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藏室和酒店普通客房的盥洗室差不多大,透明的塑料储物箱环绕余笙,刨除储物箱,没有其它杂碎物品,好似在全面的清扫后,房间被打点得井井有条。余笙凑到最近的箱子面前,倏然就知道了阿月的男人送了他什么。这几大箱的画材,余笙扫了几眼,全是他平时舍不得多买的牌子,不下十万。他立马掏出手机,给阿月发,“谢谢你们的礼物,你们费心了”。多年后,余笙才领会到阿月的男人不愧是有眼光的商人,用十来万的投资,换余笙用这笔投资创造的作品(余笙回赠了阿月一幅画),赌的是作品几十年后的价值,假如余笙不成气候,那十万就当作哄阿月开心的零头,可若余笙混出名堂,那回报率就不止翻十倍了。当下,余笙仍为这份大礼而指尖轻颤,仿佛身体里冬眠的灵感都提早苏醒,比起同等价格的首饰,他更会将这几箱艺术原材料视若珍宝。
匡静河是在半夜进来的。余笙在窗边喝了点酒,早早睡下,被身上热烘烘的重物压得睁开眼,有人!余笙自己的心跳声顿时吵醒了他,接着闻到了有助睡眠的气味。
匡静河?
余笙小心翼翼地捅了捅他的爱人,若是真人,余笙怕惊醒他,若是幻象,余笙唯恐幻象破灭。
嗯…余笙…我回来了。
匡静河听上去烂醉如泥,余笙一惊,心又落下,匡静河没醉,是困了。匡静河把胳膊支在余笙两侧,开始毫无章法地吻余笙,很快变为饥不择食的啃咬,身体一下一下地顶着余笙。余笙实在没力气起身骑匡静河,便说,我得躺着,你自己看着办吧。匡静河的猛兽进食一停,说,余笙,你有没有良心,我刚下飞机累得连澡都没洗,你忍心让我伺候你?他嗓子哑着唧唧歪歪地抱怨,好不委屈。余笙如遇蛇蝎般掀开被子滚到床边,睡意飞散了,低声恐吓道,没洗澡别上我的床。匡静河嘿嘿一笑,说你这不起来了?他摊开四肢,拍拍他的大腿,说,我骗你的,洗得香喷喷的,来吧。余笙面色冰冷,随即转身从衣柜里翻出手铐,模仿《小丑》里的笑容咧开嘴,晃了晃手里的金属链。匡静河“靠”一声,说你正常点笑,大半夜的太瘆人了。余笙爬上床,跪行到匡静河跟前,用手铐蹭着匡静河的脸、脖子、锁骨,面色依然寒如冰面,像铁面无私的执法人员。
他们闹了几回,余笙一累就如漏气的充气娃娃,全身到处发软,哈欠连连,匡静河坚持把那东西弄出来,余笙嫌费事,要倒头就睡,不给匡静河解开手铐,嘀咕着反正是在我肚子里,你别瞎操心。匡静河深呼吸,商量着说,宝宝,你快给我解开,你睡,我给你弄出来洗干净,好吗?
余笙想,不好,但匡静河可能还要去盥洗室什么的,于是他拖拉着摇曳的身子,找衣柜里的钥匙。
不知多久后,匡静河的声音从床上传来,轻声细语下浮起一丝担忧,问,宝宝,钥匙还能找着吗?
