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四下无人,风雪还吹得厉害,他一个人要干什么去?
方果将视线放远,再放远,终于瞥见远处那一片雪山,他们白天赶路时曾经过的,只是当时并没有多在意。
难道秦川跟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有去了雪山才能想起一切?可是风雪这样大,路又那么远,这样恶劣的情况下还要一个人走着去,不像是去追忆过往,倒像是……
倒像是送死。
方果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再去看时,秦川已经离木屋群越来越远,在雪地上留下一长串的脚印。
怎么办?要怎么办?
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
方果咬咬牙,掀开身上厚重的被子,从床上跳下来。屋里一片漆黑,静悄悄的,暖气烧得旺,热气在整个房间内弥漫。
要不是为了追人,这本该是难得安眠的一晚。
棉服就放在床边的衣架上,方果走过去,一把扯下来就往身上套,随后又四处找靴子。
正当她把脚塞进靴子里时,一旁传来了徐悦迷迷糊糊的声音:“果……你怎么还不睡觉啊?”
方果的动作一顿,很快又连贯起来——她知道自己现在没有时间耽搁,一分一秒都很重要。穿戴好帽子和围巾,她拎起自己的登山包,匆匆忙忙走到了徐悦身边。
“徐悦,徐悦,”方果轻轻拍了拍她脸颊,确认她有点清醒了才开口,“你听我说,真的是突发情况,秦川跑出去了……可能是要去雪山。”
“他去雪山跟我有什么关系……”徐悦嘟囔着,眼看就要翻个身继续睡,方果伸手把她掰回来,郑重其事地嘱咐道:“听着,我一个人去,要是五个……不对,四个小时后我还没回来,你就去找附近的救援人员,让他们去雪山找人,记住了吗?”
徐悦困得直打哈欠,闭上眼点了点头。
“一定记住啊,四个小时后,大概就是早上六点多,”方果又重复了一遍,“再帮我这一回吧,谢了。”
说完她站起身,推门就走了出去。
从木屋到雪山,如果是用走的方式,怎么也要近两个小时,现在手边没有能用上的交通工具,她也只能跟着脚印走过去了。
夜幕低垂,明月高高地挂在天上,也许是遥不可及,让人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影,方果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赶路。
这附近一圈零散分布着几盏路灯,寒风携着细雪掠过,刹那间被照亮,而后归于沉寂。
方果借着路灯,勉强能看清远处的一个黑影,于是拄着登山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她得要走得快一点才能到秦川的身边去,问清楚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可老天好像与她作对似的,雪越下越大,很快就在帽子上堆了厚厚一层,连睫毛上也沾了白。方果伸手抹去,触及冰凉,恍惚间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离开城市,离开熟悉的人,离开自以为的舒适圈,不顾一切地向茫茫雪山走去。
天地旷远,风雪声重,自己好像也成了其中一员。
走着走着,脚步越发沉重了,周围冷得好像每呼出一口白汽都能结成冰,方果从眺望那个身影到逐渐接近,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费了不少力气。
她大声呼喊:“秦川——!”
那个身影停了一瞬,转而又向前。
方果站在原地,再次喊道:“你要去哪——!”
这次,秦川驻足于原地,转过身来,透过漫天飞舞的雪,定定地望着她,好像是在等着她过去。
方果加快了速度,迈的步子也宽了许多,可走了没多远就被石头绊倒,一下子摔倒在雪地中。刹那间,冰凉的雪尽数侵入口鼻中,冻得她狠狠颤抖了一下。
抬起头时,护目镜被雪糊了一片,她忙拭去,又忙将嘴里的雪水吐出来。待摇晃着重新站起来时,秦川已然走到了她面前。
雪是冰的,他开口却带着热意,是之前从未听过的,温柔的语气:“方果,别再跟着我了,雪山上很危险,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那你现在就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去,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方果憋了一晚上的气,此时在雪地中受冻,更是没有好脸色。
秦川偏过头,似是长叹了一口气,白汽在空中飘散。
“有时候我真挺好奇的……知道那么多对你有意义吗?现在好好地活着难道还不够吗?”
方果被这句话激得彻底生气了,揪住秦川的衣服,仰头大喊:“回答我!你想起来了什么!”
秦川拧着眉头,不言语,抓住她的手就向前甩开!
