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寒冬远去，春意初生。

    梧桐树上，新叶和陈叶交错，和着风的节奏翩翩而舞。

    方果挎着双肩包走入二楼，手中拿着封信，边缓缓踱步边不时观察着。

    “和平街嘉民晚报社  方果记者收”

    方果的目光顺着文字向下。

    “嘉民市监狱  秦川（寄）”

    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在右下角的姓名上，熠熠生辉，方果的脚步蓦地顿住了。

    两个月之前的那场雪崩牵扯到了十几年前的失踪案，作为主要嫌疑人的秦川自然是被关进了派出所，此外，作为与案情有重要联系的人，如方果，陈明，陈霞等人也都被带到了公安机关做笔录，调查。

    最后，秦川对罪行供认不讳，因毁坏尸体罪入狱，而陈明也因私闯民宅入狱。

    陈黎的尸骨在距离雪山不远处的地下被发现，之后便被运送回了嘉民市，苦苦等待多年的陈黎家人，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亲人，哪怕已经覆满冰雪，哪怕已成枯骨。

    方果走到自己工位，放下双肩包，长呼出一口气。

    而她——作为曾经被噩梦困扰多年的人，在知道原委后，也回归到了原来的生活中。

    经历了两个多月的平静生活后，那些有关雪原，黑夜和梦境的事情，现在再回头看来，仿若一场遥远的梦，虚幻得像是从未存在过。可是现在，方果无意识地抚摸着牛皮纸信封，触感粗糙却那么真实。

    她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从中取出了折叠好的两张信纸，此外还有一张照片——那天在车站见到过的，秦川和陈黎的合照。信纸展开，入眼便是黑色的笔迹。

    “方记者:

    你好，好久不见。

    入狱前的最后一次采访，我回答的应该够可以了吧？毕竟这一次，我是真的都已经想起来了。后来在报纸上看到你们编辑好之后的人物专访，写得很好，能有你们这样的记者认真讲述我的过去，是我的荣幸。”

    能不厉害吗？那可是她跟师傅，小徐磨了好几天才磨出来的，质量绝对好得没话说！

    方果心中窃喜，心想这回干得不赖。

    “说来也是神奇，你还记得吗，雪山上我和你说过，我以为后来退队那次事故是陈黎的惩罚，你当场就骂醒了我。没错，一切都是我在自欺欺人，不敢面对陈黎的死亡，也不敢面对你。可是后来我去到派出所，帽子叔叔给我戴上手铐的时候，我看着自己双手被锁住，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自由，好像心脏上的枷锁解开了。

    我逃避了这么多年，欺骗自己这么多年，挺可笑的，最后发现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只要说出口就行了，只是需要一点点勇气而已。我喜欢滑雪，也喜欢挑战极限，可是到了应该勇敢的时候我却怯懦了，所以造成了惨剧。

    从高峰上滑下来，飞越雪浪，是一种勇敢。

    在破旧不堪，处处艰难的生活中依然选择去爱，去挣扎，难道就不是了吗？

    我们都不是陈黎，但我们都可以成为陈黎，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都在这样勇敢地生活着。”

    这句话上面隐隐有湿掉的痕迹，应该是泪痕，方果看得鼻头一酸，也落下泪来。

    “入狱之前我把写作的收益还给了陈霞，这是我欠他们的，早就应该还回去。以后如果有机会我还是会尝试写书的，不知道那时候还能不能有机会被你采访，哈哈哈。

    就说到这里吧，祝你此后夜夜好梦，前途顺利。

    秦川

    2022.3.17 写于嘉民市监狱 ”

    在最后一句话上，滴下了新的眼泪。

    生活很忙，来不及高歌明天和理想，大家都匆匆忙忙，在年岁更迭中变了模样。

    只是至少不要忘记勇气。

    方果拿起纸巾轻轻擦去泪水，现在还是早晨，一天的工作还没有开始，不能让别人看见这个样子。毕竟今天还有许多的工作要她忙活——这是她实习期结束的倒数第二天，在离开之前，她需要把既定的工作任务做完，同时还要注意剩余的对接任务。

    不料，看着看着，身后有人俯下身来，好奇地问:“这谁……秦川？秦川写信了？写的什么呀？”

    “没什么，”方果咳嗽一声，让声音尽量平复下来，随后转头笑着看向徐悦:“夸咱们这次专访写得好。”

    徐悦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忙不迭看向信纸：“算他有品，我看看还写了啥……解脱了？嗯，我觉得也是，要换作是我，憋着秘密十几年不说，我也得疯。”

    说着说着，徐悦忽然想起来什么：“哎对，你实习是不是要结束了？”

    方果放下信封，点了点头，“还有大概两天，工作交接完我就走。”

    徐悦面露不舍：“那……你不打算申请转正试试吗?现在环境这么差，工作可不好找。”

    方果冲她笑了笑，眼神清澈，含着感激之意：“我现在还不够资格转正，打算再找找其他公司历练历练，嘉民找不到就换个城市，总能找到的吧。”

    徐悦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着她笑得憨憨，没忍住用手戳了戳她脑门：“唉你这人真是，心态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该夸你还是该损你,不过……”

    不过有时候，徐悦还真的羡慕这种心态。

    此后两天，方果将全身精力投入到了工作当中。由于这次实习期的任务零零散散，继一月那次采访之后就再没有过重大事件，所以剩余工作处理起来也比较顺利，不过还是要跟许多同事打交道，传送文件，用徐悦的话说就是“键盘都快敲冒烟了”。

    不过对于方果来说，这两天过得反而很充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雪崩那一次历练，她现在逐渐不再被无谓的情绪所困扰，更有勇气和人交往，也更有精力去应付工作。当然，这两天也比之前的任何一天都要累，方果下了班回家，简单拾掇拾掇便倒头就睡。

    实习真正结束的那一天，她和师傅，小徐还有其他关系不错的同事道了别，像往常一样坐地铁回家。

    晚上，夜幕降临，方果处理好最后一份文件，关掉了手机，简单洗漱之后就上床睡觉了。经历了多个无梦的夜晚，她已经渐渐忘记了梦境的内容。她以为以后不会再见到他们了。

    然而今晚，意料之外的，她又一次梦到了那些人。

    只是这一次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仍然是无垠雪山，天地广阔，站立于此只觉得自己无尽渺小。

    这一次没有那些纷繁不清的碎片场景，也没有让人惊吓又疑惑的信息，有的只是一对年轻的情侣在雪山中欢笑，玩耍，时而滑下来，时而抓起雪团向对方身上砸过去。

    方果宛如一个局外人，静静地望着他们嬉笑，却始终无法靠近，好像隔着层看不见的屏障。

    她无法发声，也无法行动，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看着。她不清楚自己现在是谁，也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只好愣愣地对着前方发呆——蓝天，阳光，雪山，幸福的情侣，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安静，祥和。

    忽然，那女生走到了她面前，微微一笑，向她伸出了手。

    方果下意识想要拒绝，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一旦伸出手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不要！陈黎！我不想看到你再被——

    下一刻，她的手不受控制般轻轻搭上了女生的手，对方直直地看着她，眼中盛满了笑意，宛如一朵将要盛开的花。

    男生站在身后，同样温柔地注视着女生。

    下一刻……什么都没有发生。

    方果缓缓睁开了双眼，这一次没有惊吓，没有喘不上气，没有未揭开的谜底。

    一夜过去

    窗外黎明乍现，晨光照在她脸上，好似谁温柔的抚摸。

    只是天要亮了而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