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赛古医疗和黄金帝国”？

    医疗室走廊的高处，光滑的金属天花板上，缝隙中间一枚猩红色的光正以微不可察的频率明灭，宛如蛰伏在暗处的机械毒蛇。

    被监控了吗？

    谈微几不可察的抬眼环顾四周，那枚红色的微光悄无声息的黯淡下去。

    走廊上还是散发着消毒水和金属的铁味，悠长的走廊上列着一道道相似的金属门，谈微凑近看了眼，刚出来的门上雕刻着很小的一个铭牌——“D-190”，这是属于她的医疗室，往前走是“D-191”、“D-192”……

    铭牌小得几乎看不清，方才D-190领他们进去的时候更多靠的是走了很多遍的熟悉，而不是认门上的铭牌。或许就像是赛古德先生“人力至上”的偏执理念，这却与头顶密密麻麻的监控形成了悖论。

    柔和的冷光均匀密布，谈微看见了几个显示屏，上面金色的线条模拟了人体和机器的三维图，解剖出了每一块骨骼和肌肉走势以及机器的每一块零件，头部的地方标注出了人脑结构，画了一个问号，而机器人头顶写着主脑芯片和加密的程序代码。

    对人脑的了解尚不足，而机器人则是简洁明了的芯片控制行为。

    另外的几块显示屏画上了宇宙的模拟图，以及宇宙爆炸，同样打上了问号。

    再往前，墙壁上布满了传感器和扫描仪，能够监测患者的生命体征。有几个白大褂的医生，他们的手腕上佩戴着微型电脑，匆匆就要走过。

    谈微瞳孔一缩，本打算避开，却看见他们脸上都是前台小姐那样调制好的笑容。

    又是机器人。

    白大褂们银色虹膜中的红光一闪，识别了谈微胸前的铭牌，他们异口同声，“D-190医生，晚上好。”机械声整齐划一。

    谈微一愣，装作D-190那副懒懒散散拾不起来的模样，租略点了一下头，路过了一群机器人。

    “D-190医生？”一个机器人喊住谈微。

    认出来了？

    她身形一僵，手指悄悄摸上腰间的配枪，冰冷的质感硌在手心，她稍微安心了一点。

    她松开手，故作镇定，“怎么了？”

    机器人道，“D-190医生要去哪，我可以带你过去。”

    谈微看见机器人胸口的编号“MD-0021”，她差点笑出声来，“妈的？”

    ……好吧Medical Droid，医疗仪器人，Droid主要指类人型机器人，较强智能和自主性。

    她抿抿嘴，拢了一下白大褂，闲闲抱胸，“去HIS查一个伤患的信息，之前有个中弹的，又找过来说怀疑自己体内弹屑没有清除干净。”

    HIS是医院信息管理系统。

    “是，总会有病患对医疗科技持怀疑态度。”MD-0021很人性化，但从不怀疑下达的指令，“您请跟我来。”

    她跟着MD-0021穿过冰冷的走廊，MD-0021验证完身份走进一间了全息投影的办公室，里面除了一台长款都在三米以上的主机电脑，什么也没有，MD-0021贴心的关上了门。

    轻松的谈微开始怀疑，D-190给她的白大褂真是随手给的吗，还是看出了她有别的行动，为了方便她动作？

    可是为什么呢？

    与此同时，D-190坐在操作台前，她操作仪器的动作带着职业化的冷漠，只有方片片亮起时，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她隐晦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连讯器，上面同样有着X发来的一条消息——

    “辅助M的动作。”

    后面接着发来了一个转账信息：一百万星币。

    D-190悄无声息地点了确认收款，她的连讯器设置了静音，躺在手术台上被检查的谢迟岸并没有发觉。

    室内只有机械臂灵巧动作的金属声，精密的机械结构动作很轻，并没有实质性伤到谢迟岸的任何地方。

    良久，D-190道，“支先生，您一切都好。身上机械化的部分有一定程度的磨损，不过都在佣兵工作正常损伤的范围内，建议您定期来到医疗室维护就行。如果实在疼痛，可以躺进营养舱，用营养液修复。”

