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夜风裹挟着焦糊味,全息广告屏的残影把筒子楼切割得破碎。筒子楼没有蜂窝建的那么规整,一户一户压的歪歪扭扭的,东多出来一层,西挤出来一坨,像个被四周建筑压扁的畸形植物,怎么也长不出土壤照射到阳光。
当然十三区也早就没有和煦的阳光,到处都充满了人造的痕迹。
谈微抬眼望去,歪斜的楼体表面布满裸露的钢筋和缠绕的线路,像是某种变异生物的血管,在人造光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锈红色。
谈微和谢迟岸几经问路才找到入口,谈微刚进楼道,腐臭的酒精味就扑面而来,她差点被一个醉瘫在地上的男人给绊倒,醉汉嘟嚷了几句脏话,金属义肢不自然地发出微弱的电流声,他又继续睡死了过去。
“小心。”谢迟岸扶了一下谈微,掏出方片片点了两下,一束冷光照亮了楼道,“当心些走,这楼看起来违规修建了,墙体承重指数远不足标准值的30%。”
谈微迟疑了一下,“……你这个光,点的哪里?”
谢迟岸把自己的方片片递给了谈微,然后伸了一下手,谈微摸出他送她的那个放进了他的掌心。他摊着手放到了谈微的面前,确保她能看清他的动作后,操作了几下,另一束光亮了起来。
冷光亮如白昼,一下照亮了这一片楼梯间。地上一滩烂泥的醉汉又挣扎着大骂了几句,动作间他旁边的酒瓶咕噜咕噜滚到了谈微脚边,谈微一脚给踢了回去,瓶子在墙壁上“砰”的一声碎了,墙上的石灰跟着簌簌落下。男人被惊得醒了过来,掏出怀里的旧枪就要崩了这扰了他安眠的不速之客。
谢迟岸在旁边拔枪上膛,男人愣了几秒,骂了几句,跌跌撞撞的跑走了。
“谢警官。”谈微盯着醉汉后颈的编号,“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谢迟岸收回枪,他的声音冰冷如铁,绷带下干瘪的眼睛隐隐作痛,“码头边,那个跟我说找不到报案人的警员,看来他找到了这里……”
谈微无语接道,“现在却在这里醉生梦死。”
她对十三区警员的办事能力表示嫌弃。
筒子楼迂回蜿蜒,每层台阶也歪斜不整,一阶高一节矮,像是跟着整栋楼一起扭曲变形了。墙皮上的数字也皲裂脱落,陡峭的楼梯上连个扶手也没有谢迟岸打着亮走在前面,让谈微小心的跟在后面。
刚上到第二层,谈微就注意到损坏的楼面上立着铁皮贩卖机,正上的玻璃橱窗里放着红绿的小盒子,旁边有一个投币孔,下方是一个黑黝黝的洞,覆着一层黏腻的黑油。
“这是卖什么的?”
谈微凑过去一看,小盒子上印着“光面超·薄型”、“零感001”、“凸·点爆·纹款”、“持·久”……往下一些的盒子大一些……硅胶假·体,超强电·动·棒……全息广告屏正在循环播放硅胶义体的宣传片,价格签闪烁着刺眼的红光。
“咳。”谢迟岸别开脸,绷带下的皮肤发烫,他显得有些尴尬。
“还有玩具呢。这是刑·具吗,锁链和鞭子上还带着钢刺……”谈微的注意点到了其他地方,“套售价30Co左右,玩具售价在20SC左右,Co和SC是什么意思?”
谢迟岸从售卖机上移开视线,“Co是copper铜币,SC是silver coin银币的意思。”
谈微:“谢警官有查过,十三区平均收入是多高吗?”
谢迟岸:“月薪100Co左右。”
谈微:“那这些东西都超过普遍预算了,难怪都是全新的,只有一个售价10Co的‘爆纹’空了一格,那立在这里做什么?”
谢迟岸“自动售卖机也是那位‘慷慨又伟大的亚历山大先生’的产业。”
谈微:“可是十三区的人都买不起。”
谢迟岸:“总有人会买,亚历山大先生不会放过每一枚铜币,所以遍布的产业巨大。”
谈微嗤笑了一声,“还称呼自己‘慷慨又伟大’,贪别人钱,慷自己慨吗?”