余笙蹲坐在地上,再次清醒过来,说,钥匙…好像丢了。
匡静河重重地叹了口气,捂住脸低笑两声,说,把我手机拿来,我找我助理来。余笙张开双臂,包含了着满屋狼藉,问,你怎么跟她解释?匡静河抿抿嘴说,我助理知道我要离婚,正在和我的“情人”住在七楼,她还不知道你是男的。余笙点头,说那我收拾收拾,等她来我去画室。
余笙的心扑棱着起飞,在半空中高悬,想听到匡静河说“你不用再藏,我会介绍你”。他不想在天黑后不得不拉紧窗帘才能“安全”地走动,每当他拉上窗帘,就像舞台上帷幕拉开,演员上演一场谎言。当余笙被拉窗帘所苦苦讥讽,他才想明白,匡静河把自己的周围围上了窗帘,向他人展示的是一个谎,他自己在帷幕以内,经受的是电影院关门后大荧幕的孤寂、博物馆闭馆后展品的孤寂,和悲凉,所有人都为他的谎话而付钱、动情,他的真实反而被质疑、回避,世界不需要他展现真实,世界希望他封杀自我。
匡静河凝神望着他,牵起嘴角,说,没关系,你留下。
余笙摇摇摆摆地撑地站起,接住了悬着的心,他没忍住笑了,尚存的朦胧困意被汹涌的糖浆吞噬,他取来匡静河的手机,捡起衣服套上,清理地面,匡静河戴着手铐穿不上上衣,余笙给他盖上被子。
一刻钟后,助理就到报到了。她看样比余笙大几岁,进了门见余笙赤着脚头发乱如鸡窝,什么都没打听,笑呵呵地问好。余笙把她领去主卧,她喊了声匡哥,直奔主题,研究起手铐,视若无睹一心开锁的样子和上门的专业维修师傅如出一辙。开了锁,她没多留一秒,还顺手把卧室门带上。余笙知道贵人的习性,即使匡静河排不上贵人里的贵人,这天凌晨,由于Xing爱的荒唐结局,匡静河和他助理上演了贵人圈子里的基本法则其一:看得见的东西要装看不见,看不见的东西要装看得见。
翌日。
余笙走之前煮了粥,写张纸条:“冰箱里有培根”。晚上回了七楼,见门口有个纸箱,从意大利寄来的,匡静河让余笙拆。余笙叨咕,说你又把我当苦力使,一翻开箱盖,如释放了后悔和惊喜的旋风。匡静河满意地打量着箱子,说你检查下,我专门找人打的包,应该不会有损坏,我在意大利的画家朋友推荐的笔刷和颜料,本人亲自进口。
歉意像巨浪淹没了到嘴边的感谢。昨晚余笙没机会跟匡静河坦白两件事——赵云楼和那一小屋子的答谢礼。匡静河从不吃飞醋,对自己的魅力有绝对信心,也信任余笙,余笙对他有着追求完美似的坦诚,会上交客人暗中塞进他裤兜里的电话号码,匡静河每每收缴那种小纸条(余笙怀疑他都收集起来了),就会和余笙亲热,有时是摸头,有时是亲吻,偶尔是三更半夜或破晓时分的偷袭,上交小纸条其实挺幼稚的,热恋中的男女才会如此浮夸地表达忠贞,可余笙是匡静河的第一与唯一,余笙要他安心。
饭后,匡静河拿了瓶在意大利买的甜酒,符合余笙偏小女生的味蕾,匡静河只尝了尝味。余笙躺在匡静河腿上,详述了和赵云楼两次见面,和那间储藏室。匡静河一恍惚,说你那前夫赵云楼就是那个赵云楼啊,我有个朋友和赵家走得近,余笙说赵云楼要结婚了,匡静河忽而安静下来。
余笙听得懂匡静河的安静,并非是怕赵云楼纠缠余笙——赵云楼若有类似于出柜的行径,那他就该和赵家画清楚河汉界了,匡静河在想又一个处处幸运的男人将走进自己毫无概念的不幸,还耽误了无辜的女孩。余笙安慰他说,结婚是赵云楼自己选的,他比大部分的人都幸运,有周游世界的家底,去当个浪迹天涯的侠客,却要金窝银窝,金窝银窝哪有自由的。
去赵云楼的婚礼,匡静河没反对。匡静河对阿月的男人更感兴趣,气呼呼地说好事怎么都让别人抢先了?余笙见过那男人一面,对方的名字职业仍是谜团,只认得那张脸,余笙抽象地描述了下,还不能向匡静河透露客人信息。匡静河揪住真相的一角,非要余笙问阿月。阿月速回,说那人姓罗,是天羽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阿月绝对是先征求了这位罗先生的批准,继而告知了余笙)。匡静河一听,眉毛就差从脸上飞起了,扬声问,天羽集团?是我想的那个天羽集团吗?余笙说这我哪知道。不怪余笙,他更熟NYSE上的企业。匡静河又问,他是不是离过四次婚?这回余生默认了,也算守口如瓶。匡静河吹了声口哨,说罗易天的腕级都够请我去陪酒了。
余笙哼了哼,说那我们成天喝(他指指茶几上的酒杯),我的腕级不比罗易天的大?匡静河连说是是,你腕级最大。他拍余笙起来,说,余笙,我要跟你说件事。余笙不太情愿地坐好,问,什么事?
匡静河双手牵住余笙,后背微驼,说,她…生了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