着我爸,我才不会上山祭祖。”
堂妹观察着几人,心里很震惊,觉得堂哥好厉害居然敢顶撞爷爷。
余二叔探究的看着余知乐,没想到侄子这么在意他哥,“知乐,别气你爷爷了,时间紧急,我们先上山祭祖,老张已经带着人去找你爸了。”
余知乐和所有余家人都不熟。余二叔肯定,即便是他哥也没和侄子说过几句话。
余知乐气笑了,面无表情显得特别冷厉,“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两年前我哥失踪后,现在都还下落不明。现在我爸也失踪了,你们却只想着祭祖!”
“二叔,不会是你先害了我们家最有出息的我哥,又害了我爸,山上起了大雾,你准备在山上把我也解决了吧?然后我们一家都死绝!”
余二叔把手里的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你一天都在想什么?我们一直没放弃找你哥,但你哥失踪后,你又在做什么?你都在国外搞你那个莫名其妙的画展,葬礼上连面都没露一下!”
大厅里,几人吵得不可开交,这时老管家匆匆走了进来。
“老爷,刚刚有人去看了监控,监控刚好记下来余大老爷做晚来过堂屋停留了一会,看他的样子,像是半夜上山去了。”
大儿子/大哥/他爹半夜上山做什么?
做个也是大雾,连月亮也看不见,没有人选择那个时间野战。
几个人脸上表情精彩,但都觉得不能理解。
小堂妹惊呼一声,“大伯不会是被雾里的东西吸引了吧?”
小堂妹接着就说了一个故事,她的网课同学原本成绩不错,结果最近却常常迟到。
自从不能出门后,心理问题频发,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管。
结果某天开始,同学就再也没来了。
老师终于意识到严重性,去找了家长,然后才知道,同学的父母在半年前被小混混抢劫,被捅死了。
因为没有目击者,监控也没拍到东西,所以一直没抓到凶手。
老师报案后,警察从同学家里发现了日记本,同学说在雾气里看见了父母,失踪前一天,同学留言说,他要去找回爸妈。
堂妹害怕的小声说,“所以是大伯在雾里看见了谁吧?”
当下,居然有人觉得这个解释十分合理。
浓雾好像从各种缝隙中钻进了屋子,每一个人的样貌都变得模糊起来。
余知乐只知道他爸可能独自上山了,一时之间还找不到他爸,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像18世纪走出的吸血鬼,“既然这样,那我替我爸上山祭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