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山回来,陆薇和毛丽丽等人也加入了旧工厂的排查工作。
之前听张所长说过旧工厂的环境复杂恶劣,当亲身体会后又是另一种感觉。
外面艳阳高照,小巷子里透不进光潮湿阴暗,墙壁上苔藓散发着腥味,地上到处散落着不知名的垃圾和废弃物,低洼的地方污水聚集,一脚踩过去一股难闻的恶臭扑鼻而来,稍稍不慎污水下还会有淤泥,一个不注意就会脚下打滑。
陆薇和毛丽丽在眼前这条小巷子里来来回回走了三趟,陆薇叉着腰前前后后的对比几条小巷子,她们是怎么一遍一遍走回原来的巷子的?
毛丽丽把工具箱放在一边地上,低头剁着脚,有些嫌恶的皱着眉,她的鞋子上沾满污泥,除了污泥的黑还有苔藓,跺了一会儿后,又把手放到鼻子底下闻,嫌弃的甩甩手,手上也一股子苔藓的腥味。
“队长,我们是不是迷路了?你说这旧工厂住那么多人,怎么这条巷子经过的人那么少呢?”
陆薇叉着腰,看毛丽丽甩手嫌弃自己。
毛丽丽不经意一个抬头,眼睛直直盯着陆薇身后看,看的陆薇身后都要开始发毛了,毛丽丽眼神一拧,突然开口大喊:“警察,不许动。”
大喊的功夫已经大步越过陆薇,往陆薇身后跑去,陆薇只能紧跑两步提着工具箱,跟着毛丽丽往前跑的脚步跟着一起跑,七拐八绕的跑过几个小巷,就在两人晕头转向的时候把人跟丢了。
陆薇和毛丽丽的出现引起这条巷子里人的注意,这条巷子和刚才的完全不一样,这条已经不能说是巷子,看起来有些像个小集市。路面看起来也干净不少,人很多,有不少摆摊做生意还有开店的。
陆薇喘着气,就近问在一边摆摊的阿婆:“阿婆,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从这条巷子里出来的是什么人?”
阿婆指指陆薇和毛丽丽,意思是刚才出来的人就你两,没别人。
毛丽丽和陆薇对望一样,双双回头看刚才的巷子,那人没出巷子?是从其它巷子跑了?还是他就住刚才跑过的巷子里?
他为什么鬼鬼祟祟的,看到毛丽丽就跑?
“回去看看。”陆薇说。
两人依着刚才跑过的巷子往回找,一番七拐八绕以后又不知道拐到那条小巷子里去了。最后还是问了人才走出来。
回到停车的地方,毛丽丽一副苦大仇深的摸样开口和陆薇说:“队长,没人带我不想再进旧厂区了,太难了,像走迷宫一样。”
陆薇抬头,眼睛从手机上离开,她刚才在看郭小君给她发来的,关于发现尸块的那段旧厂区的资料。
对毛丽丽的话她也深有感触,巷子太杂、太乱、他们不了解地形想做排查跟本帮不上忙。
就在两人都陷入沉默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
陆薇看到来电显示张所长,赶紧手指快速移动接起:“张所长,有什么消息吗?”
电话里不知道张所长说了什么,陆薇点头,挂电话时还不忘说一句她现在的位置,让人过来带他们。
毛丽丽好奇又有些紧张:“张所长那边,有好消息?”
