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必须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第四大道并不像它的名字那样在城市中身居要位。老实说，它就算在哪一天突然凭空消失，这个城市的人们也不会感觉到异样。对他们当中的一部分极端分子来说，城市里本不该出现一个世纪前的任何设施，这当然是有伤风化的，所以像第四大道这样的地方还不如直接堵了好。

    第四大道周围满是老旧的居民楼、咖啡厅以及大大小小的花店，乍一看便是个约会的好地方，如果有间谍或特工想在这种地方接头，那一定是愣头青般的角色。显然，老家伙的安排和这种想法背道而驰，他当然不是没脑子的那一类，只是单纯觉得这里合适，理由无人知晓。

    出租车在前头拐了个弯，最终在便利店门口停了下来。杰瑞米付过车钱，像两个世纪前的人那样拉开门把手，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朝前缓缓走去。他今年三十五岁，一头黑发打理得整洁干净，面色苍白的就像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关了半辈子。除此之外，那一双湖蓝色的眼睛看起来像在沉思，亦或是在回忆某个令人忧郁的瞬间。身材高大，这应该是他身上最出众的特点。从研发部逃出来的时候太过匆忙，现在他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风衣，领口处皱巴巴的，走在街上能很好地融入人流。

    “第三个包裹站点对面、音像店、霍华德。”他在心里默念着。包裹站点是为仿生人设计的，这个年头已经没有人乐意花费人生中宝贵的几分钟走到站点取包裹了，这样的杂事自然而然被抛给了人们的家政型仿生人。

    杰瑞米不希望在此时看见仿生人在大街上游荡。他躲开监控的功夫一流，但能不能逃过仿生人的眼睛对他而言却是个新挑战。他不愿意做那些拿不准的事，所以一路上走得格外小心。幸运的是，冷天人们总是休息的很早，这倒是和几个世纪前的人相同，那些仿生人此刻应该留在家里给主人泡热咖啡，而不是冒着被冻到失常的风险跑到外面拿包裹，然后看见杰瑞米那冻的发红的面庞和他的芯片。

    第三个包裹站点到了，对面就是老家伙说的那家音像店，此刻不知为何还在营业，门口的霓虹招牌依然亮着。杰瑞米仔细观察过四周，确实身边空无一人后，便上前推开了音像店的门。

    一股暖气扑面而来，他感到冻麻木的鼻子恢复了些许知觉。

    音像店面积不大，一张长条桌子便足以占据半数空间。前台桌面上乱七八糟地摆放着游戏光碟，还有一台老掉牙的电脑。四周墙壁上粘贴着老电影海报，那时候的电影还未将仿生人作为主角。

    尽管杂物众多，杰瑞米还是一眼就看见了桌后躺着的身影。他是个不善于交际的人，在研究团队里也从未负责过组员间的协调问题，这些一直都是老家伙在管理，他身为首席科学家，只会和那些同样沉默无言的芯片打交道。此刻在一家音像店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开口说话的重要性。

    犹豫片刻，他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去，将老家伙给的稿纸拿出来再核对了一遍，才慢慢开口：“我找霍华德。”

    桌子后的人影动了动，但并没有要站起来帮忙的意思。杰瑞米将头往前探了探，才看清那是个身材瘦小的男人，此刻正躺在一把大椅子中间，脸上的鸭舌帽盖住了头，看不清模样。

    “这里，有人叫霍华德吗？”杰瑞米又一次问道，他实在不确定老家伙情报的准确性，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柔柔弱弱，不像是能帮忙的那号角色。

    男人听见了他的声音，他随即将鸭舌帽拿开，露出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杰瑞米对年轻人向来礼貌，于是他像对待团队里的后辈一样朝对方笑笑，表示友善。

    年轻人皱了皱眉。

    少年老成，杰瑞米心想。想必对方也是个不爱说话的，说不定是什么不可多得的电脑天才。他见过几个天才少年，大半都是这个性格。“你找霍华德？”年轻人懒懒地问。

    “他在店里吗？”

    “就在你面前。”

    “你是霍华德？”

    “我不是。”

    年轻人拍拍面前的那一台老式电脑：“它是。”

