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继续行进了半个小时，荒漠的风沙逐渐减弱，露出一片被风沙掩埋的废弃营地。
帐篷的残骸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周围散落着一些被丢弃的物资。
光斑投在营地中心的金属残骸上——那是辆半埋沙中的越野车，车门像被巨兽撕开的罐头皮般卷曲着，布满了弹痕。
“这应该是当年的玩家留下来的。”
纪绫珠的指尖拂过车门内侧，褪色的生锈金属层簌簌洒落：“是当初安保部的车，不知道被谁开进来了。”
巫与云不在，他们对当初的玩家去向并不是一清二楚。
孟影安回忆片刻，低声道：“应该是宁械手下的小队，她当初进来过，从这里回基地后的报告显示只有物资损坏没有人员伤亡。”
“没有人员伤亡，但是这些东西为什么会被遗弃在这里？”
林镜已的脸色不太好看：“他们在这里遇到了袭击？为什么基地的卷轴里没有这件事情？”
卷轴里确实没有，否则孟影安不会以为进来过的玩家只有她们七个。
岑青青绿色的瞳孔转向巫与月：“既然宁械进来了，你的姐姐不可能没有跟着。”
“这我不知道。”巫与月的神色奇怪，怔了怔：“巫与云不是什么事情都告诉我。”
当初的基地记录里，和宁械一起进来的人里没有巫与云，但是不代表她没有进来。
巫与云和基地里其他人不一样，她的玩家天赋时空偷渡让她拥有了不被任何人追踪行踪的能力。
巫于月虽然会帮巫与云修补时空偷渡之后留下的裂隙，但是不是什么程度的裂隙都需要人为干预，大多时候那些裂隙不需要巫于月出面就能自行修复，所以巫与云完全可以没有压力地独来独往，穿梭在各个地方。
纪绫珠问：“再往前走就到黑夜的范围了，我们休息还是继续走？”
黑夜的范围？
林镜已对屠于曼解释道：“前面算是一个副本内部的交界处，到了黑夜之后就没有可供休息的地方了，异种和寄生兽的数量也会剧增。”
哦，大概类似晨昏线一样的东西？
以他们的体力，现在并不疲惫。
但是接下来没有休息的时间，佟万艳说想要穿过整个副本范围正常走要走两天，这还是在没有遇到寄生兽的情况下。
但是留在这里也可能有危险。
“先原地修整，大概五分钟。”巫于月和纪绫珠对视一眼，听到孟影安说：“你们俩和我一起搜查这个营地，其他人原地休息。”
屠于曼和其他人挑了个土堆围成一圈坐着。
“不用太紧张。”方不徊第一次和屠于曼搭话，面上露出羞涩的笑容，轻声细语安慰她：“当初宁械她们能从这里全身而退，说明即使有危险问题也不会太大。你不要太担心。”
尽管屠于曼不太需要这样的安慰。
“别干坐着，快要到你们俩之前被困住的那个副本了吧。”林镜已手上的六棱镜片灵活地在她指尖穿梭，她对着屠于曼颔首：“你们俩给她介绍介绍，【青天】里有什么？”
佟万艳贴着岑青，声音裹挟着热浪：“你来。”
林镜已叮嘱：“讲详细一点，连带整个【城市冢】一起说说。”
苏艾因不在，否则这样的热心讲解员角色一般由她充当。岑青无奈地叹了口气，开腔：“这个复合副本当年主要由四个副本组成。”
“外围的荒沙区是包裹整个【城市冢】的A级副本【沙源】，范围很大，但是攻击力不强，就是我们现在待着的地方。”
“这里的寄生兽是一株骆驼刺，寄生在一只游荡型巨型骆驼身上，孟影安算好了它的位置特意避开它，我们不会直接遇上对方，但是无法避免这个副本里的流沙。”
“它们会往有水源的地方移动，吞噬包括富含水分的植物和动物。”
“我们刚才遇到的沙涡就是副本的伴生物。”
“第二个副本在【城市冢】的西南角，名字叫【青天】，划地一半在【城市冢】里，一半在黑缠区的北部，是之前困住我和佟万艳的副本。”
“里面毒物很多，寄生兽是一条蜈蚣，寄生在一副鲸鱼骨上。”
岑青用手指在沙地上画了一副简单的方位图，“第三个副本是【城市冢】的核心，没有命名，我们就叫它核心区，当前进去里面的玩家没能出来，我们不清楚里面有什么，也不清楚副本的具体范围，但是那里标志地貌是城市废墟。”
屠于曼把地上的图画和屠邈给的地图一一对上。
纪绫珠走过来，低头看地图：“第四个副本是食物工厂的一条原材料传送带，位置是固定的，想要离开【城市冢】，我们就得从这里借道。只要我们不撞上生产带就基本是安全的。”
岑青接着说：“其他被裹挟在【城市冢】里的小副本不值一提，哪怕遇上了对我们也没有威胁，不需要太在意。”