陆薇收起手机没说话,抬头看到一个小警员往自己这边跑过来,留下一句:“带上工具箱,跟上。”提起脚步就跟上小警员的脚步离开。
毛丽丽只能认命的,提着工具箱跟在后面追。
昏暗的房间不大,窗户封死了,墙上有块块霉斑,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铁皮材料,屋里站的人有些多,把本就不大的空间塞的满满当当。
屋里开着昏黄的灯,一进门入目的是一张木板搭建的床,床沿上坐着一位局促不安的女人,床上被褥凌乱床单有微微褶皱,没有门的衣橱里衣服整齐的叠放在隔间里。
房间一角堆放着生活用具和锅碗一类的东西,房间收拾的看着还算干净。
陆薇眼神扫过房间的大概情况后,才又把眼神放回坐在床沿的女人身上。
女人始终低着头,垂落的发遮住了女人的脸,也遮住了女人此时脸上的表情。她身上衣服裤子洗的发白,却也干净,和外面那脏兮兮的小巷子格格不入。
女人拘谨的坐着,始终不抬头,也不说话。
陆薇看看张所长,张所长示意陆薇出去谈话。
外面的巷子里,张所长有些惆怅的开口:“我们派出所的兄弟发现这个女人鬼鬼祟祟的,觉得有些可疑就想问问话,谁知道这人见咱们派出所的兄弟撒腿就跑,她不跑还好,这一跑我们派出所的兄弟就追,好不容易堵到了,她却死活不开口,我们觉的她有事隐瞒,所以我就让你过来看看。”
陆薇点头,若说鬼鬼祟祟她和毛丽丽不是也碰到过?只是不知道他们遇到的是哪一路鬼祟之人。
陆薇以自己的眼力和对人身形的判断,她和毛丽丽追赶的背影不像是女人,或者说至少不是屋里这个女人。
看刚才女人的紧张和局促,陆薇相信张所长说的,这女人应该是有什么事隐瞒的,只是不知道她隐瞒的和她们现在再查的案子有没有关系。
当然,她们不会放过任何可疑的线索。
陆薇回到屋里,让派出所的兄弟出去继续排查,留下张所长在就好,人走后屋里空气稍微流通了些。
陆薇扯过凳子递给张所长,自己也顺手扯过一条,看到手里的凳子陆薇多看了两眼,然后才坐下。
陆薇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和女人沟通,以防女人对她有反感心理。
“你家里收拾的挺好。是个爱干净的人吧?”
女人低头不语,像是什么都没听到,手指捏着衣角不停的搓呀搓。
陆薇继续以聊家常的方式开口和女人沟通:“你结婚了吧?丈夫呢?”
女人依旧做着搓衣角的动作,头也不抬,身形都未动一下。
陆薇抬头看看张所长又看看毛丽丽,张所长一副无奈摸样,意思很明显,在陆薇没来之前这些话他们也问过,得到的反应和现在一样。
陆薇环视四周,发现斑驳的墙壁上有四四方方的痕迹,看痕迹像一张画的大小,只是现在那个位置什么都没有,只留下一些痕迹证明曾经这里被什么东西粘贴过。
“你孩子呢?孩子不大吧?”
听到陆薇的话,女人身子一颤,然后开始摇头,嘴里慌张的辩解:“孩子?什么孩子?我没有孩子……”
看到女人的反应,傻子都知道这里面有问题。更何况张所长、陆薇、毛丽丽三人那个像傻子?
陆薇抬眼看毛丽丽一眼,毛丽丽会意的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陆薇继续开口,像是自问自答:“是男孩还是女孩?我猜是女孩,年纪不大,一定长的很可爱。像你多一些还是像你老公多一些?我猜应该是像你更多吧,不是都说女孩子像娘吗?”
张所长坐在一边用眼神示意陆薇,问她什么意思,陆薇只抬抬手让张所长不要着急,耐心些。
“你老公带孩子出去玩了吗?”
问完这句话,陆薇明显的感觉女人颤抖的更厉害了,一直搓着衣角的手指紧紧扯着衣角,把手指都扯到哆嗦没有血色了,陆薇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她大胆的问出一句:“你老公还带孩子回来吗?”
