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于曼站在城墙上，目光穿透漫天黄沙，凝视着前方无尽的荒芜。
除了屠邈给出的地图外，她能感觉到这个荒漠副本里有东西。
“你的身体没事吗？”孟影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关切。
“没事。”屠于曼简短地回答。
孟影安走上前，站在她身边，目光同样望向远方。
屠邈的女儿不信任他，说起来他太失责。
荒漠深处传来沙暴的呜咽。
“你需要几个向导？”孟影安问。
“尽可能多。”
孟影安转过身，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屠于曼说要向导，其实是和基地玩家组队进副本。比起一群人在基地里傻乐呵，这才是让屠于曼和基地玩家产生深度联系的最高效方式。
“当然可以。”他盯着屠于曼，眼中闪过一丝晦暗的情绪，“我们可不可以理解为，这是你给我们的一个机会？”
屠于曼挑眉：“答应得这么干脆？不怕我死在里面？”
“不会。”
屠于曼笑了，她重复之前的回答。
“当然。”这是她给方舟基地的机会，也是她自己的机会。
“谢谢。”孟影安语气认真。“基地不会让你死在里面。”
进入副本的准备工作很简单，只需要等到当年进去过这个副本的玩家从其他副本里出来，人齐了就可以。
屠于曼没有向基地的人细说自己为什么要进这个副本。
给他们机会为自己中下锚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有种预感，基地外面的副本【城市冢】里有她要找的东西。为此，她特意去了方舟基地的信息控制中心一趟，让沈元琅复制了和战神计划有关的一切存储资料。
沈元琅自屠于曼到了副本世界之后就不怎么说话。
现在屠于曼要求他找到当初和屠于曼联系的方舟核心数据模型和卓，他没找到，屠于曼也没有问孟影安。
理论上玩家基地都是自己的人，实际上绝不可能，屠邈已经离开很久，就算积威已久也已然失效，孟影安的立场更是需要观察。
屠于曼叹了口气，不止孟影安，这个基地的所有人都有待考察，包括巫与云，甚至是沈元琅。
她不知道谁才是可信的，要摸着石头过河。
既然和卓可以通过副本官方找到自己，就没道理消失在其他基地玩家的视野里，除非他现在见不得人，可能处在方舟基地的敌对阵营？
沈元琅没有说话。
提到和卓的时候，他“人”的属性比数据生命的属性占了上风——和卓是沈元毓和沈元琅的生物父亲。屠于曼也是经过巫与云解释才知道这一点。
屠于曼笃定对方还会找上自己，前提是屠于曼要脱离副本官方的眼线。
思及此，屠于曼心中思量，方舟中的成员组成复杂，没想到连副本官方的成分组成也不简单。
似乎有几方势力在相互制衡，让玩家和副本生物、副本世界和现实世界达到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
她不太确定造成自己身体异常的东西是好是坏，但直觉告诉她，这一切都与寄生兽脱不了干系。
【你说的东西我没有感觉到，你的身体机能也一切正常，你确定这个副本里有异常？】
屠于曼闭上眼睛，感受着荒漠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异样气息。
“我怀疑祂留下的第二份力量在里面。”
巫与云说弥合两个时间缝隙的关键在于祂的力量，其中一份力量被屠邈留给屠于曼了，那么第二份在哪儿？
还在副本世界。
此外，屠于曼发现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当时路卓菲对她共享的玩家天赋在方舟世界依然有用，并且强度得到了提升。
如果这不是空间领主开发的额外作用，那么就说明，路卓菲也在这个世界。
而且离她不远。
既然路卓菲在附近，那么屠于曼完全可以猜想从阳明一中逃掉的寄生兽也在这里。
“这是，顾峙仁的资料？”
屠于曼翻看基地里留下仅有的一点点资料，发现初代玩家留存下来的资料中，有关顾峙仁的并不算少，尤其是屠邈和沈虹死亡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曾经暂代过基地的负责人。
