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后。
上海。
匡静河上个月杀青,赶回上海签离婚协议,把新家和别墅分给舒梦哲母子,和一半的车,匡静河留了余笙常开的那辆大众、他们第一次出门约会时的路虎和余笙见过一回的兰博基尼。匡静河把他名下所有的户头都交给余笙,余笙看完大骇,尖声质问,怎么才一百多万?
倒不是余笙对匡静河的财产垂涎欲滴,匡静河手头的现金真是影帝的平均值?匡静河愕然问道,还剩一百多?我之前换了五十的欧元,我以为就剩底儿了,你不玩美股吗?拿去用,别舍不得。我在国外有投资和房产,那是大头。
余笙说我最多用二十,匡静河说那你再拿个二三十看看有什么好的投资,那钱闲着也是闲着。余笙有一小笔应急资金,他跟匡静河说,你有数就行,别哪天急需现金措手不及。匡静河凉飕飕瞥了他一眼,说余笙,我没商业头脑,但我长了脑子。
匡静河每隔一天就去新家看孩子,每次一小时左右。余笙为这事跟匡静河冷战了一周,他一遍又一遍地问为什么不能让保姆把孩子抱过来,你就非得去她那里?
为此余笙头脑发热犯了个自己难以向匡静河求原谅的错——他约了赵云楼在N渡喝酒。他们只是热情地抱了抱拍了拍背,并没有暗示性的动作语言。余笙说我不想听和你婚姻有关的事,我过敏。赵云楼很配合地一字没提,只陪余笙畅饮,聊在北美在欧洲留学的时光,他说我在伦敦曾睡过个姓袁的留学生,那屁股翘得…能排牛津剑桥gay里的前三。余笙说我的同学也在那边study abroad的时候睡了个姓袁的,不会是同一个吧?赵云楼郑重点头,说很有可能。余笙能想赵云楼以同样的严肃在会议室里颔首,他笑得肚子一抽一抽的,眼角挂泪。
赵云楼抿着唇笑,不知道余笙的笑点掉进哪的沟里了,他向服务员要了杯冰水,垫着餐巾纸推向余笙。余笙眼瞅那几大块冰,敲敲杯壁,笑着摇头晃脑,说你还喝冰水呢?没入乡随俗?赵云楼嘴唇动了动,朝前倾身,柔缓地说,我记得你在婚礼上要的冰水,你不喜欢我让服务员上温水。
余笙来回摸着杯沿,久久凝眸看着赵云楼。他扭开头轻轻一笑,说,赵云楼,你休想。
他们默默喝完了酒,按理说余笙叫的赵云楼,该余笙请客,在余笙的眼皮子底下,不知赵云楼施了什么法术秘密地付了钱。分别时,赵云楼说的是对不起。
余笙明白赵云楼为什么会有那种冲动,就像余笙渐渐意识到自己不该来找赵云楼就为跟匡静河赌气,像赵云楼匡静河罗易天和黄老板这种男人,什么都不缺但就是生理需求没被“正常”地照顾到,他们忍了才不正常。赵云楼没有不尊重余笙的意思,他像彼时的匡静河,再加上余笙和赵云楼有渊源,赵云楼找他当情人就再合适不过。余笙反省为什么自己招已婚男人,想到长公主的那句话,她卖的是虚幻世界。
赵云楼想找情人,余笙刚好能成人之美。Dan和黄老板分了,说黄老板想换个人,他们好聚好散。余笙把Dan的微信发给赵云楼,附言:我的一朋友,也在梁正那工作,喜欢钻石。赵云楼回复:谢谢。
余笙一直觉得匡静河怒火攻心也能憋住,所以当匡静河听了余笙找赵云楼,一言不发就砸碎了他最喜欢的酒杯,余笙的五脏六腑随之震颤,一股麻麻的惊惧蜎蜎蔓延。余笙辨不清泪水源于恐惧还是委屈,他抹着脸,说,匡静河,你现在尝到我的感受了吧,我告诉你,你要继续三天两头地往你前妻那跑,我不管你是看你儿子或者和你前妻旧情复燃,我走人。
“余笙,你知道我不喜欢她,我不爱她!你知道!你呢,嗯?你前夫结了婚你上赶子勾引他?你当初怎么勾引我的就怎么勾引姓赵的?”
