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酒过三旬,流星楼下也已挤满了朝见圣颜的百姓。

    小内侍来禀后,郑太后搁下杯子,金龙发簪划过明亮的光泽,那是王朝最尊贵权势的象征,金龙昂首,盘旋在乌发之间,如同此刻的郑太后,风光得意,一时无两。

    她道:“安国公,你那幻术师的把戏别藏着了,此刻也该给我们展示一二了。”

    安国公忙起身道:“臣谨遵懿旨。”

    他拍了拍手,却并不见有什么人出现,但片刻后,群臣中有人指着对面的楼惊呼:“对面那是什么?!”

    魏鸢随之望去,流星楼对面的楼阁飞檐之上,站着一个戴着傩面的黑袍男子,他双手捧着什么,屈膝向流星楼这边遥遥行了一礼,旋即将手中所捧之物高高抛起——

    刹那间,只听得一阵噼啪巨响,烟花在空中绽开,五色缤纷,舒展成凤凰翱翔的图案,安国公笑道:“凤凰祥瑞,鸣于九天,臣弟便以此幻术恭祝太后娘娘千秋芳辰,愿娘娘洪福齐天,与国同寿。”

    台下欢呼的百姓此刻也跪了下来山呼:“恭贺太后娘娘千秋芳辰,太后娘娘洪福齐天,与国同寿。”

    郑太后满意地环视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了上官亨脸上,她故意惊讶道:“怎么哀家瞧着,陛下面色不虞,可是不喜欢这幻术?若是不喜,哀家这就命人撤下。”

    若是不满,便是对母后心有怨言,更何况,这普天同庆,万民同乐的日子,他若是做了扫兴之人,恐怕明日京城之内便会流传其皇帝刻薄小气,太后却宽容大度,是个与民同乐之人的闲话。

    众目睽睽之下,上官亨悠悠抚掌,清脆悦耳的掌声在一片寂静中响起,他看向太后:“母后怎知,朕不喜欢?只是这幻术精妙,朕一时看得入迷罢了。”

    他转头望向幻术师:“能博太后一乐,也是替朕近了孝心,宽慰朕怀,该赏。”他又一顿:“还有什么绝妙技艺,也一同展出吧。”

    那幻术师收了赏赐,对着上官亨拱手一拜,忽而整个人旋转一圈,踩着檐角欺身而下,随着他的动作,他的周身有火花飞溅四散,落在青石板砖上,又忽而如同数道火龙,攀沿流星楼四角而上,最终在众人眼前汇聚,炸成千朵凌空牡丹的图案。

    群臣中有人讶异:“怎么……似乎有牡丹花香传来?这凌空的烟火竟然能如真似幻到此等地步?仿佛让人置身于春日牡丹花从之中啊,真是好生了得的幻术!”

    郑太后亦是新奇不已,神色舒缓地看向安国公:“你真是有心了,这花中帝王一夜绽放,哀家心中很是欢喜。”

    安国公见这幻术师今日在群臣与长安百姓面前为他出足了风头,心中也得意无比,道:“牡丹贵为花中之王,臣弟也是想着,唯有此花才堪堪为太后娘娘祝寿哇。”

    他说着,举起手中酒杯向着太后行了一礼,便一饮而尽,饮毕搁下酒杯哈哈大笑:“这宫中佳酿秋露白果然非比寻常,若不是太后寿诞,臣弟也没有这样的福气能喝到宫中珍藏啊!不过嘛,还要感谢陛下慷慨,允许臣借用宫中私藏为太后娘娘祝寿。”

    贺兰皇后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

    这位安国公也真是恬不知耻,明明是他要为太后祝寿,却打着寿辰的名义源源不断地差人来宫中向陛下讨要筹备的酒水器皿,几乎搬空了半个尚食局,那秋露白是今岁宫中最好的私酿,用了西域进献的葡萄,一共才得了十坛,竟被他搬空了。

    竟是已经把大明宫当成自己府邸般来去自如了。

    安国公一饮毕,听着楼下山呼千岁的声响,再看宴上洛太傅等群臣的脸色都毫无意外地难看,酒劲漫了上来,他忍不住洋洋得意,就算是景王还在时,他这个亲舅舅也没这么大的排面,日后等他姐姐掌了权柄,他郑家莫说是外戚,就是皇亲贵胄又有何做不得?

