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1男寝宿舍门被打开,季延放回水桶,坐在床上整理衣物。
寝室已经没人了,现在是19:00,距离晚自习还有10分钟。
他摸了摸枕头下,只剩下一个作业本了。
果然。
从田云找他搭讪的那天起,就一直盯着自己手上的金色部分。
在学校里,金子已经算作贵重物品了,况且,它的意义也非凡。
季延对着手腕上好像在发光的部分看了很久,才撇开视线。
时间像流水一样奔逝,光阴轮回,结束了进入高中后的第一个周末。
军训结束几天后,进行了开学考分班。
那天很晴朗,清新的初秋气息混合着空调的冷风。
季延在同一考场的十五号座位上遇见了一位长得很像程封的人,那是他在考最后一堂英语时发现的。
“怎么可能是他呢。”
他撇开视线,低头继续做题。
收卷铃响,他离开考场时特地看了一眼。
并不是他。
走廊窗台外的天色很好,如果是以前初中的时候,于宿总会拉着季延和程封一块儿去打篮球,热得大汗淋漓,再去厕所冲凉水。
季延出神的走在路上,踩着一块块花斑的地板,想着一些多余的顾虑。
又是三天没再碰到他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个考场呢。
上次那个女孩长得很漂亮,好像也是真的喜欢他。
季延一顿,脑海中不断浮现一些话。
或许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呼……”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在下定决心忘掉一件事。
“不管怎样,我们都还可以以朋友的身份相处。毕竟,我们本来就是朋友。”
季延微垂着头,继续向前走去。
“啊……今天的英语有点难。”莫琳抱着一堆资料,面无喜色的和身边的朋友讨论着。
“听力我有两个没听清。”另一个女生也垂着头,在一旁附和。
“祈祷吧……啊!”
交谈中,莫琳不小心被前方走来的一位同学撞到,自己怀中的资料书散落一地。
“同学,你没事吧?”莫琳看了看着他,询问他的状况。
“我没事,你还好吗?对不起,我来捡吧。”他立马蹲下,帮莫琳把地上的资料捡起来。
“不……不用,我自己来吧。”莫琳也蹲下,和他一同整理,无意中,她瞟了那人两眼。
“好了。”他将整理好的资料递给莫琳,转身就要走。
“等等。”莫琳还没来得及道谢,抓起那人的手臂。
“季延!你……你是季延吗?”莫琳紧张又兴奋的问道,在这里能够遇见初中同班同学的几率并不大,但总共还是有的。
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抬起一直压低的头,看清了季延的脸。
“莫琳?好巧啊。”
两人一见面,心底就不约而同的想起同一个人,气氛就逐渐变得尴尬起来。
僵持半天,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身边熙熙攘攘,总有人往这里投来视线。
莫琳打破了这个僵局:“我在三连,你呢?顺路的话一块儿去教室吧。”
“一连,这样看应该是顺路的。”季延答。
两人没有交谈,一路缄默。
在初中时,他们就并没有很多交集,除了班上组织活动外,就只是通过于宿提起了。
那通电话过后,莫琳和于宿就没有再多的联系了,或许是因为各自的学业,也或许是因为无话可说。
毕业那天,莫琳提出那样的要求后,自己也后悔了,她不敢确定于宿是否能够如她心中所愿。
但,对于自己这个年龄来说,爱情并不是义无反顾就可以存在,共同向上攀爬才能结出美好的果。
分别前夕,莫琳停下脚步,想将心中捏了一路的问题说出。
“于宿他……”
“于宿他挺不好的。”
两人几乎是同时说出,在语毕后,莫琳顿时红了眼眶,她知道,但她不想知道。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沉默着示意季延说话。
他的话在喉咙里转了半天,才拼凑成音。
“他……那天过后,就没再出门,一直躲在家里,买了很多书,现在堆在书房里,一本一本在减少。他说,不管还剩几分机会,他都想试试。”
季延一口气说完,像是心里的一颗大石头尘埃落定。
慢慢,空气凝结。
“滴答。”
一滴泪悄悄的落下,砸到怀中刚刚捧得乱七八糟的教辅资料上,像砸进了她的心里。
“他现在,还好吗?”
