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扶危。”
“年龄。”
“二十五岁。”
“籍贯。”
“梧城。”
“职位。”
“第三军第一营第四部第一队第二什第一伍伍长。”
屋子狭长逼仄,一道铁栏栅隔作两边。
对面墙上挂着盏白灯,刺眼的强光直射面门,惹济安睁大眼睛强怼过去看了好几眼。她怀疑对面墙里装了阵法,比如什么能让人情不自禁说出实话的。
“看什么看!老实点!”
桌子被大力拍得一颤,甚至带出了悠久的嗡嗡嗡回声,对面的小哥怒目圆睁,大喝了一声,明显对被审人走神很不满。
济安觉得自己都坐在人家军正队的审讯室里了,好歹得客气点,于是对他笑了笑。
结果那小哥更生气了,拍案而起怒发冲冠,活像一只豚鼠。
“好了好了。”对面其实一共坐了两个人,还有位女军正,她从头到尾面带微笑,说话很温柔,“扶伍长,我们就是按惯例来找你了解一下情况,走完正常程序就行了,不要紧张。”
“当然当然,我不紧张。”济安笑眯眯看了一眼刚才暴怒的小哥。
女军正用一个眼神就制住了旁边生气的豚鼠,还有余力给济安回一个笑。
噢,原来你们也在老带新啊。
这新军正刚才估计是想震慑住被审人,结果气量不够反把自己弄得火冒三丈。
女军正也看出来了,既然徒弟本事还没到家,她就把手里的竹简推到徒弟那边,示意他来记录,自己问讯。
“扶伍长,你能不能再讲一遍这件事情的经过。”
虽然知道这是审问的常用手段,但一件事情要求重述几十遍还是让济安有些疲惫。
她顿了顿,开口说道:“是。二月二十四日,我属下军士林休收到家中书信,信为其妹所写,内容为其家人被离城王继业逼迫致死。我于当日向徐军侯申请出营前往离城查实此事,军侯准了十日之期,此事有书牍为证,已承禀尊部。我二人于二月二十七日夜晚到达林休家屋所在处,当晚埋葬林休先父尸首,次日夜晚,我二人寻王继业问询是否有杀害林休亲人的行为,王继业供认不讳,按律斩杀当场,后两日,追杀王继业子女。”
对面书写声不断,如软刀刻竹。
察觉到济安止口,那小哥不耐烦地搁下笔,嘴张成圆形即将开喷,可惜被他师傅堵回去了。
女军正声音和煦,面带关切,“是不是渴了?来,给伍长倒一杯水。”
小哥阴着脸,绕过审讯桌在济安面前砰的一声放下竹杯。
水洒了一摊,济安默不作声把桌子上的水抹了。
她也没喝,手指贴着竹杯,源源不断的热气透过杯壁传到指尖。
“王继业第四子嫁至余家,我二人因此前往。余家后院牛棚被我二人打斗波及,一牛发疯,踹倒一个孩子,导致晕厥。”
“为躲避追捕,我将孩子抱至山上修养,孩子于次日下午醒转,但因先前受伤导致失忆,忘却亲人、往事,只记得一个名字,音似昭狄。”
“林休与之相见后,胸中玉环发烫,是血亲之兆。但孩子拒绝承认自己有一个哥哥,为保稳妥,我二人在离城寻亲两个时辰,无果后,我等遵循孩子意愿,将其带回革风,现居住在福临客栈。”
女军正哦了一声,满眼忧愁,似乎有着无限的同情理解。
可惜问题问得比她徒弟尖锐多了。
“幼子何辜,逢此天难。扶伍长,我确认一下,你的意思是说,在离城有四十万人口的情况下,你们只花了两个时辰帮助那个孩子寻找亲人,是吗?”
济安下意识解释,“王继业是离城大姓,他被杀后官府会为他寻仇。事实也是这样,在我们离开后不久,离城城兵就追……”
“扶伍长。”女军正打断了她,声音冷淡,“我问你的是,你们只花了两个时辰寻亲是吗?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济安呼吸一窒,闭了闭眼,“是。”
“好,记录在案。”女军正吩咐徒弟一句,“第二个问题,你和林休一直没有分开吗?”
“分开过两天。”
女军正语速越来越快,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具体到什么时辰,什么地点,什么原因分开的。在这个时间段,他干了什么,你又干了什么。”
“二月二十九日辰时到三月一日午时,在余家后院。林休前去追赶王四子,我返身救治那个被牛踹伤的孩子,因此分开。在这个时间段,我到林休家后的山上采了些草药喂给孩子,并等待她苏醒,孩子醒来之后我去烤了一只山雉果腹……”
“哈!”那个小哥兴奋地一拍桌子,直接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脸上眉飞色舞,“军规!不拿百姓一米一粟,你为什么要打一只野鸡来吃!”
