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到了郊外一处湖边,湖边不是光秃秃的石头,而是柳树发芽,青草的芬芳,傍晚的微风吹来,舒适极了。
苏绽和李成瑾坐在黄昏的斜影下,李成瑾醉眼朦胧:“你会不会后悔来这穷苦的凉州,我答应过你,只要你想离开,我就让你自由。”
苏绽看他眼神放空,身上酒气似有似无,看来是有点醉了。她一改往日温和的口气,“那我要是想离开呢?”
李成瑾马上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抬头看着她。
她假装没看到,继续说道:“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位皇帝,有一次他去狩猎,被一只老虎吃掉了一只手指头。皇帝悲痛不已,无人敢安慰。这时候有位大臣说:“陛下,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这位皇帝很生气,把大臣打入大牢。
后来他在一次外出中碰到了隐居的异族,那些人残忍的抓住皇帝和身边所有的人,杀了所有人,唯独放走了皇帝。”
“为什么?”李成瑾好奇地问。
“原因是皇帝小拇指缺失,这个族群有规定,不杀身体有残缺的人。皇帝回来后如梦初醒,放了大臣,并表示之前自己不该这么对他。
大臣说:“一切都是做好的安排。如果陛下没把我关进大牢,我也会去跟您打猎,结局可想而知。”
李成瑾听完又傻傻的笑了,摸摸她的脸颊,轻轻抱住她:“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知道,我知道了。”
苏绽知道,李成瑾内心敏感又脆弱,想知道苏绽怎么想的,也不敢问出来,今天过后,想必不会再问她这种问题。
她改了口气,温和的说道:“我承认,当时事急从权,我嫁给了你,可是你给我足够自由,我也实现了自己的价值,也做着喜欢做的事,吃穿不愁,还有了家人。
婚后你对我处处谦让,我现在过得很好,何尝不是最好的安排呢。”
李成瑾听完双眼明亮,眸中带笑,把头靠在苏绽肩上:“你总是有办法开解我,莫叔说的对,娶了你是我最大的福气。”
俩人那样靠在一起,继续聊天。
“我来军中历练,刚开始莫叔对我非常严厉,从不惯着我,跟他练武我总是打不过,外公总教育我说,有莫叔这样一个刚正的人,才能真正言传身教,教导我,磨炼我的耐力。”
我那时候从没吃过什么苦,骄傲任性,被莫叔严厉训导后气不过,本想晚上趁夜黑吓唬一下,但是没想到油灯撒了,烧了他的住处。
外公罚我跪在院子里一天一夜,说我沉不住气,受不得委屈,无仁慈之心,最后还是莫叔给我求情,我才少跪了一夜,从此我们俩才这么好的。
这几年莫叔一直照顾我,我每日在屋里不出门,他就陪着我,开导我,带我散心。
外公去世的时候我和莫叔在他身边,外公说外祖母和母妃在那里等他,让我好好活下去,那时候我真的想一死了之。
一向对我爱护有加的莫叔一反常态,没有惯着我,而是疾言厉色的说,能活着是多么的幸运,我这样自轻自贱怎么对得起母妃,对得起外公。
我那时候身体不好,但是他让我在雨夜呆了一晚上,他就在旁边跪着,不许府里下人进我的院子,吓得平日那么方寸不乱的管家又哭又喊,两位府医又惊又怕,他也无动于衷。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烧了三天三夜,府医吓得不轻,莫叔衣不解带陪我三天,期间一直没合眼。自此头发都白了,一到变天潮湿膝盖就疼,还常常咳嗽。
我醒了后发誓我在也不让他这么操心。
我身体不好,军中有很多将领不服气,各种生事,都是莫叔给我解决,我就像他羽翼下的小鸟,刮风下雨他们都替我挡着。”
水仙和楚随坐在水边,远远看着苏绽他们两个相拥。
水仙最近没理过楚随,每天邱原长邱原短的。楚随意见很大,水仙没心思管楚随的情绪。
清明节她也应该烧纸上坟,可是兖州离这千里之远,她哪里还有家人。
楚随原本他想刻薄的挤兑水仙,可是今天是清明节,这么美的黄昏,同样是亲人都不再世了,他又开不了口。
他也一样是孤儿,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看着一向没心没肺的水仙郁郁的样子,楚随有种特别不适应的感觉。
他也不会哄女孩子,就那样四肢僵硬,大气不喘的坐在那,远远看着,像极了受委屈的小媳妇。
暖风习习,大地已经开始回暖,西北迟来的春天如期而至。
