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忱姐,等等我……”
向雪刚洗完手,她甩着手上未擦干的水,匆匆忙忙从厕所赶出来,跟上了前面许忱的步伐。
许忱走得有些急,身边还跟着三四个女生,她们的神色有些凝重。
走到教室后门处,许忱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向雪,眼神犀利。那几个女生就自发的将向雪围了起来。
许忱的锐利目光一直落在向雪的身上,看得向雪头皮有些发麻。
隔壁班教室里传来读书声,但那朗读声却分明不像是属于那些个高中生的,苍老发软的声音,徒增老气。
任课老师似乎在大发雷霆,扯着嗓子骂了一通,他们的声音就变得有力起来。
就是在这个间隙,许忱抬手打了向雪一巴掌。
结结实实的,那巴掌落在了向雪的左脸上,她还来不及捧,许忱就又踹了她一脚。
她被踹翻在地上,背紧紧靠着墙壁,被牙咬着的唇显露出异于别地的红色。
她咬着牙,捧着自己的腹部,又要顾暇脸上的烧痛。但她没说话。
“向雪,我警告你。”许忱微微倾身,的眼神阴郁下来,声调都变得低沉,“你要是再敢让他知道我的计划,那这个班……”
楼梯口有些喧哗人声,许忱就突然不说了。
她挺直了身子,看向教室拐角,在确定来人后,连一个余光也没给向雪。再次带上她和蔼温柔的面庞,回了教室。
身后三个女生,临行前都藐了蜷在地上的向雪一眼,也没顾及,抛下了个“切”的尾音。
那个矮一些的女生被推着走了,她进门时留下了一个眼神——她想要说些什么。
季延和程封上课都快迟到了,幸好在打铃前一秒踏进了教室。
宁渊懒在椅子上,桌面上数学书,英语书都乱糟糟的摆在一起,他秉承着“所有书都放桌面,需要谁放最顶端的原则”,将英语书放在了最上面,潦草的笔记像是在梦里胡乱所做一样。
他瞅着两人满头大汗的爬上五楼,不禁调侃:“你俩这是度蜜日了?”
程封坐在第三组第三排,宁渊在第四组第四排,就在程封的侧后方,他用笔杆虚戳了戳程封的后背,没敢真干。
程封白了他一眼,喘着余气,撩起挡在眼前的长刘海,在桌洞里翻找着英语书。
他的同桌是个文静的女孩,上课总犯困,经常下课找程封借笔记,但借到的次数并不多。看着程封找书,她默默从自己的英语书下,拿出了另一本,递给了他。
“不好意思……我上节课又睡着了,看你刚刚一直没回教室,就自己拿来看了一下……不要生……”
女孩儿的话还没说完,手上的书就被拽走了,程封随意的点着头,出其意料的什么也没说。
季延在靠窗的位置,但也有同桌,那是个上课爱研究发明的男生,总是邋里邋遢的,满脸笔墨。他的数学很好,总喜欢有事没事找季延“切磋”。
季延看程封,像看到了初中,他刚来那天,他也是这样,撩起了他那被汗湿的头发。
这会儿他正折腾着笔芯,他看季延在发呆,准备给他介绍介绍自己制作的“芯之弩”。
“喂喂。”
他喊人总爱这样,季延曾经问他,他说是自己记不住别人的名字。
季延回了头,看着同桌捣鼓着一推用尽的笔芯。
“徐晟,这是……”
季延好奇的用手拨了拨那件发明,话音未落,没想到一个失误,将笔芯发射了出去。
英语老师提着包,踩着高跟鞋,正走进来,却被这飞天横来的笔芯射中了脑门“靶心”。
教室里顿时起了一阵大笑,英语老师面子上特别挂不住,生气地躲着脚,指着那罪魁祸首。
“You!Get out!”她那大红色的嘴唇张得巨大,刚才端庄的神色一去不复返。
同桌被请了出去,还不忘带上自己的发明,却被英语老师扣下了,扔进了垃圾桶。
季延理所当然的,也同样背请了出去,他拿着书在外面罚站,两人一块儿杵在教室墙边。
英语老师正在气头上,没空再管,只听她骂人说教的语气又更强烈了五分。她说话有浓烈的口音,这口音很好的融合在了英语发音里。英语老师名叫楚莉,大家给他起了个莉莉安的文雅称号。
同桌还在和季延论述着自己的发明,眼神不住的往垃圾桶里瞟,他想捡起那个自己新型的发明,却又害怕老师的责骂。
“喂喂”
他喊着季延。
季延从书本中抬起头,回应着他。
“你帮我捡一下,喔磕(ok)?”