谢迟岸也面露鄙夷,“都这样。”
他看了一眼高耸的楼梯,“我们走吧,这才第二层,报案人住在32层。”
谈微揉了一下腰,那里隐隐作痛,“真是要了老命了,这么高都不修个电梯吗?”
元一的身体就是一个久站久坐的医生,一身的职业病,走几步就腰也痛,足腕也酸。
她在心里默叹:元医生……你……
元一冷冷回她:不止呢,下雨我也能提前预测到。
谈微心道:为什么,你还会算命?
元一没什么语气:因为我受过伤的骨头会开始痛。
谈微:……真是辛苦你了。
谢迟岸听不见谈微在心里说了什么,他叹气道,“没人会愿意给穷人修电梯,他们也支付不起电费。”
“喂,新来的!”男人鬼魅似的出现在上一层的楼梯顶,他的腰腹下跨坐着一辆电动摩托车,“这里可不是观光区。”
谈微突然挽住了谢迟岸的手臂,“我和哥哥来找人,先生您是?”
哥哥?
谢迟岸的浑身僵硬。
男人扬起下巴,“义体医生D-189,我就住第十九层,义体医生都住那。带着哥哥来找人,你们不是来寻欢作乐的吧?”
D-189拔出了自己腿上绑着的□□,拿在手上转了转,上抛的时候军刀泠泠的冷光和霓虹的光线交织在了一起,背光的另一侧依稀还有一把矢量冲锋枪。
这个义体医生不简单。
谈微笑了笑,她的声音甜得发腻,指尖轻轻点在谢迟岸的绷带处,“听说颂今街有最好的义体医生,我哥哥的右眼……”
D-189眯了一下眼,“坏了?”
“是啊,医生。”谈微真假参半,“我们也是攒了好多SC,想着给哥哥换只好点的,他做佣兵赚钱,用眼的时候多。没想到被那个黑心的商人给骗了,这不没用多久呢,就出了毛病。”
D-189打量了一下谢迟岸,信了大半。他大笑了一声,“你们之前在哪拿的货?”
谢迟岸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绷带下的伤口传来刺痛,不知道是旧伤发作还是因为谈微还挽着他的胳膊,他佯装镇定地轻蔑一笑,“还能是哪,黑市呗。”
“黑市,黑曼巴啊?”D-189笑不可□□也不怪你们上当受骗,黑曼巴不到处都骗子吗,真正的好货十不足一。不是我吹嘘,整个十三区的好东西都在颂今街呢。”
谈微叹气,煞有其事道,“哎,我和哥哥年纪太轻了,这不是没经验吗?医生您能帮上忙吗?”
D-189顿时来了劲,“当然,我就是最好的义体医生。”
谈微垂下眼,他俩真像走投无路的一对,“医生您看起来就很厉害,如果能有你帮忙哥哥的眼睛一定会好的。”
“哟。”D-189斜眼睥睨,“算你们运气好,不过嘛,先提醒你们——”他的刀刃突然抵住谢迟岸的咽喉,“颂今街的规矩,看诊费是一只完整的眼球。”
谈微的瞳孔微微收缩,谢迟岸却纹丝不动,他能感受到刀刃的冰冷,更让他紧张的却是谈微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我们有的是SC。”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币,上面的渡鸦浮雕在霓虹光线下泛着冷光。
“聪明的年轻人。”D-189的机械眼扫描着银币,喉间发出满意的嗡鸣,“去找D-190,她的手艺比我更精细。”
谈微连连道谢,“那真是太感激了,谢谢您医生,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谈微拉着谢迟岸侧身避开了,D-189启动了摩托车,一声轰鸣,直接从楼道上冲了下去。D-189冲他们摆摆手,带着两蔟白烟飞快离开了。
摩托车的轮胎在台阶上敲碎了几块,他怪吼一声,“别碰不该碰的东西!”
等巨响消失在尽头,谈微才捏了捏耳朵,“谢警官,你真可以去看一下义体医生。”
谢迟岸停了下来,像一堵高墙一样杵在谈微前面。楼道里光线不足,谈微看不见他的脸,只见他的手掌握紧又松开,重复了几次,最终握紧了,伤痕累累的手背上崩起了一根青筋。
谈微:“怎么了……你不想治?”
“不是。”谢迟岸摇头,他有些犹豫的问,“你……是在关心我吗?”
