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太阳高照,像聚集于城林一中上空不散一般,要比六月更毒辣。
“立正!”雄厚浑然的声音响彻整片天空。
七天军训已经过去了六天,明天就是解放日。
以这种变态方式去见一座崭新的学校和一群新朋友,真的会对其感兴趣吗?
“解散。”
在这一句口令声下,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才终于舒展,此时太阳已经挂在山上,摇摇欲坠。
“啊哎”
操场上一阵唉声叹气,大多数是放松发舒适。
许多人已经被晒得像团黑煤球,照镜子时都会被自己吓哭。
季延和程封本来约好一同来学校,却在前一个小时被告知,程封有事来不了。
程封从北州回来的第一天,就给季延塞了好多东西,其中有五瓶防晒霜。
季延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在看到防晒霜时还很疑惑。
程封说季延长得那么白,不涂点防晒,到时候晒黑了去哪找他呀。
于是季延辛辛收下。
他现在觉得,程封的主意简直是无敌。
此时他的肤色和六天前的毫无差别。
只不过,从程封回来的那一天往后,就再没看见过他了。
“来,季延,喝瓶水吧”田云递给了季延一瓶矿泉水。
“谢谢,我暂时不渴”
说起田云,是季延的同寝室友,在第一天来学校的时候两人碰面,田云主动提出要和季延交个朋友。
季延当然没有拒绝,只是这个人交友的理由挺奇怪的。
因为理由是,季延长得漂亮……
很奇怪,但季延还是接受了。
这是他在这个新学校里认识的第一位新同学,应该没有什么差错。
“到时间了!”田云看了一眼表,伸了个懒腰,“吃饭去,一块吗?”
他的目光落到季延身上,向他发起邀请。
“嗯……我等会儿吧,你先去”
季延现在确实不太想吃饭,他有点想念初中小卖部的面包了。
“哦。”田云站起身,感觉有点失落。
季延也没久留,看着操场上的人渐渐散去,月亮快升起来了。
他散步般走去小卖部,一路上听见过许多零零碎碎的小八卦。
“哎…你听说了吗?一连那个大帅哥啊”
“哎哎,五连有一个,巨帅,听说是个富二代。”
“为啥我们连一个都没有?”
“我们教官长得带劲”
“得了吧,我恨死那个教官了”
“我找到了,五连那个帅哥,是不是姓…程!”
“哎对对对,他单身吗?怎么感觉不像啊”
脚下一顿,季延险些摔倒,他想去问问他们讨论的是不是程封,他在校的这六天,从来没有见过程封。
再回头时,那群人已经走远了,只留下季延空洞的期待。
“……单身吗?”季延不自觉的呢喃。
他也从没问过程封是否单身,这种问题问来会有点奇怪,像是自己故意做功课了解对方。
虽然程封很高冷,但也会有平易近人的温柔瞬间,况且他还长得那么的……
那么的令人心动,不单身或许也不奇怪。
想着想着,已经迈到了小卖部门口。
管那么多呢……谈恋爱又怎么样,放在现在已经算是正常的事情了,自己并非对方的挚友,就算是这样,也没有什么权利去干涉。
当下……只要能找到他,就好。
撇开思虑,他走进了小卖部,里面装修的很漂亮,很像一家小型超市。
他去货架找了一圈,没发现那款面包。
他准备去前台问问,但这时,有人率先开了口。
“老板,你们这儿有蓝莓果酱面包吗?”
熟悉的声音在不同的场所再一次响起,那一瞬间,季延怀疑过是自己幻听。
不可能的,程封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呢。
“蓝莓果酱面包啊?货架第三层,你找找看,那如果没有的话估计就找不出了。”
季延转道去冰柜拿了一瓶水,听着两人正在谈论自己心里想到的那款面包,心跳止不住的加快。
“诶?只有酸奶味的吗?”
声音再度响起,疑惑的语气也正恰到好处。
“哦对,蓝莓的卖完了”老板是一位中年男人,声音雄厚混重,这让季延想起了初中时的政治老师。
“我朋友爱吃蓝莓味的”
季延拿着水,背对着收银台,怔怔地发了好久的呆。
不管是不是程封,看一眼,看一眼总行了吧。
他转过身,大步朝收银台迈去。
“老板,你的声音很像我初中时期的老师”
那道少年发出的清澈音色重重砸进了季延的心里,他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狂乱跳动的心脏了。
这像一条通往极点的艰难雪路,他想快些到达,却又不得不走得缓慢。
他一路小跑,把那瓶待结账的水放在桌面上,差点摔过收银台。
“小同学,跑慢点,我这离关门还有很久呢,不要太着急。”
窗外已经开始传来蝉鸣,幽幽的路灯亮起,宿舍的灯一盏接一盏的打开。
季延垂着头,还是不敢仰头去直视那个人,他怕那不是自己想要的,也怕那是自己想要的。
“同学,你还好吧?”