    安国公做着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美梦,陶醉地半靠在软椅上,忽然看到上官亨慢条斯理地举起酒杯,向他温声道:“舅父,甘露虽好,后劲却烈,切莫贪杯误事啊。”

    他摆了摆手,方才那牡丹烟花炸开时,他便坐在栏杆边,闻到的香味最为浓郁,不知怎么,此刻喝了这秋露白,那牡丹香味反而更浓郁了,像是无处不在一样。

    他吸了吸鼻子,朝眼前已经变成无数重影的上官亨摇摇摆摆走了几步:“陛下不必担忧,臣自幼喝惯了京中佳酿,酒量好得很,倒是陛下从邕州那么个穷酸州郡而来,恐怕是还喝不惯京中好酒啊?”

    眼见他开始说些不着调的话,郑太后不悦斥道:“安国公,你醉了。”她朝左右吩咐:“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安国公下去休息!”

    左右侍女忙应了,上前便要搀扶安国公,谁知他突然两手一挥,将她们统统挥开,他脸色通红地转身,忽然像是瞧见了什么,盯着其中一个侍女的脸仔细地瞧:“菱贞……怎么是你?你不是,不是被埋在我府中的花墙里了么?”

    他脸色又一变,将那侍女猛地推开:“你,你是还阴魂不散来找我的?”

    他的脚步趔趄,眼中也漫上异样的血丝,像是被什么幻觉迷住一样,声音破碎变调起来。

    那诡异的牡丹花香越来越浓,像是一双无形的手缠住了他……这样的花香,他像是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是了,是了,是菱贞那贱婢身上的味道……

    那夜从大明宫中抬出一具女尸,他姐姐说这贱婢竟敢在太极殿勾引正在侍疾的景王,不巧被先帝看个正着,密令赐死,因着这件事,景王失了圣心,他姐姐恨毒了这贱婢,便用了宫中折磨人的法子,将她慢慢磋磨了四五日,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后,才赐了毒药。

    她用的毒乃是先朝南国皇室秘传,名为“牵机”,便是因为饮毒而死之人会因为剧痛而蜷缩,状如牵机,才得此名。

    那宫女死的时候也是其状可怖,他姐姐怕自己虐杀宫人的事被传出去,密令他处理这宫女尸体,可之后郑太后却频繁做噩梦,梦见被鬼魂索命,他暗中请教了一名老道,那老道说将冤死女尸镇于家中祖宅西南墙壁内,便可以以阵法困住魂魄,令她不再作恶。

    他这才命人将那尸体从乱坟岗中扒出来,借着府中花园重新修葺的名义,砌入了花墙之内。

    没谁愿意在自家宅邸内放个尸体,这件事安国公对自己姐姐颇有怨言,可郑家一切荣华都来自于郑太后,便是有怨言他面上也绝不敢显露一丝一毫。

    此刻这牡丹浓香却让他想起了被镇在墙内的那具尸体……自从她被埋在那后,花园中的牡丹便再也不开花了……

    安国公心中怕极,眼前的侍女与那夜痛苦而死的一张苍白的脸逐渐重叠,他瞪大了眼,双手胡乱挥动,驱赶着眼前的侍女,浑身颤抖着怒吼:“你走!你走!太极殿那件事是景王做的,是他为父侍疾还要心生不轨,还要非礼你,他害的你,是我阿姊杀的你,我不过是替你收尸罢了!你缠着我做什么!”

    此话一出,整个宴上顿时静了下来。

    郑太后倏然起身,指使左右:“禁军统领何在?将安国公的嘴封住!带下去醒酒!”

    禁军统领匆忙答应着上前,却听到一直端坐的皇帝出声:“且慢。”

    上官亨绕过桌案,走到安国公面前,目露担忧:“舅父怎么喝得如此醉?”