说完，纪绫珠屈膝半跪在沙地上，在岑青绘制的路线图上标注一个十字，土黄色砂粒随着动作簌簌滚落凸起。
当年困住纪绫珠的副本正是【沙源】，因此她对这里比其他人熟悉些。
“我们现在的位置在这儿，一直处在【沙源】的范围内。”纪绫珠说：“如果说当前的副本位置没有太大变动的话，我们接下来会先穿过【青天】，然后前往【城市冢】的核心，最后沿着【沙源】和生产带的夹缝从黑缠区绕回珧嶙。”
“怎么样，有查到什么吗？”林镜已远远大声问从营地里走出来的纪绫珠。
纪绫珠点点头：“有，巫与云来过。”
巫与月查到了她姐姐的痕迹。
巫与月紧接着钻出来接上纪绫珠的话，“巫与云之前闪现来到过这里。”
她的表情像是碰上了什么麻烦事，转头问自己身后的孟影安：“你是不是该审审我姐？要启动审查协议吗，停止巫与云随意进出的权限？”
“瞎说什么。”纪绫珠皱眉。
林镜已知道巫与月在想什么，笑了笑：“想得美，你是没断奶吗多大了还黏你姐。”
巫与月：“我认真的。”
“没必要。”孟影安倚在装甲车残骸旁摇头：“而且我的权限不比她高多少。”
孟影安的身份介于一代玩家和二代玩家之间，因此能压制住其他玩家。
但是巫与云的时空偷渡让她过早参与到战神计划中，是有资历的老人，两个人的权限真的比起来还说不准的更大。
“瞎操心什么。”佟万艳站起来，突然嗤笑着踢散沙地上的路线图，红毛在风里张扬：“她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时空裂缝都能当后花园逛，出现在哪儿都不奇怪好吗。”
佟万艳：“我们商量好接下来要去【青天】。倒是这鬼地方——上次我和岑青可是把那截肠子似的寄生兽弄没了半截身体，要是它发现我和岑青又回去了，可能会暴怒进入暴走状态。”
岑青沉默着也起身，巫与云的事情就此揭过，她摇头不认同佟万艳的话：“当时对它造成伤害的主要是你，它只会被你激怒。”
寄生兽暴怒之后，玩家对付其的难度可能会大幅提升。
岑青自然而然提出倡议：“你和方不徊留在外面，我们进去。”
方不徊的玩家天赋很适合在【沙源】里活动，但是【青天】的地下都是毒虫子，方不徊没法防身，不如不要进去。
林镜已站出来：“得了，这红毛能放心让你一个人进去才怪。”
佟万艳叉着手没有说话，但是表情很显然认同林镜已的话。岑青还不清楚她吗。
林镜已把自己身上的背包脱手颠了颠，脱手从里面拿了一块棱镜状晶体给屠于曼：“你和她们进去，我和方不徊留下绕道走，看看这【沙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毫无消息就升级了？”
她说：“这片镜子好好保管，要是出事了我还能去救你们。”
留玩家在外面还能起到一个坐标点的作用，在复合副本里，玩家很容易在混乱的副本里迷路。
“把信号粘合装置给我。”林镜已和孟影安两个人身上各留一个信号粘合装置，可以指引两个人找到对方。
休息的时间过去，有佟万艳和岑青带路，一行人非常迅速就到达了副本【青天】的入口。
粗壮的抽动灰线和井盖差不多直径。
屠于曼微微睁眼，这么粗的副本范围划分线，倒是少见。
屠于曼感受前方传来的某种异常能量，空间领主的天赋触角自然而然延伸过去，然而副本与副本之间有壁，屠于曼没法越过这层壁垒。
穿越灰线边界时，屠于曼的时空感知天赋骤然扭曲。
她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量，睁开眼，热浪化作实体推挤胸腔，视网膜残留的夕阳血色尚未褪去，脚下砂砾已变成烙铁般的暗红。
她踉跄着扶住灼热的岩壁，掌心立即传来塑胶层焦糊的滋滋声，防护服受损——整片赤红沙漠正在呼吸，每粒砂砾都鼓动着岩浆般的脉搏。
整个世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红色的滤镜，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红的，屠于曼回头，方不徊和林镜已已经不见了。
屠于曼的眼睛突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别睁眼。”孟影安的战术手套带着硝烟味压住她眼皮，“这里的光照太强，眼睛短暂受不了是正常的，继续往前进入黑夜区再睁眼。”
“知道了，可以放手了。”
“往前走。”