济安本盯着墙顶的白灯,此时略低了低头,对他缓缓扯开一个笑。
心想,你小子,以后别让我在拉练的时候抓到你打野食来吃。
“山鸡全给了那个孩子吃。孩子不是军中的,所以我想,应该可以打一只生在山上无人喂养的山雉来吃。”
最后一句咬字被刻意加重,小哥的脸色果不其然开始发绿,跟他赤色的军服挺搭配。
还是女军正来救场,她似乎都有些疲惫了,“林休又去做了什么?”
“他先出南城门在树林追击王四子,然后前去长陵处理王大娘。”
“扶伍长,出于好心,我必须提醒你一句。”女军正伸手示意徒弟把竹简给她,手指慢慢划过新鲜的墨痕,“你既然没有一直跟着他,最好就不要说得这么笃定。”
白光实在太晃眼了,惹济安不得不将目光放在对面的女军正身上。
她被光包围着,仿佛也成了光的化身。
“多谢教诲,但我也不相信我的士兵会欺骗我。”
女军正没有因为这句不轻不重的顶撞生气,她只是重新拿起笔在竹简上写字。
这间房子很逼仄,没了军正的提问,便如同一下子掉进沉寂的冰窟,三人耳边都只有硬笔划过竹简的声音,沉重的压力渐渐填满心头。
对面墙上的白光似乎更亮了,整个屋子都被光亮挤得满满当当,亮得济安恶心欲呕,她只能把目光定在对面两个军正身上。
女军正明显经验丰富,知道这个时候被审人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大,她唇角微收,敛去了脸上的笑,全神贯注于手上的竹简,低头的动作让她的面容全部笼罩于阴影之中,显得格外冷肃。
按常理,济安应该抓心抓肺去猜她埋首竹简这么久到底写了些什么,是恶意篡改自己的口供还是对自己行为神情的揣测?
……虽然她也有可能是在写今天午食吃什么。
……但心还是痒痒的。
那小哥应该受过专业训练,腰坐得笔直,军服也穿得板正,两眼死死盯着她。
这味儿就对了。
说实话,军正队这给的待遇真不怎么舒服。
修为是在进门前就被封了的,衣服是入室就被扒了换询服的,身子是被固定在椅子上不能动的,两只手是腕部以下全被套进桌洞只能动动指头的,喝水是只能把头低下伸长舌头去舔的。
济安眼珠子向左动了动,转移一下视线,开始跟小哥大眼瞪小眼,专门看他火冒三丈还不敢张口骂人的样子。
这可比懵头盯着人家手里的竹简胡思乱想先把自己心防打崩好多了,而且这小哥挺可乐的,把脸记清楚了,将来什么时候有机会一起训练,可以……叙叙旧情。
啪。
终于,毛笔被扔到桌上,骨碌碌一路滚下桌子。
“扶伍长,你之前说的话我都记下来了。”
济安点点头,表示清楚自己重复诉说的三十七遍证词已经全部记录在案。
女军正翻一遍竹简,声音哗哗响,“我有几处疑点,期望你能如实回答。”
“王继业子女一共有多少个,分别是什么情况?除了你所说的那两天,其余时间你们一直在一起吗?你确认林休在与你分别之后没有出于泄愤杀害与屠门事件无关者吗?孩子目前的抚养事宜具体由谁负责,做过相关文件报备吗?”
“五个,三女二男,大女儿继承家业,在我二人找上王家问询时,她在长陵办事。其余四人分别嫁给郑家二郎、李家十一郎、张家四娘、余家五娘,都是离城大姓。离开王家时,我与林休短暂分别过,他去了郑家、李家、张家……”
回答被强行打断,女军正做了个停止手势。
“可以了。这件事你在之前的讯问中有二十九次说了,有八次没有说,所以我现在再问你一遍。郑、李、张三家有否无辜遭祸者?如实回答!”
济安唇舌发燥,盯了一会儿竹杯才说:“我亲口问过这三家奴仆,皆言林休未杀王氏子以外之人,他们没有说谎的必要。”
“也就是说,你不能确定。”一卷新的竹简被打开,平平整整在桌子上放好,女军正认真看了看被审人神色,才道:“而且在林休追杀王四郎、王大娘的时间内,你也不能确定他是否有杀害其他人的行为,对吗?”
被审人唇间泄出一声喘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