徐晟对季延看看,又看看垃圾桶,转过头对他挑眉,他示意着季延,却是很滑稽的表情。
季延摇摇头,轻轻皱起眉:“不行的。”
季延容易认真,不论玩笑还是什么,他都会是第一个信的人。
同桌却突然笑了,摇摇头,又继续看着书。
“咳……咳……”
“咳……”
“咳咳咳……呃”
像是附近,传来了几声微弱的咳嗽,即使是在英语老师乡音浓郁的发音笼罩下,也显得清晰。
季延本还凑着耳朵去听英语老师讲课,听见这两声,就俯身寻去,于他意外的,看见了蜷缩在地上的女生,她捧着腹部,面色苍白。
他想上前去观察,又害怕楚莉发现,在一番权衡下,他撂下书,躬着身子溜了过去。
“喂喂,你干啥去”同桌茫然看着他,“你要逃课吗?不至于吧!——喂喂,下节课可是数学啊!”
季延转过头,向他朝着手,他先是站着没动,见季延看得认真,也随之赶来。
女孩已经倒在了地上,下身的衣摆处,有一小片被沾染的污红。
他们这时候才看清,那是向雪,她的衣服上已经沾了满面的血。
季延被吓得不轻,却只能快步走到门口,喊着楚莉:
“楚老师!”他的语气焦灼。
楚莉看着他,还是有些生气,没好脸色的问:“干什么!”
季延也顾及不了了,踌躇了半天,憋出来:“向雪晕倒了。”
所有人都向向雪的座位看去,包括楚莉,却没发现人。
“……老师,人在外面,没上课。”
楚莉赶忙跑出来,又看见了那个砸她的毛头小子,快步赶到向雪身边,也看见了她被血色沾染的腹部衣物。
“OMG!这……怎么办!”楚莉退了几步,惊慌失措的看着。
“先打急救电话吧,再通知班主任。”程封赶出来,凑到向雪旁边,隔着衣服看了一遍,“这好像有些严重,我不敢确定,还是尽快叫救护车。”
楚莉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她今年也不过才20出头,如今是才刚开始上班。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忙里忙慌着拨通了120,勉强镇定的阐述了事件过程。
“她是怎么受伤的?我也不知道,我正在上英语课,她突然就这样了。”楚莉的眉头差点皱成“囧”字型,“她……不会是对英语过敏吧?主任,有这个病吗?”
“……”电话那头嘟嘟两声,被挂断了。
楚莉不知道去了哪里,过了半天也没回来,程封刚刚去找了班主任,现在在教室外,正和季延徐晟一起给她讲着情况,教室里,有课代表在组织自习,教室里喧闹不堪。
“向雪怎么了?”“不知道啊”“倒在那里了,低血糖吗?”“不像啊,有人说看见流血了。”“你今天早上不是还和她说过话吗?”“我哪里说过,是李晖”“放屁吧你——等等,她之前不是说,她做了个手术?”“你才真放屁吧,才做完手术回什么学校。”“家里没钱啊!蠢货。”“你才是蠢货,骂你大爷呢。”
教室里讨论声不断,无一例外,都是在猜测向雪倒下原因的。
“……忱姐,这人,不会是被……”一个女生小声的呢喃着,声音微弱细纹,然而,她没说完,就被人抬手打了一巴掌,闭了嘴。
“你个乌鸦嘴,那个贱东西是自己不知道哪染的伤,说不定是画着装病,还弄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死样子。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们忱姐弄的了?”
说话的女生叫戚栩茹,从初中就和许忱一块儿游荡校园,现在为许忱辩护起来,就像护主的哈巴狗一般。
许忱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眼神望向门口,直直注视着程封。
“我哪是那个意思……只不过……,只不过我担心忱姐……”
“徐素你脑子有坑吗?没事在这里诅咒许忱姐”戚栩茹炸了毛,指着她的鼻子骂起来。
徐素就是刚才说话的女生,听戚栩茹这一番谩骂,她不乐意了:“戚栩茹你骂什么呢,我关心忱姐又怎么了?反倒是你,没把手好消息,让那个向雪透了出去,归根结底,不就是你的错?”
戚栩茹被骂得起了怒火,站起身想揪住她的头发。
“还吵!”许忱收回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两人,眼里透出的是和课前相同的狠厉,“坐下!”