“你跟我提赵云楼?你知道我和他没感情,我们快四年都没联系过!我和赵云楼的那点破事你都一清二楚。你和你前妻能和我们一样吗?!你不爱她不也和她生了孩子?!你能发誓对她没有一点点感情?你为什么还迁就她,让她肆意妄为?匡静河,我会怕,你今天口口声声说你还爱我,等到明年、后年,你敢说你不会被她打动?”
“她不让孩子来我这,我只能过去。”匡静河揉搓着头发,倚着墙慢慢滑到地上。
余笙的视野像一幅莫奈的画。他冲去盥洗室,往脸上抹了几把水,水滴在他领口形成了一条项链。他这几个月想无视的难题随着一地的酒杯碎骨而爆裂开来,儿子和余笙,匡静河只会选一个,除非他们有办法对付她。余笙不想和婴儿争匡静河,更不想让匡静河怀揣对儿子的歉疚和余笙在一起。他湿着脸回卧室,路过客厅时撂下句,我先回公寓住,你…好好的。
匡静河吼着“余笙”追来,脚下嘎吱作响。余笙闻声折返,喊,小心玻璃。余笙一看匡静河脚上的拖鞋,把走廊到客厅的地面看了圈确定没血迹才栽进沙发,感觉自己和爱人已无话可说。匡静河跪在余笙膝前,试探性地将五指嵌入余笙的指缝里,说,还有…我爸妈,他们…不知道我离婚了,我可以出柜,她能听他们的。
秋天又来了。
那天在客厅里,余笙沉默到睡前,匡静河跪到余笙再开口,余笙等自己能从满地玻璃渣中寻回理智,才放心说话,他说,我希望你能在做好出柜的准备后再出柜。匡静河闭了闭眼,说,只有这样了,余笙…我不会一周只见我儿子一两面,我也不会让我的夜里缺少你。
匡静河和父母出柜的后果是被禁止入家门、禁止靠近儿子。匡静河挺乐观的,能接受暂时和儿子分开,就是想儿子,逮着有趣的玩具就买,说他父母的反应是疑惑大于心痛,问他为什么娶舒梦哲、为什么离婚(他们还没消化自己儿子是同性恋)、为什么喜欢男人(他们还没消化同性恋的概念)…有十万个为什么和少许的莫名其妙。后来匡静河谈及出柜,说假如他没和女人结过婚、没孩子,出柜就不是像百科全书回答为什么那么简单了。匡静河还说,过年前他父母就能撤去警戒线,他们心疼小孙子,匡静河想趁着舒梦哲不在家的空档看小孩,老人家会说动她。
余笙看了匡静河儿子的照片,不太像匡静河,就眼睛像,余笙对小孩没那种无私的好感,只诚实地评价,“挺可爱,很健康”。匡静河点着头,说夸的不错,那会儿我脑子里的第一句话是“真神奇,有胳膊有腿”。
匡静河的父母还不知道余笙这号人,匡静河说等过个五年他们就会被动祝福我们了。巧的是,对自己爸妈,余笙也这么想的。
他们仍尽量不在白天出行,不然就开黑色大众或黑色路虎,匡静河的灵感值满格时,会把自己化成最不起眼的路人甲,他们练出了在公共场合扮作好兄弟或好父子的演技(匡静河指导了他),坐在车的前排不接吻,他们还没勇气车震。他们仍去Panem品酒唱歌,余笙周围只有Panem的那群知道影帝匡静河是他的客人,全世界只有匡静河、他、长公主和何姐知道,他们和上海街头的男女情侣毫无区别。全世界只有匡静河知道他多爱余笙,只有余笙知道他多爱匡静河。
余笙喜欢把匡静河起伏的身体比作塞纳河,波动像河水,像画家的笔触。
天黑了余笙仍记着拉窗帘。
唯独Z爱不分昼夜。