    谢迟岸颔首，估算着谈微也差不多回来了，他坐起身道谢，“有劳D-190医生了。”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D-190摸出连讯器，“本次提供的材料主要来自赛古医疗，但手术部分已经有元医生代劳了，所以你需要支付这些的费用。”

    D-190把连讯器页面对给谢迟岸，他看也没看就点头，“去前台支付吗？”

    D-190压低声音，“对。不过，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加一个我的私人联系方式，我也能拿到货，不通过赛古科技渠道，可以折扣许多。”

    谢迟岸正犹豫需不需要答应，谈微已经回来了，“行啊，你加我吧。”

    谢迟岸抬头时，恰好看见谈微推门而入，她身上萦绕着一点淡烟的味道，真像是手术完抽根烟，平复完心情就进来了。她的手揣在兜里，手指间勾着几根诡异的细线。

    那是她转进HIS后，MD-0021转交给她的。

    D-190没注意到她的动作，闲散笑开，对她而言，加上谈微更是再好不过，她拿出方片片和谈微的对了一下，“有需要的话，记得联系我。”

    她没有限定是哪方面的需要，眼神里似有话要说。

    谈微笑了，她可以肯定她去到HIS一路顺利应该有D-190的帮助，她颔首道，“会的，谢过D-190医生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联系人显示：桑结茵，赛古医疗科技公司L4甲等医疗人员D-190认证，****认证成功。

    她没有纠结后面是什么，直接改口道，“桑医生。”

    “桑结茵，我的名字。D-190是我在赛古的编号。”桑结茵随口解释了一句，又对谢迟岸说，“这个是私人号，已经加过你妹妹了，你们直接找我就行。”

    桑结茵本意就是需要联系就是谈微，也就是M。

    他们一同走了出去，结过账后，前台的机器人小姐又起身露出标志微笑，“欢迎再次光临赛古义体医疗，先生女士。”

    桑结茵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她隐晦抬眼看了一眼天花板，“我送你们出去吧，这外面的路很绕。”

    外面的路一点也不绕，就一条笔直的破烂的楼道走廊，那个装着脏兮兮清洁工具和断壁残肢的角落，然后就离开第十九层了，但谈微和谢迟岸都没有说破。

    停顿间，前台机器人再次开口，“欢迎再次光临赛古义体医疗，先生女士。”

    “啧。”桑结茵不耐烦，“迟早把你给换了，人工智障。就会说一两句话，你当你是复读机吗……兴许还真是复读机，人形的。”

    出门后，桑结茵靠着走道栏杆点燃了一支烟，她仰了下打火机问谈微需不需要，谈微摆了下手。

    桑结茵作罢，她声音很低，带着烟后的哑，只说了三个字，“污染区。”

    谢迟岸：“什么？”

    “算了。”桑结茵叹气，“别查太深，会动了很多人的蛋糕……”她晃晃手里的烟，转身烟雾缭绕的离开了。

    “桑医生，这件衣服呢？”谈微扯了一下身上的白大褂。

    桑结茵转头，“留着吧。”

    于是谈微明白了，可能还有用，需要她伪装“D-190”再次进入赛古科技，而里面的人工智障真会因为一个铭牌当她就是“D-190”。

    只是为什么不让桑结茵这个真的“D-190”去套信息出来，反而找谈微假扮，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谈微沉默了两秒。懂了，无论上面发布任务的是博塔还是谁，他们都信不过桑结茵，或许也信不过谈微。所以要她们双方上报的信息，或许像某种囚徒困境，以此来确认信息确凿。