岑青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从一旁传来：“这个副本边缘有一群毒虫雾，会在玩家落单时释放毒粉，让玩家产生幻觉。威胁性不大，但最好别浪费时间在它们身上。大家跟着我的轨迹走。”
她额前的触角抖动，发出特有的高频振动。
众人迅速而默契地形成了一个前进防御阵型。
纪绫珠的耳朵微微一动，捕捉到前方红色沙漠中传来的簌簌声响，那声音并不像是风。
她皱了皱眉，低声问道：“佟万艳，你能感觉到这个副本里寄生兽的方位吗？我好像听到有声音。”
盗火者不怕太阳，更不怕强光，佟万艳抬起头，眼神微微扫视四周，语气笃定：“没感觉到，应该离我们还很远。估计是那些虫子。”
她的皮肤在阳光下微微泛着红光，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这个副本里虫子多到离谱，大多是普通虫子，毒性微弱。你们注意别被咬就行。”
佟万艳扯开领口散热，她觉醒【盗火者】有那只蜈蚣刺激的成分，因此可以感觉到对方。
“越过毒虫雾气的区域了。”岑青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们提前制定了两条计划：是进攻，清扫道路上的所有障碍通关副本离开，还是避开寄生兽的位置，苟着走出这里。
刚才的战斗已经让屠于曼足够了解他们的属性，现在，选择权被孟影安交到了屠于曼的手上。
“你来充当指挥者。”孟影安说道。
一行人前进的速度不算慢，但是这个副本太大，距离计划决策点的岔路口还有一段时间。
屠于曼辨别着身边的脚步声，闭着眼睛，神情从容不迫：“讲讲你们当年在这个副本里的遭遇。”
岑青应屠于曼的要求，开始缓缓讲述。
她的声音在干燥的空气中回荡：
“当年初代玩家集体消失之后，方舟基地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混乱。彼时，整个基地如同失去了主心骨，防御系统也出现了短暂的漏洞。副本【城市冢】趁虚而入，悄无声息地将范围扩大到了基地内部。”
驻守在城墙上的玩家们毫无察觉，直到风沙突然席卷而来，将他们卷入副本。
岑青和佟万艳当时正在城墙附近执行任务。狂风骤起，夹杂着沙粒和诡异的抽动灰线，瞬间将她们包围。两人下意识地紧紧拉住了对方的手，
“抓紧我！”佟万艳的声音在风沙中显得有些模糊，但她依然努力地喊着，眼睛紧紧盯着岑青。
佟万艳把岑青抱在怀里，两个人被风沙吹得东倒西歪，一起被圈进副本。
岑青和佟万艳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陌生的环境之中。
岑青不太适应这里的高温，微微停顿了一下，额头上的触角在高温下显得有些蔫蔫的，背后的羽鳞翅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那段时间基地附近的寄生兽十分躁动，急迫地想要扩张领地，吞食玩家，【青天】里的寄生兽蜈蚣也一样，我们出场的时候，就被传送到了副本寄生体鲸鱼骨的遗址附近。”
鲸鱼骨慢慢挪动，把两个人的身体盖在下面，看起来毫无威胁。
巨大的鲸鱼骨遗迹横亘在她们面前，佟万艳和岑青压根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寄生兽，就突然被袭击。
突然，地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紧接着，一条巨大的蜈蚣从沙土中破土而出，直奔她们而来。
蜈蚣的身体足有两米多长，头颅的位置诡异地长了一张鲶鱼嘴，张大到惊悚的程度。
当时佟万艳的玩家天赋还没有觉醒，岑青反应很快，带着她飞往高空，然而被突然收拢的鲸鱼骨截下。
佟万艳见岑青就要被追上，怒吼一声，措不及防扳开岑青的胳膊，硬是把岑青推向更高处，自己则借力像是入水的乌贼一样射向寄生兽。
遥远沙漠深处偶尔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叫声里带着惊恐和凄凉，她抬手，流星雨一样的子弹打进鱼嘴蜈蚣的身体里，巨大而沉闷的子弹声持续从下方传来，偏偏像是雨滴落入湖面一样造不成任何伤害。
该死。
佟万艳皱着眉头，有些担忧地想要回望，身后岑青冷静的声线再也掩盖不了她的愤怒：“佟万！”