莫琳哽咽着,一句一句话散装着吐出。
季延并不理解莫琳指的是哪方面的“是否好”,如果说是身体,那么于宿是一般,如果说是心理,那么于宿是极差。
他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应该由于宿本人来说。
莫琳也知道,自己问出的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得不到答案的。
“祝你考个好成绩。”
她擦去还没干涸的泪,转身走了,此处只剩下一个和她同样得不到答案的人。
几天过去,学校的学业网上也翻新了开学考的成绩。
有人组织开创了一个论坛,命名为“城一学生聚集地”,讨论关于学校里的大小事务。
分班表和成绩单也张贴在了公告栏上,此刻,已经站满了人,从后面一眼望去只能看见黑团团的脑袋。
“哎,这不是五连那个帅哥吗?成绩这么好啊。”
“十五连那个烦人精居然在前五十吗?”
“你小声点,等会儿他听见了。”
“啊啊一连那个帅哥和我一个班,我宣布他就是新校草。”
“你说了不算,我觉得五连那个才是校草。”
“一个认识的都没有。”
季延站在人群之外,这幅画面让他想起了从前初中时代里的一天。
这次分到了十八班,像缘分,像恶作剧。
他好像并不是来观察成绩的,反而像是来寻人的。
对公告栏上的成绩,他是感兴趣的,但更大的兴趣,在公告栏外那个一直没有出现的人身上。
他想,该离开了。
“同学同学,学校的论坛要进一下吗?”
一个长相清纯的小男生拦住了季延的去路,他从怀里悄悄的拿出一个二维码,用臃肿的校服外套遮掩着。
季延尴尬的笑笑,说:“我没带手机,不好意思。”
“没事的,我来帮你操作,告诉我你的□□号就行了。”
他拉住季延,走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拿出一部小巧的手机。
季延看着他在手机上一通点击,随后翻过去给自己看。
他懵懵的输进去号码,紧接着就出现了“已进入”。
“感谢同学支持,拿到手机了就可以在论坛吃瓜了。”
那个男孩像风一样,飞速的来了又走了。
季延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消失了。
他犹豫着,从兜里掏出那部破旧的老手机。
□□里显示,加入了一个新频道。
翻了几下,赫然出现了一个标字“劲爆”的“新闻”。
〖惊!高一五连帅哥竟在夜色下与不知名美女在宿舍楼外依依不舍,疑似已恋爱?〗
〖配图〗
“扑通”手机掉在了地上,砸在草丛里弄折了几朵花,花瓣被迫离开花身。
他的手不自觉的都起来,有一刹那,心脏像是静止了一样,在几百轮重启后快速跳动起来。
他蹲下,却一下跪在地上,匍匐着拿起草丛里被摔碎了屏幕的手机,反复翻看那一条“新闻”。
再多看一遍,就像多在心上刮下一刀,在至痛处戳上一指。
当那张图占据大脑的空白处时,就像被千刀万剐后的垂死挣扎,像一条鱼跳进湖泊里后,水却被抽干了。
他觉得,心里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钻心的疼痛。
他们之间友情的变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看到程封幸福的拥有喜欢的人时,却会感到心痛。
他再也撑不下去,扶着树干蹲坐在树根处。
眼底是无尽的空洞,看不见光芒。
就这样呆呆的坐着,外界的声音都被自己自动屏蔽掉,视线也变得模糊失焦,看不清眼前人的行动。
“同学,同学?你还好吗?”有人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
他看不清,努力睁眼也看不清。
他好想说对不起,却觉得喉咙嘶哑,说不出一句话,所有的话都堆积在他的咽喉深处,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眼前景象迅速变幻,模糊虚影中,好像下起了雨,把他淋湿了。
他调整不了状态,至少现在是这样。
他只能艰难起身,全身像被打了麻醉一样。
他无心观察课堂上的新同学,走进正确的教室,就落在了一个角落里的位置。
那是初中那次被迫和程封分开时坐的位置,他一直很想念在那里涂鸦的校服外套。
晚自习浑浑噩噩的混过去,季延一整天都像失了魂一样,什么课都听不进去。
他失神般一个人走回宿舍,却在半途被人拦截。
“季延!季延!”田云气喘吁吁的赶到季延身边,一只手搭上他的肩。
见季延不作声,他又说下去:“你怎么了,看起来心情好像不太好,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
季延现在很不想说话,他很想快点回到寝室,然后把自己藏进被子里好好哭一场。
出于礼貌,他还是回了田云一句:“我没事,挺好的。”
喉咙极度缺水,发出来的也是嘶哑的声音,像在声带里埋下了一个沙漠。
季延说完,也没再停留,就回了寝室。
田云微微皱眉,手里还捏着昨天季延枕下的一枚物品。
他本想还给季延,再道个歉,但见到对方就不敢开口了,现在他也走了,就更没有机会了。
程封刚刚一路从教室跑出来,停在路灯下,看着远处被季延撂在一边的那个男生。
中午的时候,有人让他进了□□里的论坛,没想到一上去就发现了自己都不知道的惊天大瓜。
他很生气,也很无奈,这条论坛已经发出去一天了。
自从今天,身边的朋友一个个跑过去问他是不是真的谈恋爱了时,他就预料到了不对劲。
他不确定季延有没有看见,但保险起见,他还是联系了发帖的作者,让他删除这条帖子,但那边却没人回复。
“这他妈的到底是谁发的,这种恶心人的事也编的出来!”