话一出,女人像是崩溃了一样,抬起脸嚎啕大哭:“妞妞……我的妞妞……”女人开口带着口音。
女人哭的悲切,撕心裂肺,像是有无数委屈堵在胸口,现在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可怜的让人动容。
直到这时,陆薇才看清女人的面容,女人长的很好,很年轻,圆脸弯眉杏目,原本应该熠熠生辉的眼眸,现在只剩悲伤和流不尽的眼泪,面色苍白,嘴唇干裂无血色,口中一直喃喃叫着:“妞妞……我的妞妞……我命苦的妞妞……”
看到女人情绪崩溃,陆薇试着安慰几句,但效果不明显,女人似乎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对周遭的一切暂时失去了倾听和想要了解的欲望。
陆薇和张所长只能选择暂时退出屋子,让女人自己慢慢调节,待到女人平静下来后再做打算。
巷子里,张所长掏出烟,看到陆薇是女同志后又把烟默默放回口袋去,陆薇看到张所长的动作,说:“抽吧。”
陆薇知道张所长的郁闷,看刚才女人的反应和悲伤程度,陆薇猜张所长应该是想到了某种可能,所以现在才这样郁闷,为印证猜想,陆薇开口:“张所长,怎么想的?”
张所长狠狠长抽一口烟,吐出两个字:“贩卖。”
陆薇听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抬头看天,眼神深邃空洞,不知想透过天空看到什么。
久久等不到陆薇的回答,张所长回头,见陆薇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看天。
在这样的巷子里,哪里还能看到天,抬头入目所及皆是电线和衣物,天在哪呢?
“陆队长有什么看法?”张所长问。
陆薇回头,像是意有所指,又像是随便问问。“张所长,你说这样的环境,将来出来的都是什么样的孩子?他们的人生会和父母有什么不同?”
张所长看看手里的烟,狠狠的捏了一下,想要放回嘴里接着抽,看了一眼后又狠狠扔到地上,用脚使劲撵了几下,不知道是要发泄什么样的情绪。
烟头的火星明明灭灭几下,最后还是不甘的全部熄灭,只留下乌黑的一圈。
看到张所长的动作,陆薇不为所动。
“我看到那女人手腕上有伤,像是抓握伤。”陆薇开口,给了张所长另一种可能。
张所长听后,楞了半晌有些不可置信的抬眼看陆薇,他有些不敢想陆薇说的那种可能。
陆薇又抬头看天,“或许也可能不是我们想的那样,我还是相信天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今天的事对张所长的冲击太大了,他无法想象一个父亲为钱卖掉自己的孩子,或是因为家暴而打死自己的孩子,不管是哪一种对张所长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
他自己本身是一位父亲,他不敢自诩自己多么称职,但却敢说自己从未想过对孩子动手。
两人静默的站在巷子里,一个抬头看天,一个面沉如水。
毛丽丽走进巷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的这幅画面,气氛压抑沉重到让她不知怎么开口。
陆薇察觉身后有人,回头看到毛丽丽已经回来,开口:“问到什么没有?她家什么情况?”
毛丽丽翻开手中笔记,把询问到的信息一一告诉陆薇。
“刚才的女人名叫卜偀,老公叫缪岩,他们有一个女儿四五岁左右,据邻居说身体不太好,不怎么出门。卜偀为人很勤快,老公在建筑工地上班,两人感情不错,但前两日邻居听到他们有争吵,好像还打碎了东西。”
话到此,陆薇的心已经凉了,他们刚才在屋里没有看到孩子,结合女人刚才情绪悲切激动,口中一直叫着妞妞,我命苦的妞妞,陆薇很不想承认孩子出事了。
陆薇和张所长对视一眼,两人双双转身回到屋里。
女人情绪已经平静,半躺的趴在床边上抽噎,眼睛还是很红,脸上泪痕还未消退。
陆薇进门,开门见山开口:“你老公把孩子怎么了?”