屠于曼找到苏艾因，顾峙仁暂代基地负责人的时候和苏月寻走得很近，她知道的东西比巫与云多。
苏艾因：“他确实看过你的命运，这不是秘密，但是我不清楚他有没有对你的未来动过手脚。”
初代玩家的机密，她一个小辈绝对不可能知道。
“但是我知道顾峙仁有个儿子，对外宣称是死了。他是不是真的死了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在顾峙仁把培育你和沈元毓的人造子宫送去灯塔世界之前，那个小孩还活着，基地里的二代玩家一直认为他被顾峙仁一起送去灯塔世界了。”
“说起来，玩家血脉中的天赋基因是一定的，如果顾峙仁的儿子在，应该已经觉醒了和他类似的玩家天赋。”
屠于曼马上想到最近很忙的巫与云：“巫与云最近不是在找其他初代玩家的后代吗？没有找到？”
苏艾因摊手：“不管找没找到，我都没有权限知道。”
“他们的身份，包括你，都是秘密。”苏艾因从小在方舟基地长大，异教徒那里早就知道她是苏月寻的女儿，没有瞒的必要，佟万艳也是一样。
但是现实灯塔世界里的初代玩家后代不一样。
他们的身份完全保密，除了当初把他们带回去的顾峙仁之外，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分布在哪里。
“副本官方在现实世界里对异教徒的管制会弱很多。”苏艾因说：“所以现实世界初代玩家后代如果被发现了，就很容易在崭露头角的初期被异教徒杀死，因此你们的身份不能暴露。”
“应该不止因为这些原因吧？”屠于曼抬头分析：“如果只是因为我们初代玩家后代的身份就这么顾虑，未免太夸张。”
屠于曼直接问：“初代玩家在我们身上留了什么是吗？”所以要把他们送回现实世界。
屠于曼第一世界想到的“祂”的力量。
“这我不清楚。”苏艾因显然知道这回事，但是知道得并不具体：“巫与云让我不要在这种事情里掺合，你直接去问她，或者问孟影安，可能知道得更快。”
屠于曼不打算采纳对方的建议：“我知道了，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我们的交易还在继续呢。”
屠于曼想，顾峙仁一定看过自己的命运，甚至可能编织过自己的命运。
不止是自己。
屠于曼仔细思考如果自己是顾峙仁会怎么做。
她猜想，顾峙仁应该是把能够缝合两个世界最关键的东西留在了现实世界里的初代玩家后代身上，所以他们的身份被抹去、隐藏。
但是他的布局路径应该和屠邈、沈虹不太一样，否则苏艾因不应该对此一无所知，毕竟苏月寻也是战神计划的制定者之一。
顾峙仁布置的东西也许算是某种后手。
这么一想就合理多了，初代玩家怎么想也不可能只押宝在屠于曼一个人身上。
但是他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呢？
这一点屠于曼猜不到，但是她心里已经对顾峙仁儿子的人选有了猜测——顾决参。
巫与云格外注意他，想来不是没有原因。
顾决参的玩家天赋【观棋】目前的能力水平其实不高，但是屠于曼猜想他的后期发展不会差。
自己猜不到顾决参在想什么，难道连他的儿子也猜不到吗？
屠于曼在心里列下了要去找顾决参的待办事项，把接下来的所有精力放在副本【城市冢】上。
【城市冢】这个复合副本的情况太复杂，里面不止有一只寄生兽。
屠于曼并不打算回收这个副本的寄生兽，只希望搞清楚她感觉到的东西是什么。
副本【城市冢】。
队伍在风沙中缓缓前行，每个人都显得格外警惕。沙砾在防辐射面罩上划出细密刮痕，屠于曼跟在领队的孟影安身后，目光不时扫过周围的沙丘。
进过这个副本的人现在还活着的只有七个，除了孟影安、佟万艳、岑青和巫与月，还有三个人屠于曼没见过：
纪绫珠，玩家天赋【道引棍】；方不徊，玩家天赋【土遁】；林镜已，玩家天赋【镜面穿梭】。
他们看起来比屠于曼想象得年轻太多，看起来完全是屠于曼的同龄人。
“诶？别这么说，按辈分来，我们可都是你的姑姑叔叔，你是是吧？孟叔叔？”
“你安分点。”纪绫珠无奈道。
一行人中，岑青由于身后的羽鳞翅没有装备防护服，佟万艳【盗火者】的身份让她压根不用考虑防御和隔热问题，十分闲适叠穿了一身黑色的工装背心和墨绿色工装裤。
方不徊施展土遁不能被防护服完全隔离，也只穿了正常的战斗服装，没有戴头盔。