又来了,剧烈的心跳感。
他每说一句话,心跳就会共振,像打了兴奋剂。
看见将要跌倒的季延,他伸出手臂。
找到了。
他手上的黑色手编绳,是季延去寺庙祈福时为他取来的,和尚说能保平安建康。
就是他。
季延猛地抬头,感到一阵眩晕症,但那双强有力的,熟悉的大手接住了他。
他终于看清了那是谁。
阔别一个月的程封。
就是他。
“小同学,是不是低血糖犯了”老板从橱窗里拿出一捧彩色的糖果,交给了程封“给他吃点吧。”
“谢谢老板,我没什么大事。”季延朝老板微微点了点头,接过程封手里的糖果。
就是太激动了而已。
程封此时已经实实在在的站在了季延面前,他看着那张熟悉漠然的脸,感觉到一些陌生。
手里拿着的,是林绚时初中送给他的同款糖果,花花绿绿的包装,却名为千纸鹤。
千纸鹤,载着童年向梦想。
“嗨……”季延小心翼翼的试探,“好久,不见。”
程封对着季延笑了笑,转身看向老板,指了指季延手里的那瓶水.
“一起结了,多少钱?”
“啊,不用的,我可以自己付。”季延想要阻止,但程封快了他一步。
“……谢谢”
“没事啦,走吧,一块回宿舍。”
程封揉了揉季延的头发,再将他揽进怀里。
季延呆呆的被卡在程封的臂弯里,不知道说什么,红晕就已经染上了脸颊。
他是一个极容易害羞的人,和女生说话就会脸红,但在同性里他很少有这样的表现,除了……程封。
每当遇见程封,或者和他有肢体接触时,甚至说,仅仅只是想起他,自己就会心跳加快,就像遇见女孩子那样,但那不一样,这是一种独特的感受。
“你刚刚……是想找这个吗?”
程封从购物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能看见紧紧挤在一起的蓝紫色包装袋。
季延点了点头:“对,但那里好像没有了,你在哪里买的?”
他指了指那个盒子,仰头看程封。
“开学那天”程封将季延抱的紧了一些,“我看见路边的超市有卖,我想起你经常吃,所以我就去买了一些,没想到错过了最近的一趟公交。”
他将那个盒子递给了季延。
“谢谢,所以……你那天才没来吗?”季延接过,抱在怀里问。
程封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季延觉得他今天怪怪的,再见他已经和以前有些差别了。
季延默默的注视着他,他好像在心里藏着一个黑洞。
自此,一路两人没再交谈,程封也松开了圈住季延的臂膀。
宿舍楼下有一座圆形花坛,天边的云彩已经挂上了黑幕,现在这个时候有很多人在此小憩。
有两个女孩儿在花坛的另一面打打闹闹,看起来关系很好。
“你去不去啊”白蓝T恤的女生催促着眼前那位黄色POLO衫的女生。
“我不敢,救救我。”她迈出腿,又收回,眨着眼向身后的人求救。
“哎呀——快过来,他来了。”她一把拉回前面的女生,藏在了花坛后方。
季延和程封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他想挑起话题,却又怕程封会介意,尽管他知道,程封不会那么容易生气。
这一路,季延想了很多问题,却一个都没问出口,或是觉得太幼稚,或是觉得不礼貌,总之都是难以开口。
扭扭捏捏了半天,他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
季延整理了一下布满褶皱的校服衬衫,抿了抿唇,终于才抬起头。
“程封,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程封闻言立刻停下脚步,看着季延,等待着他发言。
话到嘴边却不敢说,只等心跳声占据了自己的整个胸廓。
“你……有女朋友了吗?”