镇国将军府后花园里虽不见国色天香的牡丹和芍药,但迎春花和杏花黄粉相映,争相逐艳,也不失为一种美景。
清明后的几日,苏绽忙着安排人手收拾行李,种花摆弄院子挑药材,李成瑾也抽空见了一些军中的将领。
西北天高皇帝远,在这里他们两口子不是万人瞩目的皇亲贵胄,凉州也不是危机四伏的洛都。
这片土地是镇国将军随先帝打下来,并秩序井然管辖了几十年的西疆,就是李成瑾“自己的地方”。
等布置妥当后,苏绽开始全身心的为李成瑾配药。
眼下当务之急是去除蛊虫,据《云梦药方》记载:情花草味辛,性寒,生长在南楚沼泽丛生的湿地深处,清晨起雾时采摘新鲜情花草用其叶子上的露水熬成药丸,可引蛊虫。
这情花草对生长环境要求十分苛刻,所以非常罕见,且不熟悉地形的人很难从布满沼泽的林深处全身而退。
但是这个药的药性烈,伴随而来的还是催动蛊虫带来的噬心之痛,而这种疼痛则因个人体质和中毒时间不同有所差异,通常月圆之时蛊毒活动最频繁,中蛊时间越久越难受,李成瑾这样的恐怕要九死一生。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西域毒蝎的毒只会加重李成瑾的痛苦,让他痛上加痛。
蛊虫常年沉睡,这药一下去,势必会催动蛊虫,蛊虫在身体中横冲直撞,犹如万蚁噬心,绝非是常人能忍受的痛苦。
即使蛊虫除去,金针也需抓紧拔出,让李成瑾腿上的经脉疏通,将毒血放出来。
这些顺序环环相扣,她必须多管齐下,争分夺秒,中间不能有丝毫差池。
苏绽担心李成瑾很难扛过去,没想到李成瑾坚定的说能忍受。
“我一想到七年时间我失去这么多,母妃去世,哥哥妹妹天涯各一方,我自己不能站起来行走,都是因为这蛊虫和毒蝎子导致的,我就想没有什么痛苦是我不能忍的。”
于是苏绽又开始兴师动众安排作息和菜谱。
新鲜的蔬菜,新鲜的鸡鸭鱼肉,新鲜的水果,珍贵的药材,必须按照她的要求搭配。为此管家特意派人看守“暖棚种菜”日夜轮流负责菜棚保暖。
作息更是从软枕到被子材质用料到窗幔到门口帘子的透光性到屋子里的温度湿度,样样严格要求。
李成瑾每日清晨卯时要起床吃药,为了稀释药丸,充分发挥药效,吃一粒药要喝足足五碗水。
这样等半小时后蛊虫会发动,开始几日他没什么明显的症状,胃口也比较好。
没过几天五脏六腑开始翻江倒海似的难受,吃不下东西,睡不着觉,他嘴里塞着毛巾,滚在床上,脸上毫无血色,冷汗浸湿贴身衣物,就像后世戒毒患者一样。
苏绽再有心理准备也吓了一跳,但事已至此,中途停下也是致命的,李成瑾不曾一句喊痛,更是反过来安慰苏绽。每次看到他脆弱的微笑,苏绽的心就被扎一下,只能更加尽心的安排食物和创造更好的休息环境。
李成瑾对药物的应激反应超出了苏绽的预期,苏绽担心不已,让人用软棉布将床上的棱角都包起来,在地上铺了厚厚的毡毯,又把室内东西搬出去,以防他伤到。
每次临近月圆李成瑾发作更频繁,好几次从床上滚下来,在地上弯成团,汗水顺着额头流到地上,等到抬到床上时地砖都湿了。
药性直接影响了李成瑾的胃口和状态,李成瑾上午基本吃不下东西,到午膳时候才能吃下一点。
他每日吃的比前一日更少,状态越来越差,刚开始还能勉强吃下饭,不到一个月连饭也吃不下,吃什么吐什么,晚上浑身疼痛,只在黎明时分短栖一小会。
李成瑾让苏绽去外间睡,苏绽不肯,为了宽慰他,就在床边搭了个软榻,睡前让李成瑾吃些有营养的食物,何首乌、灵芝、人参、雪莲等药材制成小小的药丸。
这样折腾到端午节,天气开始炎热,就早晚勉强还算凉爽。
今年雨水充沛,即使干旱的西北,也能感受来自海洋的湿气。
苏绽无心过节,只准备了些艾叶做的荷包挂在床头,让管事给将军府的人送一个,又吩咐厨房做了粽子。
在贫苦的西北,糯米难得,这是她为了酿酒特意带来的,普通百姓估计很难吃到粽子。
在将军府,苏绽每日闭门,看着李成瑾,什么都顾不上,跟在王府时候完全不一样,她也顾不得。
药丸吃到六十六颗的时候李成瑾神志已经不清,整个人已经完全脱相,时常昏迷,清醒的时候痛苦不已,苏绽担心的嘴角都起了泡。
这样下去根本坚持不到八十一天,就会活活折磨致死。
李成瑾偶尔清醒的时候会握着苏绽的手,苍白的面容上勉强挤出的笑容,苏绽看的泪流满面。
她真的害怕极了,李成瑾看着比在灵州城的时候更瘦弱,眼睛深深凹陷,浑身轻飘飘的,整个人仿佛只吊着一口气,看着让人不忍直视,莫叔来了也是连连叹气。
李成瑾睁开眼睛看到苏绽在流泪,无力的举起手给她擦擦,但是眼泪越流越多,苏绽终于忍不住抱着李成瑾泣不成声,连在外屋的楚随也跟着默默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