包括屠于曼在内的其他四名玩家则老老实实装备齐全，巫与月在这样装备严实的情况下里面还裹着她的月白色袍子。
这个副本是佟万艳和岑青定情的地方，因此从进入副本开始，她就十分兴奋。
佟万艳牵着岑青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风沙里，火红的发色格外显眼。
她和岑青毕竟和屠于曼一起通关过副本，被巫与云委托以帮助屠于曼融入集体的任务。
其实佟万艳觉得这样的委托完全是多余。
“你有没有发觉玩家基地里阴盛阳衰？”佟万艳扭头问屠于曼，声音中带着一丝调侃。
队伍最边缘的林镜已啧了一声：“我们这队人里现在只有两个男的，其实基地里的男女比也差不多。”
屠于曼颔首。
她知道基地悲壮的过去，没说话。
谁知佟万艳话题一拐：“所以你知道这样的男女比下找个对象有多难吗？”
后面不紧不慢的纪绫珠闻言扭头看了她和岑青一眼，拧眉：“这就是你们俩鬼混在一起的原因？”
她一本正经，凌然正气，向来看佟万艳和岑青头痛。
岑青没说话，安之若素，倒是佟万艳跳脚：“什么鬼混？！我们是真爱！”
“哈。”巫与月笑出声，从全是月亮银饰的白袍子里抬头：“佟万艳，你放过老实人吧，你就是说一百遍纪绫珠也接受不了。”
佟万艳咧开嘴，扬起大大的笑容：“不是，我们怎么了？我们至少还是一对一，你怎么不说人家林镜已呢？人家多风流啊，去道德审判她呀。”
她知道方不徊喜欢林镜已又不敢告白，恶趣味上头，回头看向身后的青年：“是不是啊方不徊？”
方不徊脸红了，装傻：“啊，啊，什么？”
队伍边缘背着一背包特制镜片的林镜已扬扬头，并不在意队友的揶揄，反倒抛了个媚眼，肆意风流。
纪绫珠：“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她一个人走到了前面。
这些人进入副本的状态比自己想象得活跃太多，屠于曼还以为副本世界的人都是巫与云那副要死不活的作态。
她跟着领队的孟影安埋头前进，屠邈留下来的地图很详细，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城市冢】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扩张，里面的环境也发生了变化，所以还是孟影安带路。
屠于曼确信自己能在这个复合副本里活下来，但是屠于曼没想到孟影安居然选择和她一起进副本。
“没什么向导比他更了解里面的情况了。”纪绫珠对屠于曼抛出善意：“而且，就算当不了向导，他也能当保镖，不要客气。”
荒漠的风沙如潮水般涌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天地间只剩下无尽的尘埃与炙热。
副本【城市冢】的外围全是荒漠，狂风肆虐，沙粒如利刃般呼啸而过，但是深入之后，满眼的尘沙里渐渐会出现一些建筑垃圾。
开始是几块碎砖，后面是半个汽车的引擎盖，零星地散落在沙地上。
这片区域太过庞大，当初踏入其中的玩家们，活下来的人里面，压根就没见到过【城市冢】的寄生兽，包括孟影安。
没有见到过【城市冢】的寄生兽？
“那你当时是怎么觉醒玩家天赋的？”屠于曼的声音在防护服内部的对讲机里响起，问佟万艳。
因为玩家天赋的觉醒必然和危险的刺激有关。
“因为异种啊。”佟万艳想起来当时的惊险仍然心有余悸：“这个复合副本里的异种由于多个副本交叉互相吞噬，进行了某种程度的进化，不太好对付。”
沙漠里的温度很高，极端环境更容易进化出难对付的异种，尤其是在玩家们都没有准备的情况下。
岑青舔了舔嘴唇，瓷白的脸干燥得起皮，汗水顺着防沙面罩的呼吸阀往下淌：“这里的异种有伪装色，掩藏在环境里，很难被发现。”
佟万艳的玩家天赋是在这里觉醒的，对这里的环境适应得比其他人都快。
佟万艳：“但是没关系，如果遇上了当年我和岑青遇到的异种，我的火焰可以压制它们。”
就怕遇到的异种是新品种。
“注意沙丘坡度！”孟影安突然开口。
他银黑色防护服左肩远程联通智羊的机械表盘正在校准扫描地形。
话音未落，整片沙地突然震颤。
岑青背后的羽鳞翅瞬间展开三米，将佟万艳护在翅翼阴影下，这个动作熟练得仿佛重复过千百次。
“是流沙涡！”
“方不徊！”
方不徊的战术靴已经陷入沙中，青年穿着沙漠迷彩作战服，整个人如游鱼般径直钻进了沙海。