方果被这一甩弄得重心不稳,脚下一滑,重重向后跌去,又一次倒在雪地里。
“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说完,秦川又向雪山大步走去,速度比之前还快了不少。
刚才那一摔,方果整个人直接砸到了地上,虽然有头盔保护,脑袋还是被砸得晕乎乎,一睁眼天旋地转。
皎洁的白和刺目的黑,空中的缺月和干枯的树枝,不分彼此地交汇在一起。
世界这样安静,只听得到自己的喘息声。
雪山之上有什么?
有人。
一个,两个……三个人,有三个人。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女生踩着滑雪板,拄着滑雪杖,慢慢走到她面前。
她逐渐看清楚这个女生的脸……好美,好美的姐姐。
“谢谢,你也很可爱哦。”女生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笑着又问:“你父母在哪里呢?”
他们……我不知道……
“这里是高阶区,小孩也是厉害,怎么跑过来的,教教哥哥。”
另一个人滑了过来,笑声爽朗。
“哎,你这时候就别开玩笑了,人家父母该着急了!”女生扭头喊了一句,又转回来看她:“这样,小朋友,这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我们把你带回父母身边,好不好呀?”
我不要……你陪我玩……
“哈哈哈!黎黎!你看她!她要跟你玩呢!”
黎……黎?
陈黎?
“小,小朋友,这不是你能玩的地方,等回了初阶区我再陪你玩……秦…!别乐了!干点正事!从哪回去?”
秦……秦什么……
眼前的一切又模糊起来,任凭她如何奋力伸手,也什么都抓不到,眼看离那两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忽然,地面开始震颤,大片平整的雪色忽然之间四分五裂,她被裹挟在碎片一样的雪块中,飞速向下滑去。
下方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她这是要死了吗?
下一刻,她感觉到有人抱住了自己,借力向一侧爬去,这人抱得很紧很紧,紧到窒息,紧到自己动弹不得。
“别怕!别……怕!”
是谁?
“这有树!抱……抱紧了……”
是你吗?
“等一会儿……”
黎……黎……
“陈黎!!!”
方果睁开眼睛,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闷闷的,她拼命咳嗽着,大口呼吸着,好像掉落的不是雪地,而是海里。
方才那声呼喊仍回荡在耳边,挥之不去。
那个女生是陈黎吗?是陈黎……在雪崩来临的时候,救了她吗?
方果忍住背部的疼痛,奋力站起身,拍干净身上的雪。
她想起来了,已经和真相无比接近……
而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个知情人,那个知道一切,从开端见证到结尾的人。
方果开始走,奋力地走,即便视线中已没有那个人的身影,即便半边身子还隐隐作痛。
天色仍然黑着,但两边路灯还有微弱的光,方果借着这点光,在望不到尽头的路上大步快走着。
她隐约有种感觉——陈黎在等她。
等她回想起一切,等她找到自己。
她走得越来越快,不知道跋涉了多久,两腿发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冰凉的空气灌进口中,嗓子如针扎一样的疼。
离开嘉民之前,她让陈黎家人先去报了警,以防万一,做好两手准备。
他们苦苦等了那么多年,期盼她能带回陈黎的消息,他们……也和她一样,快没有办法了。
方果打开了手电筒,咬着牙,一步步向前走去。
雪山之上,无人之境。
秦川拄着登山杖一步步向上走,环顾四周,试图找到一点和当年相似的痕迹。
当年发生雪崩后,这里的滑雪场就废弃了,当地不再投入经费人力来管理,渐渐就成了片自然牧场。不知什么原因,之前满地的桦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小不一的石块,此刻正无言地看着这位贸然闯入的外来客。
秦川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来过雪山了,上一次还是他退队之前那次意外,不过是在相隔不远的另一座雪山上。
两次遭遇,宿命般地如此相像。
确认了现在的方位不对后,他便没有半点停留,向更高处爬去。
脚下的雪地在踩过之后,忽然出现了细小的裂纹,地面也有着轻微的颤动,可他一心向上,只当是自然现象,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等我,一定能找到你的。”
他走着走着,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释怀的,又带着痴迷的笑。
此刻,他顶着冷风向前,却好像与世界脱轨一样,真实被刮走,虚幻的影子在他眼前逐渐拼合。
“黎黎,你知道吗,我写了一个好结局。等找到你了……我要亲口念给你听。”
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依稀看见前方有一个身影,当即欣喜若狂,疯了般扔掉手中的登山杖,向着那身影冲去。
下一刻,地面裂开。
脚下的雪碎了,秦川尚未反应过来已经猛地扑倒在地上,随着碎裂的雪块向下坠去。
他徒劳地伸手,抓住了一点雪花,却又被风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