戚栩茹听着坐下了,只不过厌恶的眼神,仍然放在徐素身上。
程封和季延一同回了教室,班主任进了门,又出去了,进进出出,差点绊倒在门槛上。
教室里一直在自习,然而是吵闹的,没有老师,也没有主任进来。
“哎哎,程封,那人怎么了?”宁渊摇晃着程封的椅子靠背,微胖的身子向前倾斜。
“被人踹穿了肚子。”程封用手遮着嘴边,故作神秘的说,语毕,还做了个“嘘”的手势。
宁渊当然是不信的,但想到刚才楚莉的那副慌里慌张的样子,又开始想象被踹穿肚子的情形。
直到傍晚,班主任才回了教室。
她对于之前的事,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询问了一下纪律委员纪律状况,就让给任课老师上课了。
课间,又有人聚在一起讨论向雪。
先前那个叫李晖的男生,此刻正站在人群之中,绘声绘色的讲述:
“她家那个穷啊,家徒四壁,听说没有自来水,要自己挑,晚上家里连灯都没有。她成绩好点,但是不拔尖啊,听说这学期读完就要回去了。上回说是得了个什么小病,去个小诊所,你们是不知道,那个黑心医生,给她开了刀才告诉她。没办法——”
“你吹什么牛呢,开了刀才说,她是傻子吗?”
有人质疑,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对啊,你这不是瞎扯吗?”
“哎哎,听我说完,听我说完嘛。”他清了清嗓,“没办法,还没好全,就回来上课了,那肚子,看见的人都说,裂了,裂了啊,吓死人了,准是谁踢的。”
“你装你妈呢,谁踢的你指出来的”
戚栩茹抱着手,斜视着李晖,顺带翻了周围所有人一个白眼。
见许忱一团人赶过来,他们都散开了。他们一点也不想和这个人沾上关系,她家背景殷实,被打了都不敢还手。要是今天向雪是被她踢的,她真就无处申冤了。
“忱姐,这堆人没事,就爱叽叽喳喳乱叫。”戚栩茹退到许忱身边。
许忱脸上挂着笑,笑得温和,一点没有刚刚的狠厉,就像一个善良的少女一般,安抚着李晖:“故事讲的不错。”
李晖挺直了身,没看她,额上汗珠涔出。
许忱没兴趣逗他,转身去找了程封。
程封正在背单词,顺手写下拓展词汇,组成笔记群,写的工整清晰。
“程大学霸。”许忱突然站定在他身边,“能借借你的笔记吗?”
程封闻言抬头:“什么?”
“这个”许忱指了指他正在写的。
程封盯着她,没有说话,眼神里夹杂着一些奇怪的感情。
像是审视。
许忱被他盯得发毛,尴尬的笑笑:“不好意思,你要是不愿意——”
不愿意就算了。
算什么,我许忱还没有拿不到的东西。
她脸上笑着,牙齿却悄悄磨着。
看程封半晌没理,她转身要走,却被叫住。
“等等。”
“怎么了。”她立即转过身,甜甜地笑起来。
程封写完最后一个字母,扔了笔,合上笔记本递给了她。
她正要说“谢谢”,程封先开了口。
“麻烦帮我把这个带给季延。”
他指了指靠在窗边奋笔疾书的男生。秋天已到季中,季延仍然穿着短袖。
许忱愣了愣,转而咬着牙,又温和地笑起:“好的。”
程封看着那个男生,他从自己的精神世界被唤醒,笑着接过笔记本,嘴里念着“谢谢”,偏头过来,和自己对视。
他也笑起来,不过不敢太夸张,只微微勾了勾嘴角。
晚自习过得很快,下了课,季延把笔记本还给了程封。
“谢啦”季延冲他笑笑。
“嗯hen”程封回答,末尾竟然意外的带了语气。
两人并肩出教室,这几天季成治不在家,季延就睡得安稳,气色都好了很多。
“向雪的事……”季延偏头问程封。
校门口的那条大道上,铺着落叶,路灯照着它们,它们却亮不起来,只有被踩得细碎作响时,才能引人注意到。
“不太清楚,我和她交集不多。”程封拉紧了上衣拉链,晚上的风有些冷。
“我知道。”季延站定,“你和谁都没有交集吧,不光是她。”
程封笑笑,默默点头。
“她应该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女孩吧,有些自卑情绪。”程封猜测。
“看出来了,经常一个人独行,身边没有人陪,和人说话也客客气气的。”
“我不也这样吗?”程封轻挑眉。
“你?……嗯,不太一样吧,我也不清楚。”季延说。
“话说。”季延看着他,“你来城林这么久了,没有交朋友吗?”
“……有”程封和他对视,“你。”
“不是的……除了我呢?”季延问。
树上的枯叶被风扫落,稀稀拉拉的茫然飘在地上,划破了夜幕相连。在路灯下,它也是明亮的,只是颜色并不很是鲜艳。
程封不说话,只看着季延的眼睛,他自己的眼里,映着路灯的光亮。
他突然伸手,触上季延的发顶。
季延没有闪躲,低下头,看着落叶。
“怎么了?”他小声问。
“有片叶子”他答道,“别让它乱了你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