女人眼神空洞的看着门口,不像是看陆薇,也不像是看任何人,就是空洞的睁着眼,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摸样,不说话,没反应,像是心灰意冷。
张所长在一边着急,“你老公是把孩子卖了?还是孩子被你老公打……”孩子被打死的话张所长说不出口,看到女人那样伤心,他就是再着急,也做不到伤口撒盐的事。
女人依旧闭口不言,倒是陆薇眼神一转,开口:“张所长,让派出所的兄弟去户籍处查一查,卜英和廖岩是不是有一个女儿,若是有,先上报,然后以买卖儿童罪贴出告示抓捕廖岩。这要是抓到了,就是坐大牢的命。”
张所长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反应过来,象这些外来务工没怎么读过书的人,一般胆子都比较小,很怕惹事,就更别提坐牢了,只要你吓唬吓唬,胆子小的会立马什么都说。
“好,我现在就让兄弟去查,查到了就让兄弟们把廖岩抓起来,到时候说他买卖儿童,判他个几十年。”张所长说的凶狠,好像下一刻就会抓到廖岩一样。
听到要抓廖言,还要判几十年,卜英终于有了反应,她从床上爬起来,一下跪倒在地不停的磕头,显的有些慌乱还有些激动。
“没有……没有……我们没有卖孩子……没卖孩子……,你们不要抓我老公……不要抓我老公……。”
毛丽丽看着跪在地上不停叩头的人,赶紧伸手去扶:“你不要磕了,先起来把事情说清楚,你老公要是没犯法,我们不会乱抓人的。”
女人情绪激动的拉着毛丽丽的胳膊,嘴里不停的说:“没犯法……没犯法的……我们没犯法……”
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毛丽丽颇废了力气才把卜英从地上拉起来,重新扶着她在床边坐下。
“先说说,你为什么被派出所的同志怀疑吧?”陆薇问。
“我不知道。”卜英回答。
陆薇看张所长,意思是让张所长说说当时的情况,帮卜英回忆回忆。
“当时你看到我们的同志,转头就跑,你为什么跑?”张所长问。
卜英眼神有些不安,看看屋里穿着警服的张所长,声音颤颤巍巍:“我听说……你们……你们再找尸体……”
听到尸体,陆薇和毛丽丽对视一眼,不知道接下来卜英会说出什么。
“我们害怕,也是后悔,就想把尸体抱回来。”
陆薇紧接着追问:“谁的尸体,从哪里抱回来?”
“我女儿的。”
卜英又开始哭,手指又一次捏住衣角不停的搓呀搓,然后开始述说:“我女儿,她身体一直不好,前几日撑不住,走了。我们当时到大城市来打工,也是想多赚钱给她治病,可她的病大城市也治不好,为给她治病我们已经没钱了。”
“在这里我们无亲无故,她走后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说到这里,卜英擦擦眼泪,又继续说:“听说,后山有个裂缝,住在这里没钱的人,会偷偷把走掉的人送到那里去。”
“我老公就趁着天黑把妞妞也偷偷送去了。第二天我就后悔了,我不能把我的妞妞送到那种地方去,所以我们就想把妞妞偷偷抱回来。”
讲到这里,卜英偷偷抬头看眼前几人的反应,见几人都还算平静才又说:“刚好,这时候你们来了,说要找什么尸体,我们怕你们把妞妞带走。”
“所以,妞妞现在还在裂缝?”陆薇问。
卜英点头,“你们来了后一直不走,一直在旧工厂找尸体,我们不敢去,怕被你们发现,然后怕你们把妞妞带走。”
“你们什么时候把妞妞送去的?”
“已经两三天了,所以……”
陆薇听完后,眉头整个拧了起来,两三天前送去的,现在想抱回来,派出所的同志又一直没走,所以才着急露了马脚。
陆薇起身示意张所长到屋外。
“张所长,让派出所的兄弟先停止排查,让卜英带着大家到裂缝处看一看。”说完又掏出手机给法医室打去电话,说明情况后才挂断电话。
陆薇现在深感旧厂区的情况棘手,听卜英话里的意思,没钱的人都会把尸体送到裂缝去。
这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裂缝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大概有多少尸体了?
是把人直接丢下去了?
还是用土掩埋了?
埋了多深?
陆薇都不敢想,若是都直接丢下去,没有任何处理措施,这裂缝里情况该有多严重,她们现在发现还算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