“那不然呢?”谈微在他手腕上拍了一下,想让他别那么用力。
谢迟岸瞬间僵住了,拳头徒然放松,筋骨匀亭的手指颤了一下,“嗯。”
谈微漫不经心,“当然了,不要讳疾忌医啊谢警官。
“没有讳疾忌医。”谢迟岸的声音有些飘忽,“我会去看医生。”
谈微又拍了一下他的手腕,“那就行,走吧,谢警官。”
谢迟岸垂了一下头,照样走在前面探路。两道方片片里射出的光线交织在一起,他们的影子也融在一起,他低着头。
楼梯间的空气愈发闷热,腐肉的气息混合着廉价香水味令人作呕。谈微扶着墙喘息,额角的汗水滴落在生满铁锈的台阶上。
谢迟岸伸手掺扶着她的手臂,“你还好吧,要不要休息一会。”
谈微喘着气摆摆手,“你怎么都不累?”
谢迟岸:“我……”
谈微垂着头,像一滩泥一样跪伏了下去,近乎气若游丝,“哦,你身体很好……”
谢迟岸跟着蹲下身要扶她。
“别。让我休息一会……”
“好。”于是谢迟岸半蹲在了她的身边,静静等她喘匀气。
谈微抬眸,眼睛里全是羡慕,“我要是身体像你一样强就好了,爬个楼都累死我了。”
谢迟岸垂着眼,满脸的心疼,“嗯。”
老师以前很强,是他追不上的速度。
“你听。”谈微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这个动作让谢迟岸浑身紧绷。她的指尖轻轻按在他的脉搏处,“上层有高频震动,是改装过的电磁脉冲枪。”
谢迟岸调出方片片的声波分析界面,屏幕上立即显示出复杂的波形图,“三点钟方向,19层。”他的机械义眼快速计算着弹道轨迹,“弹壳成分与码头死者体内的完全一致,是定制的。”
楼道转角处突然传来重物拖拽的声响,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台阶蜿蜒而下。
谢迟岸蹲下身,指尖蘸起一点液体,传感器立即在方片片上弹出分析结果,“混合了抗凝剂和神经毒素,应该是义体改造失败的产物。”
他的绷带下渗出更多血迹,旧伤在高强度的神经活动下开始恶化。他强忍着疼痛,将方片片的光线调至最强,“小心右上,楼道里有热源反应。”
十九层楼道口走出了一个懒洋洋的女人,穿着个白大卦,敞开的衣服里面只穿了一件红色的bra和牛仔短裤。她的身材匀称高挑,头发深棕。她嘴角叼着一根烟,烟雾缭绕,脚上趿拉着一双绑带烂了的红色拖鞋。
“D - 189说你们要看义眼?”女人抱胸支着根烟,歪斜在墙边,“我是D-190,义体医生。”
她松散的用燃着火星的点了一下谢迟岸的绷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要看义眼的就是你吧?”
她又顿了一下,指了下谈微,“还是你啊?”
谈微扶着墙站了起来,“不是我,我只是走累了。”
D-190仰头大笑,“过来吧。”她又拖沓着脚步走回了楼层里,步子懒散的不愿意抬高脚跟似的。
“要去吗?”谢迟岸低声说,“水桶里有人体组织。”
谈微走近些,墙边堆着的杂物里确实有一些清扫工具,水桶里浑浊一片,她碰了一下桶边的木棍,水面浮动,飘起来几块沾血的碎肉和子弹壳。
谢迟岸:“子弹的规格可能和码头上死者头颅里的一样。”
谈微:“初检时,我倒没注意过他们头里有没有子弹,这个要解剖开头颅才知道。”
“有。”谢迟岸肯定道,“我在一旁看过了,他们的头骨里一定有子弹,直径零点三二英寸,和水桶里的一样。通常市面上的子弹都有固定规格,精准到零点三二英寸的子弹并不常见,应该是定制的。”
谈微一愣,“那零点三二……”
谢迟岸道,“可能是改造过的小型手枪或狙击枪,这样的枪很少会大批量发售。”
“这一方面,你厉害。”谈微冲他竖了一下拇指,“看来这义体医生这不得不看了。”
D-190靠在一道木门边吸烟,“你们进不进来了?……哦那些,是扫出去的垃圾,堆着还没丢,脏的很。医生嘛,总会为伤患处理各种各样的伤口……”
“要来!”谈微喊了一句,又对谢迟岸笑了一下,“走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