    查到污染区，会动太多人蛋糕？

    他，他们最终还是想查十三区附近安全墙后的污染区吗，问题还是回到了异种和污染区身上。

    那么警署总部有意无意放谢迟岸出来，是否也给他下达了同样的任务？

    警署总部和指使谈微的博塔是同一批人吗？

    谈微没直接问谢迟岸，现在还不是时候。就算谢迟岸坦诚，愿意告诉她答案，她也未必会相信。

    善意在下城乃至整个联盟都少得可怜，而且往往需要他们付出一些代价、提供一些有益帮助。

    有用的人，才会被留下，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在哪里或许都一样。

    谈微只说，“我去查过了赛古医疗的HIS，门口那个水桶里的子弹，是从一个Ｒ－0328的男人身体里取出来的，接手治疗他的医生是我们在楼道里遇到过的那个骑摩托的D-189，但是最终显示的是失血过多死亡。”

    R，robot机器人，和报案人的前置编号一样。

    谢迟岸没多问她怎么查到的，他盯着墙角的废义肢，说：“有没有写到R-0328的工作或身份？”

    谈微：“R-0328黄金帝国的内场护卫。”

    谢迟岸：“内场？”

    谈微：“对，内场是做什么的。”

    谢迟岸沉吟，“一些外场见不了的赌博或交易。”

    谈微：“违法？”

    谢迟岸：“整个黄金帝国都违法，但竟然法律也无法制裁他，于是越来越大。”

    谈微冷笑，“是他们不想要黄金帝国倒闭吧，他们都想要大笔金银财富。”

    谢迟岸叹气，“有没有写R-0328的中弹位置？”

    谈微：“大腿，兴许是动脉出血，最终失血过多而死。”

    谢迟岸盯着墙角的义肢看了很久，“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只是放在面上的说法。”

    谈微一愣：“谢警官的意思是？”

    谢迟岸向谈微指了其中一只断腿，钢铁的结构上浸着鲜血，仔细看去上面还有几道划痕，“你看，有弹孔。血是沾上去的，如果这就是那个R-0328的废腿，一条原本就是机器的大腿是不会出血的，更不会让他失血过多……他们写义体排斥、精神污染、辐射变异…这些都比简单的失血过多合理。”

    谈微：“□□的部分中弹呢？”

    谢迟岸：“那就不该写中弹部分是大腿，一般四肢躯干变成义体是最常见的改造方式，85%多半只是不包含头部，因为头部最难被改造后还能保持神志。”

    谈微想到那个投屏上对人脑的位置打了一个问号，她赞同科技或许还不足够了解神秘的人脑。

    她笑了：“那这份HIS的死亡报告，不就是漏洞百出，糊弄鬼呢。”

    谢迟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只是个内场护卫，编号甚至不把他当人看……”

    他垂头把水桶里的子弹用木棍撬上来，放进一个透明物证袋里装好。

    谈微细想了一下前置R和D的区别，R指的是robot，D指的是droit，Robot通常指的是一般的机器人，具有广泛的应用领域。而droid则更侧重于智能化和多功能性。

    他们都类人，并且曾经是人类，但改造后，R由于过于普遍而失去价值和地位，而D的价值更强。

    有用才会被重视，才能更容易活下去。

    谈微明白了。漏洞百出又怎么样，只要写了一个报告，上面不会再细究一个编号R的护卫到底死于什么原因，赛古说是大腿中弹失血过多那就是。

    “黄金帝国”的内场护卫，赛古医疗的造假报告……

    也不难猜发生了什么，或许这个倒霉的护卫在内场听到了他不该听到的东西，或是见到了不该出现在黄金帝国的大人物，所以他被开了一枪。他全身机械化85%以上，他以为自己会恢复很快，他很想活下去，也还需要护卫这样的工作糊口。

    所以他找了赛古医疗，这是下城最好的医疗机构，他花了不少的积蓄想治好腿。没曾想赛古医疗已经得到了指令，要清除掉他，免得他出去说错了什么话，所以他就这样变成了一例错漏百出的死亡报告，薄薄的一张纸就这样荒谬的交代完了一个人的一生。

    不，他们甚至都没把他当人看，从编号开始，他就是一个可以被随意处置的物体了。丢掉一个垃圾而已，如果不是赛古医疗足够正规，说不定假报告都不会有一张，就这样悄无声息死在了下城。

    R-0328或许不是一个人，是许多个备受煎熬的灵魂。而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也不怪那个编号为R-1321的报案人会对他们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