林镜已突然闪现在队伍右前侧，拉住屠于曼：“方不徊去解决漩涡的源头了，你跟在我身边，走丢了就麻烦了。”
这个女人穿着银色作战服，胸口镶嵌的多棱水晶始终没有蒙上一粒沙子：
屠于曼还未回应，整片沙地突然塌陷。
林镜已背着的镜片背包自动展开，二面棱镜悬浮成搜索阵列。“看到他去的方向了吗？那是沙涡的源头，注意观察她们的配合。”
屠于曼打起精神，目光一动不动锁定林镜已的镜阵显示出的战局。
不远处，岑青的翅翼微微震颤，翅根连接脊椎的位置浮现青绿鳞纹。
羽鳞翅掀起气浪，把沙地翻出波浪，屠于曼一眼就看到了地下的方不徊，他快速移动，经过的地方拱起土坡。
“在西北方向。”
纪绫珠的道引棍在沙尘中泛着青铜色冷光，六棱棍身雕刻着道家符箓，佟万艳趁机扯开左臂束带，甩出盗火者的引燃索。
赤红锁链缠住纪绫珠的道引棍，在沙暴中拉出一道燃烧的抛物线。
“抓紧！”
“定！”
纪绫珠将道引棍直直插在沙子里，棍身符箓亮起湛蓝光芒，整个人像是定海神针一样，此时使用道引棍用作定沙的法宝。
地底闷雷般的震颤沿着流沙纹路扩散，沙涡停止扩大范围，方圆百米的沙面骤然坍缩，其他玩家终于能够站稳。
方不徊借着沙涡短暂的停滞迅速完成对沙涡源头的控制，地底传来刺耳的高频尖啸，刺得人鼓膜生疼。
众人脚下突然拱起环状沙浪，外围沙丘轰然炸开。
林镜已毫不意外道：“死了。”
“咳...呸！”方不徊从五十米外的沙堆破土而出，右手钳着团暗紫色肉块看了一眼丢在地上。
方圆十米的流沙凝固成板结岩面。
他甩掉严重磨损的战术手套换了双新的：“解决了，是一只异种，拟态沙蛸，已经死了。”
佟万艳松开手里的锁链，：“尸体没带出来？”
“没，长得有点恶心，建议你别好奇。”
战斗来得快结束得也快。
纪绫珠把道引棍从地里拔出来，简单擦拭：“它们的藏匿能力变强了，这次居然离得这么近我们才发现。”
“确实，非常明显的变化。”林镜已说：“B级沙蛸藏匿半径最多五百米，这次...”
岑青就近飞到方不徊土遁痕迹终止的方位，蜻蜓点水般踏上去，孟影安那儿拿来的扫描仪投影出全息扫描图，她得出结论：“A级。”
“能量残留显示它至少观察了我们两分钟。”
“才A级。”佟万艳啧了一声：“这次算是杀鸡用牛刀。”
纪绫珠宝贝地把道引棍插回自己背后的腰带上：“你倒是说说我们里面谁是杀鸡刀？谁是杀牛刀。”
“靠我乱说的啊，别那么计较行吗。”佟万艳笑呵呵。
“刺激吗？”林镜已收回那些特别的棱镜，碎发扫过作战服的头盔的面板，轻笑，扭头问屠于曼：“怎么样，是不是还挺刺激？“
屠于曼点头：“这里的副本边界不明显，寄生兽和异种出现得比现实快，情况也更复杂。”她目露欣赏：“你们互相配合得很默契。”
整个战斗过程只持续了四秒，一秒也没有浪费。
堪称恐怖的速度。
孟影安、巫与月、林镜已和自己全程没有动手，看起来队伍的内部有很明确的分工，只是屠于曼不了解。
“我们一起同生共死过很多次，对彼此的能力很了解，默契是必然的。”
林镜已直白道：“孟影安说今后队伍里很可能会加一个你，所以如果有什么能力的话，不要吝啬，露出来让我们见见世面。”
屠于曼有些无奈地扯扯嘴角：“你看管着我的样子不太像是要我去崭露头角。”
“抱歉。我的问题。”林镜已大大方方摊手：“刚刚把你当新人带了。”
“沙蛸暴起时，纪绫珠的道引棍在改地脉走向，阻断它的退路，佟万艳的锁链使用火的力量加持了道引棍的被动伤害技能，岑青探位置，方不徊追杀。”林镜已不吝啬解释：“这么看是不是很清晰。”
林镜已看屠于曼点头，笑着说：“巫与云说你才成为玩家两个月不到，要我注意照看你，别让孟影安太过分。”
“听起来他对对我不利？”
“那倒不会。”
林镜已银白作战服在风沙中泛起涟漪状光晕，整理镜片背包时将碎发撩至耳后：“但是新玩家进来了，总有人想探探底，这是基地里大部分玩家的想法。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想。”
“探底你们随意。”屠于曼不甚在意道：“如果我感到冒犯，不会让你们好过。”
“呦吼，还挺自信。”林镜已觉得有意思。
屠于曼并不谦虚，沙砾擦过她的头盔面板：“用你们的话来说，我可是屠邈的孩子。”
“这倒是。”林镜已收起脸上的玩笑：“我们尽量不冒犯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