    安国公还在惊恐地四顾,见上官亨走来,他更是受惊,连连后退,口中大喊:“陛下,你怎么也来了……陛下……不是我害得你,不是我害的你……是景王和阿姊,是他们——”

    他话还没说话,整个人已经退到了栏杆边缘,忽然一脚踩空便要翻身跌落,楼下百姓都一脸不明所以地瞧着楼上动静,上官亨伸手拉住了安国公的衣袖,将他拽回了楼中。

    郑太后听到他提及景王和自己,脸色已经是煞白,再一看宴会上群臣脸色各异,她再也顾不得其他,亲自拨开侍女向安国公走来,将手中茶盏中的茶尽数泼到安国公脸上:“弟弟!你失心疯了!”

    安国公被这么一泼,竟然晕了过去,所幸也不再胡言乱语,郑太后松了口气,转身看向在场众人,冷下声道:“前些日子安国公便得了头症,发作起来惯是会呼天喊地,说些疯话,今日许是这酒引发了病症,待他醒来,哀家自然会降罪于他。”

    “今日这酒也吃了,幻术也观了,这寿宴就到这里吧。”

    可上官亨含笑挡在了她面前:“母后,舅父这些话,我听着倒不像是疯话。”

    郑太后眼睛眯了起来:“皇帝,你觉得哀家在说谎?”

    上官亨摇了摇头,不紧不慢道:“母后真是误会朕了,朕不过是担忧舅舅清白名声,况且他提到了太极殿与府中花墙……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舅舅却无缘无故说这些奇怪之语,若是不查清楚,只怕日后舅舅在京城里再无立锥之地啊。”

    “况且朕登基之日便立誓,要查清太极殿惨案,舅舅仿佛知道些什么,为了先帝与两位兄长,朕也不得不请舅舅跟朕回宫走一趟了,还是母后更希望这件事朕交给三司?”

    上官亨说得平静,郑太后死死盯着他,上官亨丝毫不以为意,转身开口:“大理寺少卿何在?”

    大理寺少卿越众而出:“臣在。”

    郑太后瞳孔紧缩,厉声道:“今日有哀家在此,看谁能带走安国公!”

    上官亨微笑着开口:“大理寺少卿,劳烦你带人去一趟安国公府,查查看,这花园墙壁之中,是否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大理寺少卿领命而去,上官亨又道:“至于太极殿一事,事涉先帝与兄长,便等到舅舅清醒,朕再来审吧。”

    “母后,到时候请您千万不要因情废公。”

    他一字一顿说完这些,郑太后脸上神色变幻,咬牙道:“一切还没有定论,陛下莫急着定罪。”

    上官亨不置可否:“这是自然,若是安国公真的只是头症发作,想必母后已经将尚药局五位奉御派去安国公府诊治过,若是这样还治不好,朕倒是要怀疑这尚药局究竟是不是汇集了大周所有国手。”

    他走到楼边,瞧着楼下的百姓道:“魏鸢,将那盘金豆子拿来。”

    魏鸢捧了过来,递给上官亨,他接了过去,抓了一把握在掌心:“朕看过礼部拟的章程,天长节这日,百姓齐聚流星楼瞻仰天颜,为了彰显天恩,皇家便要于楼上便撒金银,以此赐福于民。”

    他说完,便一挥袖,将那些金豆子都撒了出去:“如此,才算礼毕。”

    楼下得了皇帝亲赐的金银的百姓欣喜不已,纷纷跪下山呼万岁。

    魏鸢侧眸看向上官亨,他的整张脸都隐在冕旒之下,浓重的阴影爬上他厚重的礼服,他虽然在微笑,但魏鸢知道,那笑还不如他在马车里望向朱雀街旁那株长柳时的一半真切。

    他在难过,难过自己终究还是走到利用诡计算计人心的这一步。

    他不曾见过魏鸢在京城中度过的天真岁月,而自己又何尝不是从今日起,便彻底丢掉了邕州那个以画技出名的良王世子。

    魏鸢垂眸,伸手握住了上官亨微凉的手指:“陛下,夜来风冷,我们回宫吧。”

    他的指尖一颤,琥珀色的眼瞳中划过些微的亮光,他应了声,藏在宽袖下的手回握住魏鸢的手:“嗯,是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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