佟万艳的心口一甜，想着自己至少没让岑青涉险，然而下一秒岑青振动翅膀的声音不断靠近，佟万艳对付寄生兽的同时还被动分心到身后。
艹，
岑青怎么没有逃？！
这一疏忽，佟万艳的半个身体就被那只蜈蚣吞进口腔。
防护服的头盔和保护层被腐蚀殆尽，她的身上沾满了蜈蚣的毒液，坠落之际，一双手紧紧钳住佟万艳的小腿。
“我去你他爹的佟万艳你想死是不是！！！”岑青一边怒骂一遍使劲，然而彼时的两人经历副本的历练太少，眼看着岑青为了救她也要被吞进去，佟万艳的身体里骤然蹿出一团火，高温瞬间烧焦了岑青的手，也让佟万艳被寄生兽从嘴里吐了出来。
两个人被抛向地面滚作一团，淅淅沥沥的毒液和飞舞的毒虫在高温中被灼烧殆尽，成为了佟万艳玩家天赋的一部分。
“然后孟影安就到了。”
纪绫珠还真不知道这些事情：“你就那么舍生取义舍己为人，没想过岑青会回去救你？这不应该啊。”
边上的巫与月阴恻恻来了一句：“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她那个时候还是岑青的舔狗，单相思呢。”
岑青面色不变，好像故事的主人公不是自己。
孟影安抬眼，眉眼间是疏离感都难掩的艳色：“我当时没有和鱼嘴蜈蚣正面交手。”
“所以能给出的参考信息基本没有。”
到达黑夜的范围了。
用不着佟万艳提醒，队伍里的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落在自己眼皮上的强光突然消失，所有人不约而同睁开眼睛。
佟万艳掌心腾起橘色火苗照明，还没升起来就被岑青按灭：“虫子趋光。”
岑青的玩家天赋【月神蛾】也是虫子，于是这话在佟万艳的心里转了又转，硬是品出几分暧昧的味道。
屠于曼抬头看向满天星河：“我们去找鲸鱼骨。”
鲸鱼骨遗迹是副本的核心位置，它会散发出一种特殊的气息吸引毒虫，我们顺着虫子最多的方向走就能找到它。
佟万艳：“我来开路。”
沙漠热浪将防护服与后背黏连的汗渍蒸腾成白雾，屠于曼食指在头盔目镜边缘轻叩三下，夜视光幕展开。
她迅速组织队伍：“我和纪绫珠在两侧掩护，孟影安殿后，我们跟着佟万艳和岑青走。保持警惕，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众人迅速调整阵型，佟万艳率先向前走去：“寄生兽周围的温度比周围环境要高，如果它靠近了你们应该可以感觉到。”
“额，要不你们说个话吧，这里本来就这么黑，大家都一声不吭的话我们真的很像夜里行走的鬼啊。”佟万艳小声嘟囔着。
“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幼稚？”
“好，你想说什么？”
纪绫珠的话和岑青的话同时响起来，屠于曼一下子就知道了为什么前者看她们俩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
佟万艳笑嘻嘻地打了一个又一个响指：“嘿嘿，说什么都行。”
随着他们不断前进，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压抑，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在逐渐包围他们。
一面小小的棱镜从屠于曼的手中升起，里面传来林镜已的声音：“我和方不徊遇到了些麻烦，能解决，但是脚程会晚一点，如果你们出副本之后没有见到我们，别着急。”
这声音不小，边上的人都听到了。
孟影安冷峻的面容微敛：“专心。”
纪绫珠的耳朵微微抖动，她低声说道：“我听到有细微的沙土滚动声，地下活动的虫子变多了。”
“方向正确。”
最亮的星星坐标无声无息地移动，空气中的温度悄然攀升，像是有一股无形的火焰在暗中燃烧。脚下的沙土开始变得诡异，逐渐露出被啃噬得干干净净的白骨，它们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众人靴底开始打滑——不知何时，沙粒上覆上了一层黏腻的分泌物，像是巨型蛞蝓爬行后留下的痕迹。
岑青额前的触角微微绷直，眼神锐利，严阵以待扫过四周：“核心区到了。大家小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