    ＊＊＊

    克里斯蒂安·休斯接到新任务时正在跟踪一个心里咨询师。他也不知道前面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究竟犯了什么事，会受到联合安全局的监视。但他从不问这些，他要做的就是完成任务，然后再巧妙脱身，无人察觉，干净利落。

    目标在前面一个红灯前拐了个弯，走上了一条人潮汹涌的商业街。克里斯蒂安脑子里的雷达立马响了起来，他是安全局的王牌特工，执行任务时从未失手过，更何况是跟踪这样简单的事。但目标眼下的举动还是让他有一种自己已经暴露的错觉。

    商业街是最适合掩人耳目的地方，借着人潮拐进一家服装店，是老手惯用的甩掉“尾巴”的手段。可惜克里斯蒂安经验丰富，早对这些伎俩见怪不怪了，他若无其事地紧盯着目标，时不时借路边的电话亭打打掩护。

    我从不会失手。克里斯蒂安向来都对自己的能力充满自信，他一抬眼，目标就在前方不远处继续走着。再往前走就是森林公园了，那种地方遛狗散步的人居多，目标会很显眼。

    他志得意满地跟着目标走进森林公园，感到周围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灰尘的味道散去了许多。

    目标在一个垃圾桶边停了下来，克里斯蒂安双手插兜站在不远处悄悄观望着西装革履的男人。还好，他只是丢掉了一团擦手用的废纸，然后往手上哈了一口气。这天气实属太冷了，克里斯蒂安不由得也搓了搓手。他不禁想起安全局里的咖啡机，那玩意儿冲的咖啡总有一股奇怪的塑料味，局里的人大都戏称它为“专为仿生人定做的饮料机”。可所有人都知道仿生人又不是塑料做的，大家只是不约而同地讨厌这些爱惹麻烦的家伙。

    仿生人确实是个麻烦精。克里斯蒂安心想，局里就有一台所谓最新的家政型仿生人负责给大家端茶倒水，但那玩意儿除了外表像人，其他时候都呆呆的，偶尔还会把茶水弄的到处都是。技术虽然进步了，但仍然还有改进空间。最近总有谣传，说仿生人中有些出现了自我意识，这些在克里斯蒂安看来就是扯淡，那些搞新闻的为了把事情闹大什么谎都能扯。

    反正管他是什么，他宁愿相信枪和子弹。

    目标又开始向前移动。克里斯蒂安把手从衣兜里拿出来，准备继续跟踪。

    但再厉害的特工也怕意外。尤其是出现在任务对象身上的意外。

    克里斯蒂安没继续跟几步，就感到了异样。一个高个子女人走到了目标身后，似乎是有意无意地在遮挡他的视线。好在没走几步，那个女人就从另一条小路绕道离开了。克里斯蒂安眯了眯眼，也许是连续几天不眠不休地执行任务让他本来敏锐的头脑失去了该有的判断，干这一行是不是都会有奇怪的强迫症，总觉得别人是故意干扰自己工作？

    “砰——”空气中传来子弹的爆裂声。四周的人们开始惊叫着逃走。

    克里斯蒂安下意识掏出别在腰间的手枪，职业素养不允许他现在和人群一样慌乱。就在发呆的一瞬间，意外还是降临了。可他是最棒的特工，安全局里明明没有人比得上他。他出任务还从未失手过。

    目标倒下了。克里斯蒂安持枪迅速在人群里寻找着那个朝他的跟踪目标开枪的混蛋。

    杳无踪迹。

    他的目标，那个西装革履的心理咨询师，就这么倒下了，在他的面前。他不可置信但还是十分警惕地接近地上躺着的目标，最终确认了其死亡。

    没有枪手。没有痕迹。没有证据。

    从目标倒地的姿势分析，可以确信他是开枪自杀。

    安全局的问询室里，克里斯蒂安·休斯幸运地逃过了免职。事实上，当他走出安全局大门的一刻，一条新发布的任务正静静躺在他的电子收件箱里，上头难得的没有因为跟踪目标死亡而怪到他头上。

    他依然是此次新任务的关键执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