说完,季延就感觉脸上一阵发烫,那种灼热感又浮起。
程封先是一愣,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反复回忆刚才那违和感拉满的画面。
一副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和颜色在程封脸上显现。
他从耳根一路红到脸颊,像是全身的血液都聚集于脸部一样,风拂过,又燃起更旺的火苗。
“啊……你……”
程封的答案一直卡在齿缝出不去,辩解的话语变得吞吞吐吐。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其实双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情景,明明只是朋友之间再正常不过的问话。
“你……你别介意,我就……我就问问。”
“还,还走吗?”程封小心问。
季延不敢直视程封的眼,在这般窘迫之下,只好背过身去,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刚刚自己说过的话,以至于刚刚程封所说的,他没有听见。
程封有些无措,站在原地太尴尬,想着缓解缓解这种感觉,索性慢慢向前走去。
内心的荡漾还没平息,手上的亮色却刺入了他的眼睛,与空荡的远方黑暗格格不入。
等了许久,没得到后文,季延已经在心里准备道歉的语句了。
“程……”他的语气渐渐弱下来,底气全无,“程封……”
眼前,程封早已经走去了花坛边,身旁站着两位女孩儿,几人看起来相谈甚欢。
季延愣在原地,脑海里那些语言一遍一遍的重复播放。
〖哎,那个帅哥好像姓……程!〗
〖他单身吗?看起来不像啊〗
“他单身吗?”
季延自言自语道。
〖看起来不像啊。〗
“看起来不像。”
“他单不单身,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意识到自己再站在这里,可能会妨碍到程封她们了。
手里,刚刚还抱的紧紧的盒子在不知不觉中脱离了他的束缚,“碰咚”一声掉在地上。
他看见程封朝着他这边看了一眼,又回头继续和她们交谈起来。
他吸了吸鼻子,蹲下捡起盒子后,跑回了宿舍。
将夜的清风拂过他的发丝,吹得凌乱,顺带着几滴不被人关注的眼泪,这样一来,就没人会发现哭泣的对象了。
“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先走了。”
程封回过头,没有看见季延,只能轻轻推脱手臂上紧抓的双手,一边将左手里攥着的信封塞回对面女生的衣袋里。
“程封同学,你不喜欢我也行,但你总要看看我的情书吧!”
她本来布满喜悦,却在程封的这一句话结束后垮下了嘴角。
程封顿了顿,那女生把信封丢进程封的购物袋后,转身跑开了。
他朝着季延原来所站的地方走去,却发现已经空无一人。
他拿起信封,看了一眼上面的落款后,放回了购物袋里,走向了宿舍楼。
“许忱”
他现在脑子乱的很,刚刚准备回答季延时,却被人拉走说有大事,还没来得及给季延打个招呼,就这么走了。
他连季延在哪间宿舍都不知道。
季延颤抖着拿出口袋里的钥匙,对了好多次才插进锁孔。
打开门后他迅速进屋再关上,他双肘抵着门,泛起一阵心悸。
……好累
他的腿发软,一个不留神跪在了地上。
膝盖重重的磕在地上,很疼,那里不久后就会起淤青。
眼泪伴着身体的抖动落下,他一抽一抽,涌起一股熟悉的窒息感。
“啪”
他扇了自己一巴掌,像不受控制一样继续颤抖。
他想让自己静一静,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
他又掐了一把自己的小臂,那一块皮肉很快就泛了红。
舒了一口气后,他暂时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他仰头望着天花板,已经缓和了一些。
他扶着床栏颤颤巍巍站起来,腿部是血液凝固般的僵硬酸涩。
现在寝室里除了他,没有别的室友。
他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是18:37
那个盒子还在季延的怀里。
他将它放置于床头,连带手腕上的那根串珠。
“季延?”田云进了宿舍,搁下了水桶。
季延顿时感觉心跳都静止了,他从没告诉过别人自己的手串会放在哪里,而现在却被别人正眼看了个干净。
“啊……啊?怎么了”季延背着手转身,看着田云。
“你,”田云指了指他,反应过来后摇了摇头,“马上要停水了,你快去吧。”
“哦,好,我马上就去。”
他感到一丝担心,把手串揣进了自己的口袋,停了半晌,等田云的目光不再这里时,又掏出放在枕头下,提着水桶走向浴室。
田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视线还没离开季延刚刚触摸过的床头。
他咽下了口水,忐忑地走过去。
“哎,好累啊,这一天天的。”
“晚上还要上思想课,我想睡觉啊!”
“季延?你咋还没走呢”
在田云即将掀开季延被褥的时候,听见了门外的交谈,他迅速跳回了自己的床铺。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
“田云,在寝室吗?开一下门”
“田云?”
“哎,他不在寝室吗?我记得他刚刚回来了啊?”
田云思考了一会儿,视线还停留在枕下,他慢慢靠近。
“咔嚓”宿舍门被打开。
田云感觉全身像被麻痹一样,慌乱之下,抓起枕下的物品,又爬回了自己的上铺。
“在宿舍呢,怎么不开门。”
几人看见了隆起的上铺,也放轻了脚步。
季延擦着头走出浴室,边拿出口袋里的手串,重新戴上。
“呼……不管怎么样,还是不安全。”季延心想着。
“幸好,没和你再见。”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