他在宿舍发了好一通脾气,室友们都表示不知道,一个人都不敢说话。
当天下午,许忱又去找了他,问他考虑的怎么样了。
她送了程封一束茉莉,典雅高洁,却让他迟迟高兴不起来。
他其实有点怀疑许忱,猜测过可能是她让人特地拍下一张照片,再发到论坛上,让大家都误会。
不管是不是,他都打算问问。
他调出截屏翻给她看,努力压着火,问她:“这是谁干的,你知不知道。”
许忱笑了笑,好像在故作震惊,说:“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就算你不喜欢,也不用编出这种理由来污蔑我。”
她楚楚可怜,像本案的受害者。
程封见她这么说,也不好意思再追问,尽管心里还是有很大的疑问。
这件事持续了很久,越来越多的人看见那条帖子,并扩大传播范围。
他不得不顺藤摸瓜找到发帖人所在的班级,并去找他协商。
所以在成绩和分班出来的时候,还是室友告诉他他在哪个班,不然他到现在都找不到自己的教室。
“忙活了半天,总算是删了,不过影响力还很大。”
傍晚,522男寝成员都聚集在了寝室里。
“影响力肯定大,城一校草还在争执,你早就在榜上了,校草候选人竟然谈恋爱了,这不是惊天大瓜吗?”
楚黎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双手盘在后脑勺上。
“不过这人也是,干嘛整这莫须有的,他难道不知道程哥在城中的威慑力吗?以一敌三啊。”
楚黎上铺的小胖子宁渊接过话嘴。
“先别说这些了,晚上还有晚自习,烦。”
程封托着腮,撑在下桌上。
他去教室去的晚,等他到的时候,只剩下靠内侧的位置了。
“十八班?是这里吧。做的和初中铭牌一样,班主任都长得像易建林。”程封坐在座位上,独自埋怨。
在晚自习结束后,他习惯性的走后门出去,却在走廊的尽头看见了一个和季延长得十分相像的男生。
他有着和季延一样的蓬松黑发,一样穿着永远都不合适的校服。
他看得出神,等要追上去时,人已经走到了楼下。
他管不了那么多,只想着赶快追上去,再给他解释。
在路灯下,他停下了。
他看清了,那确实是季延,但身边有一个他不认识的男生搭着季延的肩膀,看起来很亲密。
一番交谈过后,季延就回了宿舍。
他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的难过,也好像并不在意那条帖子是否存在。
或许他根本没看过呢?
程封想。
现在已经22:00,再过十分钟,安寝铃就要响了,在这之后所有寝室楼道都会上锁。
对不起,我只能先走了。
季延回到宿舍,没有回答任何人搭话,只是简单的回复了“嗯”。
他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又想起了下午的那条帖子。
那很像在宣示主权,告诉所有人他们俩就是在一起了。
所以,以前自己和程封到底是什么关系?
普通朋友吗?
那短短一年的回忆又涌上心头,就像做了一场玄幻的梦一样,轻轻一触就消散了。
那些碎片重新播放。
那天被家暴,程封抱着他去了医院,晚上,他憩在程封怀里,像一只被捡起的小猫。再一次被打的遍体鳞伤时,程封又护在自己身边,尽管他闹了脾气,程封也还是回去接他了。他说要和程封一起考上城一中,他要和程封一起上学。
考上了。圆梦了。
眼泪悄悄落在被褥上,他的抽噎声很小,小到像一只细蚊。
很快,床单就被晕出一朵水花,画的很丑,比现在哭泣的他还要丑。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明明是好朋友的好消息,自己却在因为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理由哭泣。
夜很深了,床单上的墨水越晕越开,季延像水分流干的鱼,静静的死在一个下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